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早已退了出去,就留下宗三左文字陪着她。
她并不认为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退了出去就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天花板四周与灯光同色系的冷光灯虽然长得很像灯,但明显是一台监视器。
示意宗三给她搬一张椅子来,审神者就直接坐在了房间正中间,正对着监视器的位置,并直面长谷部。
这一振压切长谷部,就是她的友人抛下的那个本丸里的压切长谷部。虽说友人离开有一段时间,她的本丸已经换了一个新主人,但由前任审神者召唤的刀剑付丧神灵力还未完全被新任审神者转换。她能感觉到长谷部灵力中还残留着友人的灵力。体内的灵力十分混乱,不止有审神者的灵气,还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和时间溯行军十分相近,大概因为目前他身处时之政府内,所以那种不详的气息被压制住了。
宗三左文字站在审神者身侧,手虚按在本体上,姿势放松,但也不见得有破绽,他处于随时都可以拔刀攻击的状态。
审神者无意让宗三放松警惕。就算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监视着这里,也不能保证如果压切长谷部想动手,他们就来得及阻止。要知道长谷部可是有着“梦幻坐骑”的诨号。那速度,等他召唤出本体砍了她,估计时之政府都还没来救人。
大约是掌握主动权的原因。审神者显得比较悠闲。表情放空的样子,和她日常工作懈怠时发呆一个样。
宗三抬眼看向前方的压切长谷部。上一次见面时,感觉到的不安的气息现在更加明显了。那是暗堕才会产生的不稳定的灵力吗?
沉默良久,长谷部终于开口说话了:“审神者大人。”
审神者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话。
“您知道,为什么主人……不,我是指……”长谷部变换数次,最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的前任审神者,“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抛弃我?”
“只有你吗?明明是一整个本丸,你这样说,反而变得像是只抛弃了你一个一样。”审神者双手交叉,叠在身前,语气并不怎么好听。如果要给出一个形容的话,应该是很欠揍。
不过,长谷部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反问:“那有区别吗?”
审神者靠着椅背,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有。你是你,不能代表大家。”
“……好吧,就算如此。那么,为什么?”放弃和她较真,长谷部妥协地再次问道。
“这和你去救织田信长有关系吗?”审神者歪了歪头,向他提问。
听到织田信长这个名字,宗三左文字的手瞬间按在了本体的刀柄上,下意识地去看对面的压切长谷部。他本丸中的压切长谷部明明那么讨厌信长,面前这一振应该也差不多才对……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审神者抬头看了宗三一眼:“没有爱,哪来的恨?”
“……主人?”宗三低头看她,眼里盛满了诧异。
“他很爱信长。”审神者一摊手,“你也爱他。”
“不……”宗三倒抽一口气,矢口否认。
没理会宗三的否认,审神者把注意力转回长谷部身上:“我是通过审神者职业培训成为审神者的。我在培训班的结业报告上,我写了一篇论文。你知道是什么吗?”
长谷部很想说,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直到他听到对面的审神者说。
“织田信长对他的刀剑的影响。”
审神者似乎半点不觉得自己开启了什么奇怪的话题:“你、宗三左文字、药研藤四郎、不动行光等等。关于你们对于织田信长的执念。”
“主人。”宗三幽幽的语气响起,“我可以不听吗?”
“不管我说的是对是错,你听听也好啊。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变成他那样。”审神者说着指了指压切长谷部,“变成这种浑身脏兮兮,陷入阴暗消沉,觉得全世界都欠他、全世界都有罪的男人。”
“……”宗三左文字迅速扫了眼压切长谷部。老实说,对方此刻的形容确实不算齐整,但除了头发凌乱外,衬衣衣领依旧整整齐齐地扣到最高,并没有脏兮兮,表情也很正常……讲真,您说的“阴暗消沉”是指我还是指他?
对面的压切长谷部也是一副这个审神者没毛病吧,成天阴暗消沉的难道不该是她身边那一振宗三左文字吗?
叹了一口气,审神者指向自己的心口:“这里啊!”
“比起同类、比起有派别的刀剑,你没有在乎的同伴,也没有谈得来的同伴,所以你只能紧紧抓着‘主’,做一个所谓的‘孤臣’。你被织田信长赐予臣下的经历所困扰,心有不甘,这种空洞你自己无法填补,需要有一个人来满足你对主人全部的期待与寄托啊。”
压切长谷部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不对,但审神者没有给他反驳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
“被召唤出来之后,你觉得她只是个普通人,你对她那么好,你又那么听话,并且你觉得自己什么都能为她做,十分有用。你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可能不要你这种手下?不可能离得开你?你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你刚才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审神者说出这几句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刻薄,“你在开玩笑吗?”
宗三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本体。他第一次被带出门时,仅仅说了一句“想要带出去炫耀吗?”就被她怼了。论战力,比不上同为打刀的和泉守兼定,论美貌,比不上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三日月宗近,论象征意义,在她眼里他不如能带来胜利的物吉贞宗。简直把他贬低到了尘埃。可是这样说话,真的会触怒长谷部吧。他觉得自己要拔刀了,不然,他可能赶不上长谷部发疯要杀审神者的那一瞬间。毕竟审神者的话,他只是旁听都觉得过分了。
“……呵呵,因为有稀有刀在我之上,所以压切长谷部并不重要?”长谷部自嘲地笑了笑。
“没人说你不重要。你只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正是因为不对等,让你产生了失衡感。她抛下本丸,让你回忆起被织田信长抛弃的经历,让你觉得难以接受。”审神者虽然做了解释,但她的表情似乎也挺认同长谷部的话。
宗三看着对面表情已经有些扭曲、正在强制压制自身怒气的压切长谷部,上前一步,挡在了审神者身前。
“那只是您的看法吧。”长谷部咬牙说道,“您怎么能确定,我一定是这样想的呢。”
“那就你自己说说好了。”审神者推开宗三,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谷部半垂着眼,与她对视了片刻,移开了视线。
自己心里的不平衡感?他从未注意过这点。但他确实有过只要自己表现出有用,就不会被抛弃的想法。所以战场上,他才会在那一刻,在见到织田信长的时候,忘了自己的职责是消灭时间溯行军,冲动地冲了出去,把自己的本体塞给织田信长护身,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刀,为他争取逃脱的时间。他想,在那一刻自己是有用的,就会被信长抓在手中,为他所用,至少那一刻他一定是很需要自己的……
见压切长谷部面色阴沉,不吭声,审神者觉得自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抬手捂住嘴,她悄悄打了个哈欠,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您还没有说,她离开的原因。”长谷部猛地抬起头叫住了准备带宗三离开的审神者。
长叹一口气,审神者背对着他回答:“这有什么重要的呢?和你去救织田信长没有关系吧?总不可能是她教唆了你去救人吧?”
“我们就是普通人而已,胆小也罢,懦弱也罢,人性中脆弱与阴暗面不可能不存在。你把她当什么了呢?是你所期待的另一个织田信长还是易碎的陶瓷摆件?”
站在门口,审神者手扶在门前的识别器上,等待自动识别系统开门。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承担他人期望的勇气。你就当她是落荒而逃的弱者吧。”
想起友人离开前的话,审神者犹豫了下,终究把原话复述给长谷部听。
——“就当我是落荒而逃的弱者好了。我觉得自己根本受不了这种沉重的压力,也耐不住这样的寂寞。”
长谷部低着头,在审神者离开房间的瞬间身上的骨刺在一瞬间增加了好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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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审神者情绪不高,只是恹恹地抬眼看身侧的刀剑付丧神。
“……您研究过我们?”
“嗯,每天都在观察。”审神者站在商业街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刀剑付丧神,但奇妙的是,辨认他们并不是看脸,而是用灵力辨认。
“您觉得我……对织田信长有执念吗?”
“你?”审神者一歪头,“哈,你的执念不是出阵吗?”
看着审神者瞪大眼试图表现出与她长相不符的凶狠表情,宗三左文字别开脸。虽然那张脸摆不出多凶狠的表情,但他还是明白了审神者的潜台词:耗费我那么多资源修刀,再说不是,以后都不要出阵了。
“哼。”审神者突然发出一声冷哼,“你这是不高兴了?我会让小夜给你准备爱的便当的。快点高兴起来!”
最后一句话,话尾语音上扬,带着命令的口气,让宗三左文字瞬间青了脸,“劳您费心了,我并没有不高兴。”
“织田信长?”
“我对那个男人没有执念。”并不想吃“爱”的便当的宗三左文字十分后悔自己刚才提了织田信长的名字。
“呵呵……”
“……”
跟在审神者身后踏上回程,宗三左文字耷拉着肩膀,望着前方缓步而行的人类。她对压切长谷部说的话,未尝没有她自己的感受。
“您,有一天,也终将离我们而去吧。”
抬手抚上心口,宗三左文字异色的眼眸中映出审神者的身影。她的朋友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及时抽身,确是明智的自保之道。只是作为被抛弃的一方,他们难道就不能有心有不甘的权利吗?
“宗三,你怎么那么慢?”已经走出老远的审神者转过身,朝他喊道。
“啊……大概是没有的。”宗三仰头看了眼高远的蓝天,慢悠悠地走向前方停下来等他的审神者。
遥远的过去,在大阪城被烧毁的名刀剑无数,作为被抛弃的一方,从未有人问过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不过是器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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