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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林三酒在末日世界里总结出了什么人生经验的话,那一定是不管她想干什么,都从来没有顺利过——不过她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这条铁律居然被打破了。
最开始,她和波西米亚试图从最老套的办法入手,自己问自己“我如果是一个要躲开警卫的进化者,我应该躲在哪儿,警卫才不会来搜”。俩人凑头想了半天,波西米亚突然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后背上:“那不就是这个工具间吗!我们本来不就是要躲开警卫的进化者吗?”
“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地方,”林三酒咳嗽几声,看了一眼NPC:“狭小又不起眼的……”
NPC摇了摇头:“不用指望我,我不知道。你看我这身材,也该明白我跟狭小空间没有什么缘分。”
难道得走出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搜吗?
她才想到这儿,角落里的黑泽忌忽然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显然是一个很会休息的人,合上眼睛时就跟死过去了似的,所以每次一开口都能吓人一跳:“你们先别说话。”
“干嘛?”说了就听,就不是波西米亚了。
“叫你闭嘴就闭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林三酒还是握住了波西米亚的手,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安静下来。工具间里迅速陷入了死寂里,连几个人的呼吸声都在压制之下,变得轻轻浅浅的;她与黑泽忌的“纯触”系出同源,心中一动,就隐隐地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触动,仿佛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双猫头鹰莹绿的眼睛。
她也打开了“纯触”,工具间里几个人的存在鲜明清晰起来,强烈得就像印在神经上一样。不过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第五个人的呼吸,心跳,或者皮肤与布料摩擦时的细微声响。
“什么也没听到吧?”黑泽忌轻声问道。
林三酒摇了摇头。
“看见那个换气扇了吗?”他将目光投进了天花板角落里。
那换气扇只有人头那么大,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页片上尽是一层层厚灰,颜色脏污得与天花板本身没有什么分别,一根系在页片上的布条垂在半空里,凝固住了。
“那换气扇怎么了?”波西米亚问道。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收到过任何热情洋溢的谢礼,所以说话时老带着一股怨气。
“……放工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换气扇?”一片蒙蒙的昏暗里,黑泽忌的眼睛亮得仿佛看见了猎物的老鹰。
与其说这里是工具间,不如说它是个橱柜,压根不是给人用的,在挤挤挨挨地坐了3.5个人之后,连水桶拖布之类的东西都被挤进了NPC的怀里——林三酒腾地跳起身,紧盯着换气扇说道:“不可能……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第五个人的声音了。”
“我也没有听见。”黑泽忌出乎意料地说,“但你不能用耳朵去听。”
那用什么?
“闭上眼睛,”他低声说,“想象你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漆黑房间里,听不见也看不见,然后向内部打开纯触。假如我们是这个房间里的家具……你现在能感觉得到家具在哪儿吗?”
林三酒捂住耳朵,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犹豫着点了点头。那种感觉既轻微,又时有时无,就像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那是一种隐约觉得身边空间被事物占用了的感觉。如果说宇宙是一张膜的话,那么此刻这个工具间就像是一个小宇宙;在这张膜上,几个人的存在与重量,就像星球一样压进了膜里,占有、扭曲了空间。
“我……好像感觉到了。”她仍旧闭着眼睛,压着耳朵,喃喃地说:“波西米亚……是你吧?你挪了地方,对不对?”
波西米亚咕哝着说:“他让我挪的。”
“还有……”林三酒睁开眼睛,缓缓放下了手,盯着换气扇说:“上面,也有一个‘家具’。”
黑泽忌没有说话,轻轻勾起了一侧唇角。
就在这一刻,换气扇像是突然被人按进了水里似的,颜色与形状都迅速扩张融化、渗进了天花板里,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原本是换气扇的那块天花板上,迅速掉出了一个影子,紧接着就仿佛荡秋千一般在空气里划了一个弧,在半空中朝门口扑了过去——那人影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逃出门去的才对。但他大概没料到,刚才波西米亚在黑泽忌的示意下,早早地堵在了门口;此时一见半空中老大一个黑影冲自己扑了过来,她小声惊叫了半句,抬手就扔出了一只木制小鸟。
林三酒反应的确算是极快的了,干脆利落地“啪唧”往地上一趴,恰好躲开了半空中那只迎风而涨的木鸟——就算她躲得及时,后背上还是挨了一下木头翅膀。
她翻身一滚跳了起来,险些踩着NPC的大腿根。那只木制大鸟的身体紧跟在她身后继续膨胀,直到再也没有空间可以膨胀了才停了下来;它的双足落在刚才林三酒趴着的地方,两只翅膀里紧紧抱着一个男人,身躯挤满了整个工具间。每个人都被推着、压着,紧贴在墙上,至于水桶一类的塑料制清洁工具,早就成了一块块碎片了。
“这么窄的地方,你用这么大的特殊物品干什么?”她没好气地低声叫了一句。
木制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压根都瞧不见波西米亚了,能看见的,只有木鸟低低垂下来的、和小冰箱一样大的脑袋,以及头顶上精心雕刻出来的一缕缕羽毛花纹。它把头靠在怀中男人的肩膀上,双翅死死将他按进自己的胸脯里,一张鸟脸上居然泛起了慈爱之色。
“不是要抓住他吗?”波西米亚被挤得喘不上气,却不代表她没话可说:“你说,我抓没抓着他?”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这是母爱,”波西米亚反唇相讥,“你懂个屁。”
等他们好不容易把红脸人从母爱中解放出来的时候,后者看起来已经快没有人样了。说来他也真是倒霉——他的能力之一,可以让他融进墙壁、天花板、床垫子之类的固体内部,不仅能完全遮蔽他的生物表征,就连留在表面上的身体痕迹,也会形成一个合情合理的假象:比如天花板上的换气扇,或者床垫上的一块污渍。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适合藏身的小工具间,还不敢完全放心,于是想办法爬上了天花板,把自己埋进了天花板里,只把头顶的痕迹改成了一个换气扇。谁能料到刚一藏好,林三酒就扛着半个胖子、领着两个人,熟门熟路地进来了。
“又见面了啊,”林三酒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红脸人恢复得不错,已经看不出来警卫化的后遗症了,“你还记得我吗?”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红脸人自打进来之后战力物品纷纷折损,今时不同往日了;尤其是朝黑泽忌多看了两眼之后,说话都客气多了:“……你还想要我过去作为Gamer的游戏攻略?”
几个人不由一怔。
事情过于顺利了,林三酒反而满腹狐疑起来。“你听见了?”
“对,这个家伙是NPC对吧?”红脸人朝胖子抬了抬下巴,“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你们,但是他说的没错。作为一个Gamer,我的确知道应该怎么赚取隐藏点数。”
他话音一落,脸上就浮起了一个笑。红通通的油漆在皮肤皱褶上干碎了,簇簇地落下了粉末;不管是谁见了他的表情,都知道即使自己追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波西米亚忽然抬起头,像个要闻闻是否快要下雨的兔子一样,使劲抽了抽鼻子。
“有香水味,”她喃喃地说,顺着气味一点点闻到了红脸人的旁边,“你长得又丑又没品味,为什么还懂得喷香水?”
林三酒被这么一提醒,也吸了两下鼻子,突然明白过来了:“你刚才见过卫刑?”
不止见过,二人一定近距离接触过,红脸人的身上才会沾上香水味。
红脸人嘴唇张合几下,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仇……这和眼下的事没关系。”
“她人呢?”
不等红脸人说话,波西米亚先开口了。她此时的样子,让人想起了缉毒犬:“香水味真的就像是喷在他身上的一样诶……你确定是那个女人用的吗?说不定这家伙其实很有上进心。”
“卫刑在你的身上?”林三酒这话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对。她把红脸人的特殊物品都拿光了,他不可能还有地方藏一个大活人……不过,那个抓人用的兜呢?
“你进实验室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个长杆,它当时和你一起摔地上了,”她紧盯着红脸人,加快了语速:“我把你吸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多看它一眼。怎么,你是在出来之后,又想办法把它拿到手了?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过,她和眼下的事没关系。”红脸人犹豫了两秒,“你和她又不是朋友,我知道……”
“少废话,卫刑是不是在你手里?”
顿了顿,红脸人这才慢慢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怀里——他刚一有动作,原本置身事外、闭目养神的黑泽忌就猛地睁开眼睛一扭头;红脸人手一抖,刚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一节节打开,变成了一根骨碌碌滚了几下的长杆。
“这是我的瑞士军杆,”他不情不愿地说,“一根杆子,多种用途……”
其中一种,就是从杆子里打开一个大兜,使它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巨大的捕虫。那只鼓鼓囊囊的捕虫刚一打开,卫刑就翻滚着掉了出来;在她还没有站起身、看清环境的时候,她已经举起一只手低声叫道:“别信他,我才是Gamer!”
怎么又来一个?
他们刚才在天花板上,把自己几人的对话都听见了,这一点已经显而易见了;但是为什么都要争着做Gamer?
“这工具间的人口密度太大了吧,”波西米亚抱怨道,仔细看了两眼卫刑,转过头小声问道:“你对美人的标准不大对啊?”
“什么?”
“我就说呢,你怎么从来没夸过我好看。原来你就觉得这种平平常常的长相好。”
平平常常?
林三酒忍不住了——她明知道这是无关紧要的细节,还是以金属拳套包裹住的右手拽起了卫刑;二人目光一碰,她也愣了。
五官、发色、身材、脸型……甚至包括皮肤上的装饰,都没有一点儿变化,不管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卫刑”——然而卫刑身上那种令人为之夺目屏息的“美”,却像黯淡下去的灯光一样消失了。
“我真的是Gamer,”她似乎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又急切又窘迫地说:“不然的话,我怎么知道可以和NPC联手?当然了,那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没有变成警卫,其实我也是高兴的……”
林三酒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说。眼看着连红脸人好像都要张口了,她一摆手,二人就都颇为识趣地住了嘴——在她沉思的时候,工具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就在她分心思考的时候,有人近乎无声地轻轻地走近了门的另一侧;紧接着,一只手在工具间的门上轻轻敲了敲。
林三酒从沉思里一激灵,猛一拧身,却先看了一眼黑泽忌——后者的脸色顿时臭了下去:“你看我干什么?我像你的看门狗吗?”
“那个……”门外的人低声说,“能放我进去吗?我刚才就躲在附近……听见你们说要找Gamer。实不相瞒,我就是一个G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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