第39章 当长嫂的第三十九天

    林保家彻底给弄糊涂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是在做梦,直到不知道谁踩到了他的脚掌,那钻心的疼痛才叫他确信自己没做梦。

    眼瞅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林保家连忙招呼道:“都别挤了, 大家伙听我说句话。”

    本在争先恐后的众人听见这话,赶紧安静了下来。

    瞬时间,原本吵闹不堪的现场安静得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林保家头一回觉得自己说话这么有分量。

    不得不说,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清了清嗓子, “咱们大队的确是要办个榨油厂, 也是的确有打算要和大家伙借钱,不过这事呢还在商量,后天我们会开个大会,召集大家一起商量这事该怎么办。现在我也不拿你们钱, 你们都把钱拿回去。要借钱给大队, 不急于一时。现在大家伙都散了,等后天再说。”

    众人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

    赵大娘心里更是暗恨, 早知道就不告诉家里人了,现在整个大队都知道挣钱了。

    林保家是彻底对宋绵思服气了, 他都好奇宋绵思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天去了办公室, 和林家思说了下情况后, 这两人就认输了, 拿着输了的花生上门去找宋绵思。

    第二天, 林保家就跑了一趟公社,说到筹集资金,打算给10%利息的事。

    这事虽然宋书记全权交给了他们,可他们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和领导汇报, 真要这么做,那政途基本上也快走到尽头了。

    这并不是什么形式流程,而是得让领导了解情况,这样要是真有问题,领导也能提前干涉。

    “这10%会不会太低了?”宋书记迟疑地说道,“你们真能凑够钱吗?实在不行,公社这边我可以想办法支援点儿。”

    宋书记了解过,民间的高利贷那是九出十三归,虽然说他们这没办法给这么利息,可这10%会不会没人肯借啊?

    旁边红峰大队的大队白队长听见这话,顿时就急了,公社资金就这么多,如果分给了东山大队,那其他大队得到就少了。他刚刚就是来汇报,和书记哭穷,想申请公社这边支援点儿钱给他们大队,好增加基础设施建设。

    宋书记还没给准话,要是点头给了东山大队,那他们能得到什么?

    白队长忙道:“书记,不是我老白多嘴,他们东山大队条件已经很好,去年他们大队没少挣钱,比起他们大队更需要支援的大队多得是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敌意看向林保家。

    林保家丝毫不恼怒,他瞥了白队长一眼,对着皱起眉头的宋书记说道:“书记,您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这钱肯定够的,用不着公社支援。明儿个早上我们还要召开大会商量这件事情呢。您不知道,为了借钱给大队,老百姓都快打起来了。”

    还打起来。

    宋书记唇角抽了抽,到底没揭穿林保家的“谎言”,毕竟这林保家也是好意,想给他减少负担。宋书记对林保家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在林保家的对比下,再看见白队长,宋书记心里头就有些不高兴了。这领导和人商量,还有插嘴的,这白队长很不懂事啊。

    “成,这事你们用心办,要是有需要千万不要不敢开口。”宋书记难得大方了一回。

    旁边的白队长听得心里头都酸了。

    公社这边资金有数,而下面的大队又不少,因此要从公社这边拿到资金支援那是格外艰难。白队长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嫉妒了。

    他和林保家算是老对头了,差不多岁数当了队长,如今林保家都升为书记了,他还在当队长呢。

    白队长心里头就盼着林保家把这榨油厂的活搞砸了,这样他心里面才高兴呢。

    “多谢书记关心,书记您明天有空吗?”林保家感受着旁边白队长怨毒的眼神,摩擦着手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明天的动员大会要是您能来,老百姓们肯定高兴。”

    宋书记:“我也想去,可是明天要去县城开会,时间赶上了。”

    “那就真是太可惜了。”林保家惋惜了下。

    毕竟要是能够被书记看见他们大队的人踊跃支持建设的样子,那书记肯定会对他们大队很有好感。

    但是碰上去县城开会,这就没办法了。人家一个公社书记总不可能推掉县城的会议不开,来下乡。

    第二天。

    十点左右,林保家就在晒谷场召开了动员大会。

    不少人家都拿着钱跑到晒谷场去,来的人数比宋绵思预想的要多,不过,宋绵思诧异的是老林家和宋红中这两家人竟然没来。

    宋绵思心里诧异过后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她本来还想要是这两家人要借钱给榨油厂怎么办,这榨油厂是稳赚不赔,要她帮着两家人挣钱,宋绵思可没这么大度。

    可现在两家人没来,也算是自觉了。

    宋绵思哪里想到,这两家人的心思就是怕让她占便宜,虽然林保家没说过,但是大队里隐隐传闻这榨油厂的厂长会是宋绵思。

    两家人和宋绵思有深仇大恨,便觉得借钱给大队就是便宜了宋绵思,因此连来都不肯来。

    “咚咚咚——”环顾了下晒谷场,林保家拿着个锣鼓重重地敲了敲,原本吵杂的晒谷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保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家伙,今天咱们开这个会是为了商量咱们大队办榨油厂这件事……”

    “队长,听说借一百给大队,年底还110,是不是真的?”一个大娘急不可耐地问道。

    是真的。”林保家说道,“这话不假,不过咱们榨油厂就需要借四千,多了也不要,这钱借了后,一年内都不准要回去,年底再还。”

    听见一年内不准拿回去,有些人脸上就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宋绵思看在眼里,丝毫不惊讶,对于这些人家来说,这钱借出去总归心里头不安稳,何况还说一年内都不还。

    不过她相信最后动心的人还是多数。

    “今天的会议就讲到这里。”刘县长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他看见众人站起身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喊住宋书记,“小宋啊,你等一下。”

    宋书记站住脚步,“县长?”

    “我听说你们公社下面有个大队办了个榨油厂,做的怎么样了?”刘县长好奇地问道。

    宋书记心里一动,道:“他们做的挺好的,厂子和机器都准备了,今天还要召开动员大会,鼓励老百姓支援建设呢。”

    “哦,进展的这么快啊?”刘县长很是惊讶,这流程是真不慢,就算是县城自己搞单位也未必有这么快。

    “是啊,县长,您要不要去瞧瞧?”宋书记笑着说道,这要是能把县长带去东山大队看看,保不齐就能让县城这边批下一笔专门给榨油厂的资金。

    “那行啊,咱们也看看东山大队他们办得怎么样。”刘县长心动了,二话不说就起来。

    东山大队这边。

    下面大队老百姓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吵吵嚷嚷得叫人耳朵都要聋了。

    宋绵思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拉了拉林保家的袖子,小声地说了几句,林保家点了下头,而后拿锣鼓重重地敲了下,“都别吵了,大家伙安静下来,让宋同志来说说。”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眼神灼热地看向宋绵思。

    宋绵思走出来,笑道:“大家伙刚才的问题我也都听明白了,无非是担心这榨油厂挣不了钱,年底还不了钱,还有就是榨油厂的工人的问题。”

    “这两个问题都由我来回答。首先咱们榨油厂是不会挣不了钱的,大家伙不知道现在县城里面买油多么艰难,一家三口一个月就两三两油,这点儿油根本不够用,那供销社每天都大排长龙,多得是要买油的人。而且这榨油厂开了,也能方便咱们大队的人吃油;其次,这工人,我和书记之前商量过,通过招工考试,第一次录取十个人。”

    “十个人,这么少?”家里有孩子的人都着急了,“怎么不多招几个啊?”

    “我们也想多招几个工人,可眼下我们就定了一台榨油机,又才刚开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不过,”宋绵思语气果断,“我可以保证,这生意做大之后,会招更多人。”

    “那招工考试,我们不识字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宋绵思不慌不忙,“这位大娘,我们是要招工人,这工人就得认字会写字才行,不然的话怎么能操作机器。所以要是不识字,那就得去学。”

    家里孩子文盲的听见这话顿时急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学的过来?”

    “这我们就没办法了,毕竟这榨油厂事关咱们整个大队,咱们总不能让文盲来操作。”林保家替宋绵思说了这句得罪人的话。

    “就是啊,县城里面的工人也得认字,咱们榨油厂这么重要,可不能疏忽大意。”其他人纷纷赞同道。

    那些人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

    宋绵思看在眼里,心里头不怒反喜,他们东山大队的教育普及率实在太差了,以前办过扫盲班,可大家伙都没往心里头去。现在好了,榨油厂这次教训,想必能够让大家伙意识到让孩子接受教育的重要性。

    “该说的,我也说了。”宋绵思道:“今儿个大家也带了钱来,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登记,我希望大家伙考虑清楚,这钱交了那就得等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分钱,中途可不能拿回去。”

    “放心,贺成媳妇,我们都明白。”赵大娘着急地说道。

    她揣了三百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那现在大家可以到队长那边登记交钱了。”宋绵思说道。

    她话音落下,众人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朝林家思冲了过去,林家思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整个人一下子被淹没了。

    宋书记带着刘县长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这东山大队不是借钱难吗?怎么老百姓倒像是生怕没办法借钱给大队似的?

    “林书记,宋书记和县长来了。”宋绵思本来要走过去帮林家思维持下秩序,可眼睛一转,就瞥见刘县长一群人走来,连忙对林保家提醒道。

    林保家回头一看,急忙迎了上来,“县长,宋书记,刘主任,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听说今天你们大队开大会,特地来看下情况。”刘县长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胸口的口袋插着一支钢笔,模样很是儒雅,他看向林家思那边,道:“现在看来,你们大队不用愁资金问题啊。老百姓们很是配合嘛。”

    “这都是领导指导有方。”林保家忙说道,“要不是县长和书记的支持,我们也没办法办得这么好。”

    “哈哈。”刘县长的手指点了点林保家,“你这个人,就是太过谦虚。不过,既然老百姓愿意支持你们的榨油厂建设,你们可不要让老百姓失望。”

    “县长,您放心。我们肯定勤勤恳恳,将这个榨油厂办得红红火火,让老百姓都能吃上好油,用上放心油。”宋绵思说道。

    刘县长看到她时,愣了下,“这不是之前上人民日报的宋同志吗?”

    “是她。”宋书记笑道,“这回榨油厂的主意还是她出的。”

    “果真是年轻有为啊,宋同志能想出这主意难得。”刘县长惊讶了下,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

    林保家见状,趁热打铁道:“县长,我们这榨油厂办成,我寻思想让宋同志担任厂长,就是怕她年纪太轻。”

    刘县长拧着眉头,手背在身后,沉吟道:“这年纪不能当做评论一个人能力的标准,林书记,我看宋同志本事不小,给她加加担子也是应该的。”

    “您说的极是,是我一时想糊涂了。”林保家从善如流说道。

    宋绵思心中一暖,对林保家越发感激,榨油厂厂长的位置可是个肥差,宋绵思虽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可难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质疑她的本事和资格。林保家提出这句话,让宋绵思得了刘县长的准话,这样一来,那些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刘县长工作繁忙,在确认了榨油厂创办的流程走的差不多,资金,机械和厂址都安排妥当,便鼓励了林保家等人几句,离开了。

    宋书记临走时,却是对林保家拍了拍肩膀,意味深长:“老林啊,好好干,保不齐没过几年你就能挪挪位置了。”

    “多谢书记。”林保家再沉稳,此时眉眼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心里更加重视这榨油厂。

    没过几日,资金到位后,不用宋绵思提醒,林保家就主动提起要用砖头来修葺旧的榨油厂的事。

    “这用砖头来修,恐怕要花不少钱。”林家思的下意识反应是太花钱了,这砖头一车得二三十,而且还得加上沙子、水泥,这一笔笔都是钱。

    “小林啊,这是花钱,可是咱们得往远处想,咱们这榨油厂怕是要开好多年的,如果一开始不好好修,日后等出了问题再来修,那就麻烦了,既耽误工作不说,指不定还得多花钱。”林保家语气沉着,“我的意思是这样,咱们该省省,该花花,这榨油厂就是该花花的地方。”

    林家思脸上浮现出犹豫神色。

    宋绵思也同意林保家的想法,“林队长,我觉得书记的话有道理。修这榨油厂的钱不能省,别的不说,咱们现在这榨油厂是十里八乡蝎子拉屎——独一份。好多大队的队长书记都盯着这榨油厂,等着看咱们的成果呢。咱们修得漂亮点儿,回头也有颜面。再者,这花钱是花钱,可只要机械一到,咱们榨油厂立即就可以开始挣钱,哪里还愁没钱花呢?”

    宋绵思的这几句话把林家思最后的一些顾虑给打消了。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成,我听你们的。”

    林保家满意了,这买砖、沙和水泥的事他托了关系,在县城的砖厂都办齐全了,因为知道他们要办的是榨油厂,那些厂子一改先前用鼻孔看人的态度,批条子批得特别快。

    二月十九。

    这天,天气有些冷,但陆陆续续用解放牌货车送来的砖头、沙子和水泥却叫大家伙心头发热。

    小孩子们追着货车跑。

    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仿佛不知疲倦。

    而大人们也都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色,他们或许不明白大队建设一个榨油厂对他们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可用不了五年,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生活和其他大队的生活俨然甩开了不知道几条街。

    趁着这次修建榨油厂,宋绵思建议林保家让人把大队的土路也修整了下。

    当然,要想修成大城市里的水泥路是不成的,不过,用些石头把土路铺平了也不成问题。

    铺平了的土路格外好走,牛车、驴车赶路的时候都稳稳当当。

    一股新气象在东山大队徐徐产生,而与此同时,榨油厂即将招聘工人的事情也传得周围好几个县城都知道。

    为了这事,林保家和宋绵思两家的门槛险些被人走烂了。

    关于这招聘工人的事,又是一个大问题。

    如今是工作难求啊,自从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后,大城市里,小县城里都出现一个相同的情况,那就是回城的知情压根找不到工作岗位。

    以前扫大街,看厕所的活,是没人肯干,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愿意干这活。

    现在这活都得打破头才能抢到手上。

    因此还闹出个笑话,说有个男知青回城后,家里头托了各种关系,给他找了份工作,虽然是扫厕所的,但是好歹也是个铁饭碗啊。男知青还有些高兴,至少比起其他待业在家的人来,他有份能挣钱的工作。可上班头一天,不到半个时辰,那男知青就回家了。

    家里人顿时急了,这花了那么多钱和人情,怎么就回来了?

    结果一问,好家伙,那扫的厕所是女厕所,人刚进去就被人打出来了。

    虽然说这是个笑话,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如今的工作有多么难找。

    因此,这榨油厂还没开呢,就有不少人来问这招工的事情了。

    林保家头疼不已地看着来送礼的人,道:“二叔公,您这带东西来,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岂不是有理没处说去?”

    “哎呀,保家,你不用担心,二叔公我刚刚看过了,路上没人。”二叔公笑呵呵说道。

    他把桌上的两瓶子二锅头往前推了推,“保家,你两个侄子都是初中毕业的,认得字,你可得照顾照顾他们。”

    “二叔公,这我也没办法照顾。”林保家无奈道:“这招工考试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而且,这事咱们也不能走后门托关系,您还是把东西拿回去。”

    那二叔公一下子急了,“保家,这些话你对外人说说也就算了,对咱们亲戚就别说这样的话了。多见外啊。我也不求你两个侄子都能安排上,能有一个当工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保家心里无可奈何,他对亲戚不错,可在大是大非上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说了好一下午的话,林保家才把二叔公给劝走,不过,二叔公走归走,两瓶二锅头却是不肯带走。

    洪秀听见动静消停了,这才敢出来。

    她看着桌上的二锅头,愣了愣,“这咋没让二叔公带走呢?”

    “老人家死活不肯带走,我看明天我走一趟,拿去还给他们。”林保家伸出手指揉捏了下眉心,“昨天是你娘家的,今天是我家的,我看这工人没招聘好前,咱们家是没得消停了。”

    “那这可怎么办?”洪秀着急了,这三天两头跑上门来说情,拒绝一个又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这样,明天我去找棉思商量商量。”林保家说道。

    洪秀点了下头,“我看这主意成。”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笑了,道:“先前你还说人家贺成媳妇可惜是个姑娘呢,如今怎么不说这话了?”

    林保家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是我不会说话成了。”

    “哼。”洪秀叉着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小瞧女人了。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差。”

    林保家满口道是,不敢和进了妇联后,口才越发利索的洪秀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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