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鬼域

小说:娇将为后 作者:沐心初
    正文 第61章 第61章 鬼域

    寸土寸金的国都,以东北角为贵。

    如今地处慕府东边的三皇子府邸,被慕如烟和朱荃从小戏称为“鬼宅”。曾几何时,它与其周围好几片府院都同属于一个家族,是那么风光奢贵。

    白昼夜晚,门庭若市。清客谋士,王公贵族,络绎不绝。

    但这一切,都在朱景深、慕如烟他们出生之前,画上了休止。

    褚相府,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化为一片凄凉可怕的鬼域。

    先帝执政后期,国相权倾朝野。帝国和平日久,贵族世代传袭。当时,朝廷大半重臣都是褚相的门生,官官相护,一党独大,任何反对的声音都被无情吞噬、残酷摧毁。

    而褚相是固伦公主的坚决拥护者。

    “女帝”,这两个字,让世间所有男人畏惧。他们对那两个字本能地惧怕与排斥,好像有种憎恨根植于血液,在远古的时代,就被刻入生命的记忆。

    不论平时男人们声称自己多么爱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才露出本性——原来,他们从骨子里,憎恨女人。

    然而,既然褚相发话,便无人再有异议:陛下无男嗣,固伦公主雄材伟略,乃未来治国明主之不二选。

    诚然,谙熟宫廷秘事的人都知道,固伦公主从小就是被作为女帝培养成长的。

    当时先帝的身体状况一直成谜。但宫中朝中对民间众口一致的是,陛下身强体健,只是出于培养未来国君,令固伦公主代为监国。

    固伦公主就是这样,在群臣的拥护下,登上了至尊的宝座。

    而她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彻底铲除了褚相的势力。

    多少人,那么多年占据了朝堂大半壁的众多党羽,忽喇喇如大厦倾。一时间,朝野血流成河,到处可闻悲哭恸嚎。

    自古权臣命运大多如此。以为自己扶了一个可以控制的傀儡,可保子孙后代的万世荣华,没想到带来的只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至于固伦公主为何敢下此猛药。据说,因为她有慕氏的兵马效忠。在残酷的权力争夺中,武力永远是最有力的凭靠。

    而残忍的杀戮持续了很久,以至朝臣噤若寒蝉,无人再敢结党徇私,远至乡野小县也再不见贪佞奸吏,朝野上下一片清明。

    直到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过去的罪臣家属——如果还有人活着的话——才终于得见天日。

    江山焕然一新。人们热切迎接新的历史,新的明君。

    只是,新即位的国君延续了固伦公主执政时的要领。从此往后,朝廷再不设国相一人,所有权柄分化为左右两党,且严格受限。而权力的中心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帝王本人。

    而大赦后的褚相府,只剩下一众女眷。她们坚决辞谢新君的宽仁善意,不敢再将往昔府邸收回,而是举族低调迁居外地。除了其中一人留了下来,应召入宫,成了妃嫔。

    *

    庆和殿外的夏日夜宴,众人惊讶地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缓缓走向承平帝与太后的御座前,安静地俯身作礼。

    承平帝默默对她望了会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女子脸庞波澜不惊,礼毕后便坐到了远离御座的位置,在一众并无多少帝王宠幸的年轻嫔妃之间。

    容贵妃对这不速之客紧密注意了一阵,但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静静抬头凝望着皇宫东边升起的焰火花束。确认她的到来不会带来什么意外与不悦,才放下心来。

    难道她是被今夜的那片焰火吸引,所以才特地来到皇宫的高台,只为了欣赏么?

    那是她曾经的家的方向,明明近在咫尺,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嫔妃中有人小声议论:“宜嫔……”

    “她不是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宫中,青灯孤影,称此生只愿侍奉神灵么。”

    “唉……当初陛下一即位,就纳了宜、容两妾侍。如今容贵妃已是贵妃之身,育有皇子,现在还得了掌理后宫的权柄。而她,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是宜嫔,她的宫宇又冷又偏僻,宫人们都不爱往那儿走呢。”

    “若她有容贵妃一半乖巧,懂得奉迎,以她的出身,断不会是现在这种凄凉的待遇。”

    “话说回来,没有子嗣,留一个嫔号,已经是陛下的恩德了。”

    淑妃望着不远处宜嫔沉静的侧脸,见她只是认真地望着皇宫东边天际的焰火出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当年陛下新即位,一来拉拢朝中蒸蒸日上的平民势力,二来安抚因之前朝野翻天覆地而受到挫裂的贵族人心。大赦之后,纳褚相之女为妃嫔,起到了很好的抚慰效果。

    今晚夜宴,容贵妃布置得妥帖,受了陛下称赞。众人见她一边谦辞称自己无能,一边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喜不自胜。

    知道在陛下面前最讨巧的表现莫过于讨好太后,容贵妃一脸孝顺乖巧地靠在太后身边,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添茶夹菜。

    可老太太面上毫无波澜,一派端然肃穆,过了一会儿,对着座下淑妃亲切唤道:“过来。”

    淑妃惊讶抬眼,只好立即放下手中杯盏,听从地坐到太后身边。

    容贵妃脸色僵住,却也不能表现出什么,只好尴尬地乖乖让了位,看着淑妃坐到老太太身边,立马被太后慈爱地握住手,两人倒像是母女般亲昵轻谈。

    承平帝依旧安静地坐在太后一旁,脸上的表情似乎沉了一沉,面无表情,眸色似海。

    众人看在眼里,默默低头饮茶。

    这皇宫里的戏,真是每日一出。

    宜嫔听周围一些妃嫔悉悉索索悄声议论。她们坐得远,谈话声传不到陛下与太后那边。

    “太后这是……”

    “是在责备陛下没有将后宫权柄交给淑妃?”

    “可是,前阵子三殿下当众触怒陛下,人尽皆知。而且听说这些天陛下正在剪除三殿下在朝中的势力,为了今后大殿下顺利做储君而铺路呢……”

    “唉……”

    “以前没见太后这么宠爱淑妃……是因为前日皇宫暴/乱那日,淑妃不顾自己安危先去救了太后?”

    “你们不知道?”一个出身都城世袭贵族世家、入宫资历较早的妃嫔压低声音。

    其他人都悄悄凑近,因知她谙晓不少宫中秘闻。

    只听那嫔妃继续轻声娓娓道来:“历来不成文的规定,国中豪族之嫡子女,儿时一年中须有大半时候住在国都,一为向君主尽忠、表示自愿为质,二为与未来的国君养成亲善的情谊,长大后回到自己封地能有利于家与国之长盛稳定。因而当年白家兄妹与固伦公主可是有着一同成长的情谊。太后从前就很喜欢白家兄妹俩呢。”

    “我也听说……还以为只是宫中的野史秘闻……说太后一直属意的驸马人选是白公……”

    “既然有着一同成长的情谊,感情这么好又门当户对,为什么……”

    众人不敢说下去,为什么固伦公主是与慕帅成的婚?是因为……宫中秘传的,那场酒后乱性?

    东边的焰火熄了。

    宜嫔依旧安静地仰着头,见东方天际已经一片昏沉,只剩下缭绕浓烟,这才收回目光。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悄悄嚼舌的嫔妃,嘴角一丝清冷苦笑:宫中的那些过往,哪有美丽的焰火好看,真是不懂享受。

    她看着那些嫔妃们一个个饶有兴致地聊着秘闻,好像那些事竟与她们的人生毫无关联。

    这些可怜人……生活在这座冰冷的牢狱中,竟不知自己只是一颗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么。

    她可怜她们,也可怜自己。

    一向不爱管闲事,这时宜嫔倒是从心中生出一丝怜悯,试着用一言两语点醒那些女子:“当初陛下即位,试问,那时候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是谁?”

    “当然是陛下……还有……固伦公主。”其中一人回答道。

    宜嫔点点头,继续提示道:“陛下那时已经娶了白氏女。”

    几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仍是一头雾水。

    宜嫔嘴角浅笑,再不言语。她发现了,对她们,即便说了也是白说。况且,一辈子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当时陛下已经娶了白氏女,若固伦公主再与白氏结合,白家势力就太强了。

    陛下来国都称帝,西土没了陛下原先的制衡,只剩白家独大。

    那时南疆已现裂痕,未来某一日,原住民闹起独立都是有可能的。而白氏本就是西土的上古皇族,久赋名望。天高皇帝远,到时候在西土一呼百应的话,整个国家随时都会分裂成几个独立王国……

    所以,让那些热衷于秘辛情/事的人失望了……宫廷一切都是冰冷的制衡与算计,从来就没有什么温度可言。

    宜嫔思绪飘摇,凄凉一笑,望向远处陛下与太后的御座。承平帝恢复了一脸孝顺的笑容,与身旁的太后闲聊。太后仍旧握着淑妃的手,三人说说笑笑。

    她又一次冷哼一声:可别以为他们不知道。看他们一个个母慈孩孝的样子,其实一个个心里像明镜似的,都清楚得很呢。

    东边的天际依旧白烟缭绕,一片狂欢后的狼狈。

    宜嫔久久凝望那片苍白的烟雾,悄声自语:“琉瑜,你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么……世界从来没有变好哪怕一点点,因为人心永远如此。贪婪,自私,懦弱……令人作呕。”

    她唇角带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看着远处太后与淑妃两人甚是亲昵的样子。

    皇宫就是一片泥沼,或许你自己是逃了出去,可你的女儿,会为你付出代价。

    她早晚会被永远困在这片不允许任何灿烂焰火存在的鬼域。

    夏日夜宴,人人看上去面露喜色,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后、还是淑妃……脸上都好像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这究竟算是谁对谁的复仇?

    天知道。

    只有,天知道。

    *

    夜宴上见到宜嫔出现,承平帝虽不露声色,心中也不禁颤动。

    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斯人容颜已改,那气致风骨依旧。什么样的女子,会如此平静安详地任自己慢慢凋零枯萎。

    他望着高台座下的嫔妃们。诚然,她们都是他的棋。对于这件事,他理所当然很久了。对于她们、对于自己,早失了当初的那分怜悯。

    直到今晚见到久违的宜嫔,才猛地回忆起即位不久后的当初。

    那一日,他与友人喝着酒——那时候,他自认为还是拥有真正的友人的——嘲讽着自己:“皇帝就是妓/女。”

    友人不解。

    他苦笑着解释道:“如果说亲王是小有名气的艳妓,皇帝那就是看上去光彩照人、实质上却是人尽可夫的花魁了。不,妓/女还会承认她们出卖肉/体是为了金钱,而皇帝,一边卖着自己,一边还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实乃,帝不如妓也。”

    那时他注意到友人瞬间煞白的脸色,便没有再开玩笑下去了。

    此刻,他静静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仿佛欺骗性的,倒影中的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那个自己的面庞,太过陌生,以至于连自己见到,都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友人一个个凋零了。

    灿烂的焰火转瞬即逝。很快,夏日就要结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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