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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 / 2)


下了飞机,天色已经黄昏。林仕森和金旭法师入住酒店,两人一路无话,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酒店住下,一切都安顿好了,林仕森说:“政委,这么多年来,你每年都来祭拜战友们么?”法师点点头,没有说话,一脸沉寂的样子。林仕森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他躺在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一早,他们俩便坐车直奔烈士陵园去了,又经过大半天的颠簸,他们来到了一个景色优美的县城,这里的陵园安葬着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牺牲的烈士们。在和门卫说明来意后,他们二人面色沉重的进了去。林仕森是头一次来这里,只见这个陵园分为四区,每区烈士墓排列整齐有序,其间绿树点缀,垂松柏常青,让烈士英魂得以长眠于鲜花绿树丛中,墓体用灰白花岗岩雕刻,下凸上棱稳如磐石,烈士英名镶在碑石正中。

金旭法师带着林仕森静静的走在小路上,步伐很轻很轻,生怕脚底发出的响声打搅到长眠于此的英魂。林仕森的心如刀割,他不敢抬头看这里的墓碑,他怕被这里的英魂瞧不起,唯有躲在政委身后,一声不响的跟着。走了一会儿,法师指着前边的一个墓碑,说:“过去吧,柳松。”林仕森抬起头,顺着法师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块墓碑上镌刻着一颗红艳艳的五星,五星的下边刻有一行“林仕森烈士”的字体。

林仕森的眼睛湿润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墓碑前,嚎啕大哭:“班长,我来了……”金旭法师看着两个“林仕森”,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为了不让内心过分的波动,闭上眼睛不去看。

良久过后,林仕森哭累了,他坐在旁边的地上,身子靠着墓碑,说:“班长,柳松来看你了……”

墓碑前燃着三支线香,飘着三股青烟。墓碑外边的林仕森对着墓碑里边的林仕森,没完没了的说着藏在心里深处的话。一抹春天的夕阳正沉稳地落入远处的青山,有点无奈,也有点凄惨,却还是给头顶的云彩镶上了金边边。月亮是家乡的圆,夕阳是异乡的惨。

天慢慢地出现了星光,烈士陵园的守陵人过来说:“别太难过了,回去吧,要关门了。说不完的话留着明天再来说吧!”

回到宾馆,金旭法师问:“你现在心里有啥想法?”林仕森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的那繁花的街道,汽车熙熙攘攘的穿梭着。过了片刻,他说:“我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我的追求错了,方向错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追求了大半辈子的财富,后来发财了,可是我内心却变得不安,越来越不安!”金旭法师问:“现在呢?”林仕森说:“天下熙攘,为利来往,到头来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是柳松,大家却都管我叫林仕森,后来我学着班长的性格去做人,然而,然而我还是学不来班长那舍生取义的精神……我的一切全是假的。”金旭法师说:“ 明天咱们去东北了吧?”林仕森点点头。金旭法师说:“明天就去我的老家了,去面对受害者,你不担心吗?”

林仕森眼前一亮,异常诚恳地说:“政委,我不担心,谢谢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现在我明白了很多,有些事情如果再犹豫的话,我可能就会生活在一辈子不安和遗憾的情绪当中了。我真的想去那里谢罪,恨不得现在就飞去。”金旭法师听了不唸声。

夜里林仕森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满脑子都在回忆着班长的事迹,班长有一句话总是缭绕在耳畔:“要记住,做人不能太自私,你柳松照照镜子,瞅瞅你长得啥德行,还像是个兵么……”林仕森惭愧的叹气,他是个炊事员,因为便利,他背地里经常藏几个鸡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掉。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和班长的舍生取义的行为相比,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林仕森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匆匆得再次启程,飞奔丹东。经过了两天的路程颠簸,他和金旭法师的身影出现在铁疙瘩村路口。武三良杵着拐杖蹒跚着迎接他俩,说:“老哥,可算是吧你盼来了!走,咱们去家里喝一杯,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都煨着呢!”他对身穿海青的金旭法师说出来,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反而认为这是他最高的待客标准。金旭法师说:“三良老弟,你看我着身份还是可以吃肉的人吗?”他轻拍了下身上的衣服说。武三良看着金旭法神的一身行头,恍然大悟,他一拍脑门说:“咳!你看我真是的,唉,老糊涂了。没事,家里多着素菜呢,包管老哥你吃个饱!”他接着说:“老哥你也不给介绍下,身边的这位是谁啊?”他看到林仕森脸上的长长疤痕,觉得以前好像见过这人似的。

金旭法师说:“这是我的施主,林仕森先生。你们也是很有缘分的!”武三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乐呵呵地对林仕森点头,笑说:“我才不信他呢,男人和男人哪里有什么缘分可言,他瞎扯呢,哈哈哈!”在他脑海里,“缘分”这个词仅限于男女之间爱情,其余再也没有其他含义。

林仕森心里五味杂陈,他客气的和武三良点头示意。他目光游移,不敢去看武三良那张全是皱纹的饱经沧桑的脸,他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肯定是当年车祸的幸存者,他难过的低下头去。武三良见这个客人杵着拐,带着二人慢慢向家里走去。

来到武三良家里,林仕森又是一惊,看着这狭小简陋的房子,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看在眼里,心里凉巴巴的。三人坐在炕沿上,金旭法师开口说:“武老弟,多少年没有见了,你老了。”武三良尴尬地笑笑,说:“老哥,你还是跟当年一样!”金旭法师闭上眼睛,没有说什么。林仕森坐如针毯,浑身不自在。武三良望了望林仕森脸上的疤痕,好像想起来什么,可是他又不敢说出口。

三人就这么在屋里尴尬着,过了一会儿,金旭法师睁开眼,长叹一声:“老弟啊,我也不跟你拐弯子了,直说吧,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上坟的。”

武三良不明白得问:“给谁上坟?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上什么坟?”

金旭法师不唸声,眼睛盯着林仕森看,像是在逼着他说出此行的目的。

林仕森低下头,颤巍巍地对武三良说:“大哥,我对不住您,我是当年撞死你爱人的那个司机……”说完,他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武三良,以为他会发怒,会对自己拳打脚踢。他考虑到武三良会愤怒起来。

武三良听罢,先是一愣,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林仕森上下打量。过了片刻,他看着林仕森脸上的那个伤疤,摇摇头,叹气说:“都过去了。唉,在你们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脸上的疤痕后,心里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没成想,还真被我猜到了……”武三良平静的点上一杆旱烟,慢悠悠的抽一口,心情平静地说:“走吧,我领你们去坟地。”他的语速缓慢,充满了哀伤。

墓地,一个人们无法回避的最终地方。他们三人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无声的走去。

山路七拐八拐的,三人绕来绕去,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来到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横七竖八的露着一片坟头。

武三良指着不远处的两个紧挨着的坟,说:“到了!”声音不大,可是飘进林仕森的耳朵里后,把他的脑子和心肝都震的乱颤。林仕森顺着武三良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土坟上长着零零星星的一些枯黄的芦苇,芦花在风中乱摆。他心脏扑腾腾的乱跳,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初逃跑的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可是大错已铸成,覆水难收。

金旭法师看着呆呆伫立的林仕森,轻轻地说:“去忏悔吧!”表面坚强的林仕森,此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嘤嘤的哭泣起来。他跪在张燕坟前,慢慢的开始嚎啕大哭:“太对不起了,我是当年那个开车的人啊,是我撞得你。我赎罪来了……”

山上的风呼啸着刮过他们三人的脸,割的他们生疼。张燕的坟前烧满了纸,一阵风刮过,打着转地飞向空中。

下了山,林仕森连忙去了趟银行办了张银行卡,又拨进去整整一亿元人民币,又飞快地赶回武三良的小院。武三良的情绪很平静,一点也没有知道了林仕森是当年的凶手而愤怒,他低着头默默得抽着旱烟。

林仕森看了看闭着眼坐在炕沿的金旭法师,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武三良,屋里的气氛相当压抑,压抑的他有点透不过气的样子。林仕森长叹一声,说:“武哥,这个您拿着……”说着,他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武三良说,“我是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方式来清洗我的罪过,希望您收下,接受我真诚的道歉!”说完,他对着武三良跪了下去。

武三良连忙搀起林仕森,可是他双腿吃不上劲,死活拉不去来他,急着说:“都过去了,多少年了,现在你来了就好……”林仕森跪在武三良双腿前,哭着说:“武哥您这双腿也是我的罪过呀……”武三良双手往上拉林仕森说:“都过去,都过去了。”

金旭法师睁开眼,走过去吧林仕森拉起来,说:“起来吧……”有对武三良说,“你也不要为难,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你不用和他客气什么,还有你应该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了,你苦了这大半辈子了,再这样苦下去的话,那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现在就赢林仕森来做吧!”

几天后,林仕森和金旭法师回到津海,临分别的时候,法师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痛快了不少呢?”林仕森低下头,低声说:“是的。政委,我想出家……”法师说:“也好,你先把武三良安顿好了再来。到时候我在禅堂等你!”

很快,几天的功夫,在林仕森的安排下,武三良被接到津海,安排在达万集团任终身品德总监的职位,身边有前呼后拥的十来个人围着伺候,在确保他后半生无忧后,林仕森还想给武三良再续弦,正想操持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有点对不住死去的张燕,在武三良面前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林仕森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晚,林家别墅小院内,林仕森吧林月叫到跟前,交代一些事情。林月望着林仕森的脸色有些沉重,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是的,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林仕森端详着林月的脸庞,俊俏可爱,还有一丝丝的调皮和傲慢。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大闺女,不知不觉的落下泪来,这是不舍的眼泪。林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连忙问:“爸,你这是咋了?”林仕森擦了擦泪,笑说:“没什么……”他顿了顿继续说,“以后,爸爸可能不在了,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生活,公司的事情,能自己打理的就自己打理,不能打理的,尽量多学多问,爸希望你现在开始接班。”林月刚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林仕森堵住,他说:“你也不要急着回答我,这几天慢慢考虑考虑吧。还有,那个小大夫的人品还不错,我不反对你们交往……”说着,他把一张银行卡摆在办工作前,说,“这里有两千万,算是我谢谢那个徐大夫治好你的病的报酬,那天你方便交给他一下。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林月刚刚起来便去他爸爸的卧室,“铛,铛,铛!”的几声敲门声过后,房间内依然没有动静,这不符合林仕森以往的作风。林月大小姐脾气犯了,不由分说直接推开门进去,只见卧室内空空荡荡的,床头柜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寥寥数字,“月啊,爸要出家了,你要好好生活!”

林月大叫一声:“天那,这是咋回事?”她当即给牛芳蕊和徐小春打电话,喊他们赶紧来找她,有要紧的事情交代。此时的牛芳蕊刚刚起床,揉着松惺的眼睛,听到林月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喊,“快来找我,快来……”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迅速的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而徐小春这头,当他接到林月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吃早餐,听到林月的没有头绪的大喊大叫,以为林仕森又撤了什么情况,连忙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早点,便飞一般的去找林月了。

徐小春和牛芳蕊二人前后脚来到林家别墅,只见整个小院都站满了人,有公司的高层领导,也有林月身边的勤务人员。林月见到徐小春二人,连忙把他们俩拉到身边说:“一会儿咱们去寺庙,一定要阻止我爸爸出家!”徐小春和牛芳蕊听了,一脸惊讶。

院子里,众人纷纷攘攘地交头结尾的时候,林月站在台阶上大声说:“大家都别闹了,现在出发,一定要把我爸爸拉回来,走上车!”林月振臂一挥,众人乱哄哄地跟着上了车,向着小悲院驶去。

路上车水马龙,正赶在早高峰时间段,交通及不顺畅。直到上午九点多接近十点的时候,林月一行才陆陆续续得来到小悲院。

寺院里飘荡着清净的梵音,林月一行急急忙忙得闯进去。绕过两三个大殿后,见到大雄宝殿内,林仕森正跪在佛前,金旭法师站在一旁,一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另一手捏着林仕森的一束头发,说:“你想好了么?这一剪下去后你就是出家人了,要了断尘世间的一些纷扰,你愿意么?”

林仕森抬起头,看着座前高大宏伟的佛祖像,刚要开口说话,只听殿外的林月高呼:“不愿意!我爸不能出家!”殿内一众僧侣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喊惊到,不由自主的向外望去,见到林月正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几个护法连忙上前阻拦,不让林月一行进入大殿。金旭法师不慌不张地瞅了一眼林一行人,然后对着林仕森说:“你愿意不愿意呢?”

林仕森没有直接回答,他扭过头对林月说:“小月,你带着大家回去吧,别在这里捣乱,佛祖会不高兴的。爸出家主意已定。”语气坚定,不容辩驳。接着林仕森又对金旭法师平静地说:“落发吧……”

金旭法师点点头,轻轻地撩起林仕森的一束头发,轻轻地剪断,前前后后不过一秒钟,可对林仕森来说,却是人生重大时刻,他成为出家人了。

金旭法师把那束头发和剪刀放在托盘上,说:“出家了,就要有个出家人的样子,清规戒律要守,佛法要弘扬,一切尘世的挂念都要放下。现在给你起名叫自证,上自下证你觉得如何?”林仕森回答:“谢赐法名。”

金旭法师微笑说:“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好好学佛吧。”说完,走到大殿门口,向着林月一行人说:“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林施主已经是佛门中人,一切与大家再无瓜葛,都请去客堂休息吧!”堵在大殿门口的众人听了纷纷叹气,捶胸顿足的四散开去。剩下林月,徐小春和牛芳蕊三人,还呆呆的看着执事僧给林仕森剃头。

不一会的功夫,林仕森的头上再无一根头发,换上僧衣,由一个小沙弥扶着站起来,林月看时,感觉她爸爸挺拔的腰杆顿时萎了下去,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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