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几分钟前。
    赤井秀一神情微沉,墨绿色的瞳孔微微闪动, 显示出一种少有的犹豫。
    苏兰却轻轻的笑了起来。
    “黑麦。”年长者的瞳孔中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沉稳:“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黑色长发的卧底目光扫过苏兰:“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抬头朝某个方向望去:“作为狙击手的你, 也应该知道吧?”
    那是这里最为合适的狙击点,也是芝华士的所在地。
    “透过瞄准镜, 这里的场景他不难猜出一二——”苏兰一字一句沉声道:“如果你执意要救我的话,你一定会暴露的。”
    “而且即使这样,你也不一定救得了我。”
    最大的可能,是两个人都送了人头。
    这是苏兰不能接受的。
    从接到“卧底”这个任务之后,苏兰也想过自己会不会哪一天殉职——随着浸渗于黑衣组织的程度愈发深入,这个念头出现的次数就越多。
    然而当真正面临绝境的时候, 苏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感到恐惧——甚至还隐隐有点轻松。
    坦然面对死亡啊……说起来, 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厉害。
    将繁乱的思绪强行压下,苏兰对上同行包含着不赞同情绪的墨绿色眸子, 忽然想起了另一双绿眼睛的主人。
    “其实……有些时候你们还挺像的……”他轻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赤井秀一显然没有听清,稍稍蹙眉疑惑的看着苏兰。
    “没什么。”苏兰有些无奈的摇头, 自己都为莫名升腾起的想法儿感到无语——一个是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 另一个是卧底的同僚, 根本一点都不一样好不好!
    或者说, 是截然相反才对吧?
    然而这种想法隐约扎根于他的脑海中, 让他忍不住多透露些什么:“其实,我本来打算自杀的——”
    “!”赤井秀一一惊, 瞬间瞪大了眼睛, 一向冷淡的表情中叶流露出明显的感情波动。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 苏兰便稍稍摆手,接着道:“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会有人帮忙扫尾。”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惊疑不定的情绪迅速蔓延,想到那两条匿名的消息,赤井秀一终于忍不住开口,控制不住的音量于空旷处回荡,打破沉默且悲哀的氛围:“你知道——”
    然而他的话语再次被打断。
    “不管怎么说——”苏兰微微含笑点头,笑容中不见哀色,反而一如以往的温和:“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
    “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细语的反驳了之前的说辞:“其实基本上都是我再说啊……黑麦,你的话也太少了些。”
    都跟那个人一样了……不过黑麦似乎正在那个人手下做事,难不成是近墨者黑?
    希望降谷不要变得这么沉闷啊!
    “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吧。”苏兰叹息一般,尾音轻飘飘的游荡在周遭的寂静中,也游荡在黑麦的心里,让探员的眸色更加阴郁了几分。
    然而说这话的人确实依旧从容不迫——他本就有殒身不恤的觉悟,此刻面临死亡,也不见惊慌,反倒安然的像是远赴一场盛宴。
    温润的日本公安稍稍牵起嘴角,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高明哥会怎么样?
    以及,抱歉啦,降谷。
    …………………………………………
    “砰——”
    一声枪响。
    …………………………………………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波本与席拉堪称激烈的打斗,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
    席拉安静的后退一步,为安室透让出位置。她不再试图攻击,也不再试图阻拦。
    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然而安室透也没有动。
    他的面色猛然苍白,一双满是寒意的紫灰色瞳孔此刻充满的惊疑与不安,席拉甚至从中看到了些许的茫然。
    黑发的美人安静凝视着波本,秋水般的瞳孔隐约泛起一丝怜悯的涟漪,后者浑然不觉。
    半晌,他像是猛然惊醒的一般,大步越过席拉,匆匆跑上楼。
    昏暗的楼道里,不知传来谁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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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本的到来打破了赤井秀一的惊痛。
    在得知苏兰真实身份之后,他对这个同僚是充满敬意与理解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试图去救他。
    可惜还是没有来得及。
    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赤井回头看向素来都跟他不对盘的组织成员。然而这一回,一贯看他不顺眼的波本却来余光都没有往他这里扫上一眼。
    他沉默着盯着苏兰已经辨不清本来面目的尸体。
    一枪爆头——芝华士的枪法素来很准。
    鲜红的血迹张扬的铺显它们的存在感,哪怕此刻已经暮色沉沉,这份鲜明依旧分毫不减。
    宛若利刃一般,刺痛着波本的双眸,也刺痛着他的心。
    那一瞬间,这些殷红狰狞的血液仿佛不仅仅是苏兰的尸体中所流淌的,也是波本心头的血。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赤井秀一到底还保留着一分理智——或许是因为死去的并非他亲近之人——他提醒波本,也是提醒自己:“苏兰是组织的叛徒——”
    “轮不到你来说——!”安室透猛然看向他,紫灰色的瞳孔是抑制不住的杀意,就连赤井秀一也不禁为此皱眉。
    金发青年死死握拳,他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对事实仍保有着一分茫然,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敌意:“苏兰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管——”
    “——但是!”安室透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这分明与你无关吧?接下任务的人……我记得是芝华士。”
    他挑眉,微微仰起头盯着赤井秀一的脸,目光如刃:“要抢功,也不必这么急切——更何况你也没捞到半点功劳!”
    他辛辣的讽刺,宣泄着自己内心的痛苦——然而即使如此,胸膛出愈发翻滚的暴戾恣睢。
    ——以及仿佛烈焰灼烧一般的痛苦。
    他自然能看得出那颗子弹是由狙.击手射出,然而他却没法去杀了对方为苏兰报仇;他知道出现在此刻的黑麦威士忌不是善类,但他却无法因他吃人血馒头的行为动手。
    因为他是波本。
    因为他是波本!
    因为他TMD是波本——!
    赤井秀一没有反驳,他安静的看着这位组织新锐难得的失态,垂下眸子淡淡开口:“你最好冷静下来。”
    “呵——”波本冷笑一声,忍住想要一拳揍在这人脸上的冲动:“管好你自己就行!”
    赤井秀一没有回答。
    他正盯着地上的手机——苏兰的手机。
    苏兰倒地的一刹那,他的手机也从外衣口袋里脱落,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地上,安静的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离去。
    赤井秀一却并不轻松。
    意识到这是苏兰手机的下一秒,王牌探员也意识到这里面可能隐藏的内容。
    不能让它落入组织的人手里——这是赤井秀一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在安室透盯着他的现在,他却也无法在波本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哪怕波本看起来对苏兰死亡的反应非常大,但赤井秀一始终记得,他是组织的干部。
    在波本怒火中烧的如今,他恐怕是比任何人都更想扳倒自己的存在。
    王牌探员心下微沉。
    然而下一秒,平白出现的破空声打破了两人云谲波诡的对峙。
    又是一颗子弹。
    呼啸而来的子弹划破寂静,精准的击中了地面上的手机,手机屏幕发出一声哀鸣,随这玻璃四溅的破碎声,彻底宣布报废。
    留下目瞪口呆的两瓶假酒。
    赤井秀一猛然朝着子弹而来的方向看去,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他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天幕,矗立于黑暗中的钢铁森林无声的吞噬着所有的阴谋的诡秘。
    “芝华士……”一道看向相同方向的安室透面色沉沉,低声吐出几个音节,其中包含着克制不住的狠厉。
    “不是他。”否决了安室透的猜想,旁观了几分钟前残局的赤井秀一却明白,这颗子弹的跟几分钟前射入苏兰大脑的那一枚,并非同一方向。
    更何况,芝华士也万万没有理由毁掉苏兰的手机。
    联想到今晚一系列的事件,赤井秀一只觉得有一双手在背后无声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推动,动用一颗颗棋子进行生死角逐。
    他忽然感觉如坠冰窟,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寒意从胸膛而生,顺着血液于血管流淌,抵达四肢;与此同时有一股子战栗顺着脊柱攀延而上,抵达大脑,令他头皮发麻。
    与恐惧一起袭来的,是兴奋。
    面对未知对手的兴奋。
    ……………………………………
    不远处的大楼楼顶,有人漫不经心的收起了自己的□□,将它拆解开来放进随身携带的箱子里,随后收拾好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单手提起箱子背在背上,一边从容的下楼,一边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是我。”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些沧桑与随意,眉眼间不见锐利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宽和。
    “说起来,这真是一出好戏啊!”一边下楼,一边跟那边的人对话,哪怕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他也并不在乎。
    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似乎听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哑然而笑,似乎在和一位晚辈对话,又似乎只是跟一个朋友闲聊:“如果不是我会唇语,估计要错过不少东西了啊。”
    “别这么说……我可是真这么觉得的。”他幽幽接口,眼皮子一掀:“不管怎么说——”
    “任务完成。”
    以及——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啊,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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