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看见穆悠然来了，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既然穆悠然来了，你就去和自己的孩子好好谈谈，别在这里拿别人的孩子出气。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做这些对不起身份的事。”
穆悠然爸爸的脸瞬间僵硬，这才注意到杨老师发黑的脸色以及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弃。自己在学校也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哪里被别的老师以这副嘴脸相待过，一时间，心里满是不平。于是他扭头就冲着穆悠然骂了起来。
“死丫头，还知道来？报志愿也不和家长说一声，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当爸的？”
穆悠然的母亲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就是，不就是任性吗，任性一会儿可以，那报志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和父母商量呢？”
穆悠然骤然双目瞪大，猩红的血丝触目惊心，她轻声质问着眼前自己最爱最恨的人：“爸，我问你刚才和花花说什么？”
暑假，教学楼除了来报志愿的初三毕业生和班主任就没别人了，本来季景萧和花成韵因为和校长说了很久教学楼里报志愿的学生几乎都走光了，再加上实在不要指望教学楼里的隔音效果有多好，所以穆悠然刚到楼梯口，就听见自己爸爸的声音气急败坏的传来。他好像再骂一个人，一个没有父母还和自己走得很近的人。
穆悠然从未像今天一样恼怒过，她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他的悔意，他对自己无意中失言的愧疚。可是没有，一点点都没有。他亦如每次争吵中一样，永远是对的，他没有错的地方。自己是孩子，所以不能有丝毫忤逆他，毕竟自己的衣食住行都靠着他呢。穆悠然无意中看了一眼花成韵，有些羡慕，羡慕她那么独立可以永远无所畏惧的为自己的理想发声，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因为一个出生，就欠了两个人一辈子。
父女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母亲慌了神，急忙拉住穆悠然：“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呢么？”
“笑话？”穆悠然嗤笑一声，“我这种程度就算笑话，那你们刚才呢？天大的笑话吗？”
“啧，”穆悠然的母亲偷偷看了一眼被气得浑身发抖的丈夫，手伸到穆悠然腋下拧了一把示意她别说话。“你爸说话是不好听些，可话糙理不糙啊！”
女人说着，瞥了一眼花成韵压低声音凑到穆悠然耳边说道：“你看看那个女的还有她身边那个男的，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师也不管管，哎，真后悔把你送到这来。”
穆悠然怔住，双眼复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听到平原火山爆发一样不可置信。
“这么看我干什么？”穆悠然母亲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
穆悠然忽的用手捂住脸笑起来，先是低低的笑，笑声越来越大，显现出些许癫狂。
“悠然。”花成韵担心的叫了一声，刚要走过去就被季景萧一把拉了回来。
“她的事，还是让她自己解决吧。”季景萧坚定的对花成韵说，可花成韵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她从未在季景萧眼里看到过得东西：担忧。
穆悠然慢慢的停住笑声，灿烂的对眼前的夫妻说道：“其实，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觉得像花成韵一样没有父母挺好的。”
“你说什么？”男人不可置信的盯着穆悠然。
“我说，”穆悠然有些狰狞的吼道，“没有父母真是一件好事啊！”
“啪！”
一声刺耳的巴掌声响起，穆悠然的表情平淡下来，脸上鲜红的掌印刺得人心里发慌。
“你他妈再说一遍！老子白养活你十多年，养活这么个白眼狼！□□妈的，养条狗都比你强！”男人暴跳如雷。
“哈哈，爸你这话说的，”穆悠然倚在桌子上，“我养的狗不是被你摔死了吗他明明很乖啊，他有什么能影响我学习呢？再说了，我学的再好有什么用？不是照样初中毕业，仅仅执行了九年义务教育吗？”
穆父被梗得说不出话，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我，我打死你！\"
杨老师赶快站在两人中间，他是想让两人得出个结果，但并不是你死我活。
“老师，现在还能改志愿吗？”穆悠然一如每天问老师题时谦和的笑容。
杨老师眉头一皱，还是实话实说道：“……可以。”
“那帮我改了吧，我去读老师。”
穆悠然刚刚还暴跳如雷的父亲瞬间如得了肉的狗一样，立马乖巧了。
“这还差不多。”穆父站直身体将手被在身后。
“当然，”穆悠然看向父亲，“我要早日工作，帮你们养老送终啊！”穆悠然好像是中了什么毒似的，恶狠狠的咬着送终这两个字。
杨老师一听这话，立刻将穆悠然护在身后，张开双臂对着穆悠然的父母。果然，刚刚平静下的他们立刻又暴躁起来。杨老师怒吼着：\"行了，再晚就真的改不了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穆悠然的父亲指着穆悠然的鼻子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到时候，要是哪所高中给你发通知书，老子可不供你上学！”说完。两人得意而去。
这场战争他们赢了，可，赢了什么呢？
“杨老师，让你见笑了。”穆悠然将头发捋到耳后，刚刚的歇斯底里在穆悠然身上找不到一丝痕迹，身上的气质就像是拼搏了许久的大海，终究变成一潭死水。
穆悠然的嘴角挂着释然的笑容：“麻烦老师帮我改一下志愿吧。”
“悠然，”花成韵在季景萧松开她的一瞬间，立刻冲了过来，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季景萧打断。
“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季景萧淡淡的看着穆悠然，询问道，“喝酒也行。”
花成韵看向季景萧，这家伙，会喝酒？
显然不会，正处青春期的他们不能理性的发泄自己因世界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愤懑，于是有的人打架，有的人喝酒，有的人抽烟，他们只会探索着，稚嫩的学习着大人发泄的模样，最后却成为大人深恶痛绝的存在。
“你还会喝酒？”杨老师对季景萧发出了质疑的目光。
“我可以学嘛。”季景萧有些骄傲，“什么我学不会？”
杨老师毫不犹豫的一拳头冲他平时引以为傲的头打去：\"你还挺骄傲！\"
季景萧揉着头，谦虚的回答：“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哎，你啊！”杨老师无奈，“我还要录志愿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杨老师低着眸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低低的嘱咐道：“去哪喝地址发给我，喝完给我打一个电话。”
三人一起离开，谁都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在饭桌上东聊西扯，许久，穆悠然叫了一瓶啤酒，说实话她也没喝过，但就是想试试。
季景萧和穆悠然喝了一杯，拉住花成韵让她去喝自己禽兽递过来的牛奶。
花成韵玩着吸管，愤愤不平的对季景萧说：“我不就是让你喝了几盒牛奶，你至于吗？”
穆悠然嗤嗤地嘲笑着：“花花，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道有轮回！”
穆悠然说完，一口酒下喉，喉咙连着肚子火辣辣的热，眼前出了一片水雾。穆悠然歪着脑袋双眼朦胧的摇着玻璃杯，撇撇嘴，一口气干了杯里剩下的全部。
“花花，今天，我爸妈对不起啊。”穆悠然突然说道。
花成韵一怔，盯着穆悠然的双眼：“我没事，你应该知道是我自己要离开他们的，做了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说，只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罢了，我又不是玻璃心。再说了，这些年我都被说习惯了，不信你问季景萧，说我没爸妈没教养的人少说有二十个。”
穆悠然还低着头，明显没又因为花成韵的习惯而减轻半分愧疚。
“那什么，其实是我先不礼貌的，阿姨没做错。嗯，真的，所以我应该道歉。”花成韵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穆悠然了，只得表明其实是自己先挑衅的。
季景萧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起。他知道现在是情况特殊，可他实在不喜欢花成韵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举动。
“谢谢你，花花。”穆悠然闷声说道。
听出穆悠然语气中的哽咽，花成韵伸出手将穆悠然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
“花花，”穆悠然吓了一跳。
“我们是朋友吧，”花成韵说道，“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忍着呢。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但是我希望，我能够承担你的伤心，哪怕只是一点。”
穆悠然身体僵了一下，慢慢的伸出手，环抱住花成韵单薄的身体。
无声无息，花成韵胸前的衣服已是一片湿漉。花成韵只是将穆悠然抱得更紧。
季景萧悄悄起身，踮着脚走到穆悠然的座子旁边，拿起那瓶喝了小半的啤酒。花成韵挑眉看着他，季景萧对着她摆了一个“嘘”的手势，走出房间，将那半瓶酒倒进垃圾桶，又加快脚步回来，将空酒瓯放到原来的位置。花成韵哭笑不得的一看，不错嘛，角度都一模一样。于是默默地对季景萧竖了个大拇指，季景萧拿起花成韵的牛奶喝了一口，上挑的眉毛显示了他无处安放的骄傲。
“你喝我奶干嘛？”花成韵给了他一个口型。
季景萧指指酒摆摆手，意思是这玩意儿，我也不喜欢。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穆悠然才从花成韵的怀里起身。花成韵早有准备拿起一旁的一个冰袋怼在穆悠然的眼睛上，还不忘吐槽：“眼睛都肿成球了。”
“我丑了你就不爱我了吗？”穆悠然可怜巴巴的揪着花成韵的衣角，在手里绞了几圈。
“你很丑，没爱过，不过你唯一的优点就是你有自知之明。”花成韵丝毫没被感动，冷冰冰的说道。
……
这年头没人怜香惜玉的吗？
穆悠然伸手拿酒，却只拿起一只空酒瓶：“我酒呢？”
“咳咳，”花成韵低着头，抬眼看向季景萧，发现这货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于是说道：“你刚才喝光了。”
“真的？”穆悠然歪头盯着花成韵的眼睛。
花成韵浑身一震，临危不惧的看了回去：“不然呢？我会喝你酒？你刷牙了吗？”
这年头有个损友真是……挺好的。
“好吧。”穆悠然的语气流露出遗憾，“这酒也不醉人啊，看来是我天生酒量好！”
天色暗了下来，三人走出餐厅，距离三人离开学校已经过了近四个小时，淡淡的黄昏下，城市的管理员像是丝毫不怕费电一样，早早的点亮了路灯。原来不管天多么亮，总还是会有人迷路。
穆悠然独自离开的身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这么看去，她的影子明明是与她方向相反，却只能无可奈何的跟在她的身后。
花成韵看着穆悠然，不必再强颜欢笑心中涌上一丝悲凉。
当梦想与现实背道而驰，一切变得可笑无比；当理想与梦想挂钩，一切都遥不可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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