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同舟

小说:娇将为后 作者:沐心初
    正文 第73章 第73章 同舟

    武将悄悄起身,正要拔剑踱步走向香床。

    床上的慕如烟在帘幕之后,虽看不到外面情形,但感觉得到气氛不对,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朱景深见状,立即对武将制止道:“人已经走了。”

    武将停住步子转过身,震惊地望向三殿下:“殿下……”

    军旅武人性子多耿直,他此刻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口中支支吾吾囫囵不清,眼神中充满了各种惊讶不解困惑迷茫:

    朝野尽知三殿下向来清净寡淡、不近女色,也、也会来这种地方?

    若不是朝野的传言有误,就是……真可谓世事从来没有个定常啊……

    武将踉踉跄跄走回朱景深身边,瞥了眼香床,对朱景深小声道:“殿下……那……”

    朱景深稳坐桌边,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淡淡道:“老熟人了。”

    武将如醍醐灌顶,又是惊诧,又是觉得面前三殿下的形象顿然平易近人了不少,一脸“我懂、我懂”的复杂表情,便再也不多问了。

    慕如烟待在床上,听到外头朱景深的话,愣在当场。

    老熟人……

    这种香楼行话……

    合着是说他是香楼常客,而自己是他的……

    慕如烟在床上使劲翻了个白眼。

    朱景深又喝了口茶,猜想现在床帘后慕如烟的表情反应,不禁嘴角浅幽上扬。

    武将言归正传,尽数汇报最新的南疆战况。短短这些日子,镇西军在南疆海上已经打了几场胜仗,如今正在加征民役加固海岸防线,打算乘胜追击。

    听似情况一片大好,可朱景深越听下去,双眉便锁得越紧。

    因为,他之前为长兄筹谋的战略,是放弃海战。

    镇东军有东海,镇北军有应江,都有训练水军的条件。可西土多山多沙,镇西军兵士们根本没有受过水战训练。就算想尽办法购了船,那么多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熟悉海上战斗的,哪能与海盗匹敌。

    所以应以己之长处击彼之短处。放弃早已破败的海岸,将敌人引入遍布丘陵沼泽的近岸内地,充分发挥镇西军的陆战优势。

    而这都需要南疆当地民众全心全力的配合。南疆原住民与朝廷之间矛盾抵牾已久,这时候更需要善待其人,安抚其心。可长兄竟然还加征民役……

    朱景深回想到长兄离开都城前,两人谈论战略的时候,长兄一脸的迟疑。

    果然,在这件事上,朱景厚并未听从弟弟的。因为若放弃海岸,给人感觉好像是战败之师,而朱景厚是多么在意父皇的态度,可不能一开始就让帝王心生失望。

    再者,安抚人心、引敌入境,哪是一朝一夕能够见效的,还不如用海战,加快速度取胜。

    朱景深苦涩地抿了口茶。长兄还是怕夜长梦多,想速战速归。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这个在都城的弟弟啊。

    “现在起用的战船都是当初镇南军剩下的,往后的战事需要更多的船。大殿下想要征购东海雍家的商船,”武将拱手作礼,代为请托道,“可是与雍家去信交涉许久,也未得到答复。可否请三殿下帮忙,开口向雍家要?”

    朱景深苦笑一声:“商船。”

    也不知是长兄太过轻敌,还是初胜之后已经得意忘形了。

    武将解释道:“雍家商船数量庞大,往来东海海域络绎繁盛,而且为了防住海盗,船上都有攻防器用。”

    可再怎么说,商船始终是商船。镇南军主舰都被敌人轻易击毁了,长兄怎么能轻信,他靠那些剩下的战船就取得了之前的胜利呢。

    莫不是中了敌人的欲擒故纵、请君入瓮之计。

    朱景深暗叹一声,淡然道:“为何让我开口去问雍家?”

    武将稍稍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听闻白家与雍家曾经私交甚厚。后宫不得干政,请淑妃娘娘出面不太方便,就想请殿下试试。雍家说不定会卖个面子。”

    但谁都知道,那也只是“说不定”。雍家向来脾气古怪、恃财傲物,强悍到连陛下也未必能说动。

    朱景深无奈地点点头。

    武将起身,躬身深行大礼。

    下一刻,朱景深见他神情甚是忐忑慌张,双手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小瓶东西。

    时空仿佛瞬间凝固了。

    朱景深冷冷地望着眼前的小瓶,心中彻底一片冰凉,幽幽启口道:“这是什么。”

    其实不用问便也知道。

    那是毒药。

    *

    遥远的东方,高山阔海,稻香鱼肥。

    临海山间的墅阁中,可遥望海上烟波浮漫,飞鸟恣意盘空飞舞,船只浩荡络绎不绝。

    高台帘幕轻摆,一主一仆坐观美景,品茶听风,好不风雅自在。

    侍女银雀看了会儿景色,再看向若隐若现的纱帘后悠闲赏景的主人,又无奈叹了一声。

    大皇子要求征购雍家商船的亲笔信,已经搁了好些日,可主人丝毫没有要回信的样子。

    还记得那日主人收到信后,随意一看便把信笺扔了,嘴角一抹嘲笑:“就这点钱……这是来抢了?”

    此刻看着主人依旧悠哉悠哉的,银雀甚是担心:“要是大殿下上奏陛下,参雍家一个不肯协作、耽误战事可怎么好?”

    只听帘幕后主人悠悠道:“他敢。”

    银雀吞了吞口水。想当年主人在南都成长,劣迹斑斑,从小可没少挨国公的板子。可这气焰……倒是非但没熄,还连年渐长……

    “唉,”她不禁叹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帘幕后那双耳朵竟然好得很。

    银雀不敢大声说,只低声自语:“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

    她着实低估了主人的耳力,还没说完,就被帘子后飞来的账本砸了头:“疼……”

    帘子后的主人不咸不淡地悠叹了一声:“我也是顾虑我们雍家的颜面。用商船去打仗,开什么玩笑。到时候战败了,可不丢了雍家的脸。”

    银雀尴尬点头,心里却暗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可说到底还不是大皇子出的价没到您心理价位。主人的抠门,那可是世人皆知。

    “太后的寿礼都送去了吗?”

    “送去了,该是已经到了南都。”

    太后寿辰就在几日后。今年逢国难,又是流民四起,又是南疆战败,太后向来体恤民众,所以就下旨,仅就宫中的皇亲们简单吃顿饭当作祝寿了。

    虽然懿旨说了,远在地方上的王公贵戚不必回都祝寿,但礼不可不送。加之慕如烟近日被禁足府内,也没办法好好准备购置什么好的礼物,前些日来信,她的那一份也一并让雍家代为准备了。

    银雀抚额哀叹:慕将军又被主人坑了。

    这些年来慕府从雍家赊了多少东西,还不都是主人信口开价。连自小在雍府长大的银雀都看不过去了:奸商啊奸商,欺负人家小姑娘从小养尊处优、不懂算账……

    果不其然,帘幕后的人声音意气风发,悠悠抬手要账本:“给我看看,那丫头又欠了多少。”

    想着已经堆了不少的账本,银雀挠挠头:“哪一本?”

    帘幕后扑哧一笑。

    “要是慕将军还不上……?”

    “资不抵债,那就只好……”帘幕后继续悠悠道,“人来还。”

    银雀如五雷轰顶,脸色发青地愣在原地。

    只听主人尴尬地干咳几声:“开玩笑的……她那园子不错,我看上很久了。”

    银雀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主人为自家与慕将军准备的太后寿礼,又叹了声:“只听到有人赠对镯给成双佳人的,可没听说两边各送一只对镯给同一人的。”

    她真搞不懂,主人为何硬要和慕如烟送一只一模一样的对镯。被人知道了,到时候都城又免不了一通闲言碎语。

    “这不是很好么,雍家一只‘福’镯,慕府一只‘寿’镯,福寿双全。”

    “唉,也不知道太后寿辰收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镯子,该作何感想。”银雀摇摇头,“要了干嘛,左右手一起戴着玩儿么。”

    “切。”帘幕后一派不以为然,“太后宠着我呢。”

    银雀啧啧自语:是是是,冲着您家那么多钱,还有她外孙女欠了您一屁股债,可不得宠着么。

    *

    “这是什么。”望着面前那瓶毒药,朱景深心寒彻骨,明知故问。

    “卑职罪该万死!”武将立即俯身匍匐在地,颤抖着大声请罪,“大殿下说了,您曾与他有过三个月之约。只要镇西军三个月之内得胜归来,定会给您解药。大殿下还说,他与您兄弟情比金坚,他本人对您完全信任,只是军中人心难平,还望三殿下以大局为重。待大殿下荣登大宝,一定加倍偿还您今日所受之屈。”

    朱景深微微抬头,让双眸中的泪倒流回体内。

    情比金坚……多么讽刺啊。

    长兄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即便朱景深的党羽都已被谪贬出都,即便慕如烟依旧被困在府内,他还是不能对他俩放心。

    而且,三个月之约,是当时朱景深告诉长兄,按照他的谋划,不出意外可以在三个月内得胜。可如今,镇西军的所作所为早就偏离了他的战略。

    藏身在床上的慕如烟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早就猜到了一切。她默默握紧了拳头,垂眉颔首,双目中也闪着水光。

    “若我不喝,长兄又将如何?”

    见武将深深匍匐在地上,颤抖着惶恐无言,朱景深苦笑一声。

    若他不喝,远在西土的白家就要遭殃了。

    况且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是奉命过来办事的,为难他又有什么用。

    苦涩一笑,朱景深洒然拿起桌上的酒瓶。

    “殿下……”连那送毒酒来的武将都良心不安,心受震动,抬起头来含泪低喃。

    嘴角带着清雅浅笑,朱景深闭目昂起头,一口将毒酒饮下。

    确认三殿下喉结微动,已将毒药切实喝下,武将虽然完成使命,却难掩心中痛苦,在地上狠狠磕了好几个响头,才退身出了房间。

    房门又关上了。时间似乎已经停止前行,仿佛有无形的沙漏在无声流动。

    朱景深紧闭双眼,在原地久久站立。

    他知道武将必定要确认他已饮下毒酒才会作罢,所以即便在口中含住一些,但还是不得不将大半喝进了体内。

    于他而言,今日何止是受了莫大的屈辱。心寒与心痛像利剑一样刀刀凌迟着他的心。

    慕如烟已经下了床,站在对面,静默地望着他。

    可他不敢去看她的眼。

    他从未想到,自己最狼狈、最落魄的一幕会这样呈现在她面前。

    而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猝不及防。

    朱景深瞪大了双眼,一把将她推开。

    慕如烟一个踉跄才站稳,用手轻轻擦了擦自己湿润的双唇,悠悠然苦笑自嘲:“世人还说什么,若女方主动总能成功……可见都是鬼话。”

    “啊,”她望着朱景深震惊的双眼,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男子装扮,继续没心没肺地玩笑着,“我给忘了,今日我是男的……怪不得。”

    朱景深怔怔站立,双眸含着泪,看她饮下了方才藏在自己口中剩下的毒酒,心中又气又急。

    他从未如此气她,竟开这样的玩笑。

    “不要误会。”慕如烟沉定浅笑,“我这样只不过是……如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这不就……不用再猜来猜去了么。”

    听她说完,他将气恼压回心中,久久凝视着她。

    一股热流从心底奔腾,冲上头脑,很快就要将他淹没了。

    “你知道,”他一双秀目幽幽望着她,凉声道,“什么算是真正的‘一条船上’?”

    慕如烟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还未反应,朱景深已快步向前,一把将她抱起扔到香床,俯身而上。

    “我、我今日可是个男的,”她在床上四仰八叉,尴尬提醒道,“你什么毛病……”

    他不容分说地吻上她的唇,两人紧靠彼此,呼吸滚烫,长发相缠,唇齿厮磨。心跳声震聋欲裂,浑身血液冲涨,他头脑一片空白。

    扒开她颈间的衣衫,听到慕如烟大喘着气,白皙的脖颈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香气,就像来自远古的妖魅。他从未想过自己今生会爱得如此失控,如此贪婪。

    “殿下……”慕如烟侧着脸,身子瘫软,气若游丝道。

    “不要叫我殿下。”

    正当他以为自己将就此与她深陷沉沦,慕如烟猛地用尽力气坐起来,将他一把推开。

    从她口中忽然喷出鲜血。

    血好多好多,一下子染红了她的身,也染红了他。

    儿时的那一幕赫然回到眼前。

    “如烟!如烟——!”

    他惊恐地抱紧了她。

    可任他如何唤她,她已闭上了眼,双手无力垂下,身体迅速冷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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