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定军(二)

小说:蚍蜉传 作者:陈安野
    大阜山及其周遭的情况何可畏调查的颇为详实不但确切指出了银脉所处的地段连同预期的产量以及开矿所需的人力物力成本都做了大致估算。然而当论及银矿产量时昌则玉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当下何可畏正口若悬河得意畅快下突遭打断很是不快然碍于昌则玉的身份强捺恼意翻一个白眼道:“军师先生有何高见?”

    昌则玉道:“高见不敢当只是适才听何先生说大阜山月产银两的数额有些不解。”

    何可畏一头雾水将自己说过的话低声重复一遍:“大阜山银脉若开采得宜每月可出以二十两计的银锭七八十亦即一千五百两一年可达近二万两”再细细斟酌了片刻道“如今朝纲废弛、政律多懈各地官营行当都不景气矿业亦然。若以一年近二万两衡量这大阜山的矿藏足称富饶。”说罢昂首挺胸自不愿意辛辛苦苦走这一遭的价值给人看扁了去。

    赵当世则听出了昌则玉的弦外之音问道:“昌先生可是另有所指?”

    昌则玉答道:“主公倘大阜山单月确凿能产出银一千五百两委实为数不少。但这仅是对于寻常人而言若合为军队入项却又不足为道。”先前说过赵营一个月的开销数以万计区区一千五百两杯水车薪。

    何可畏闻言拂袖道:“昌先生话说的轻巧岂不知我营数千数万张嘴嗷嗷待哺不广开渠道、分厘必争如何能筹得足数的钱粮!”

    昌则玉摇头道:“何先生莫动气在下所言并非这个意思。”说着转对赵当世“左良玉在楚、豫间的产业无数财源滚滚却执着于这一脉银矿似乎有些不通情理。”

    何可畏冷哼道:“从来只有人嫌钱少没人嫌钱多。能多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他不知左良玉与赵当世交往的事昌则玉也不想和他过多解释微微聚眉道:“左良玉的意思是要与我营分这大阜山的银矿而除了我营苏巡检那里必也少不了分一杯羹。这样算下来最终能落在左良玉手里的利益更少。为了这一点微利而需大动干戈委实不似左良玉会做的选择。”

    何可畏听他嘴前嘴后都是“左良玉”且牵扯到大阜山银矿心想莫不是主公早已提前获悉了此消息。心下好生纳闷正想询问见赵当世脸色深沉心知内中必有其他道道根据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他认为目前不宜再逞口舌索性将嘴一闭不再说话。

    赵当世也有与昌则玉相同的疑惑回想起昨夜左思礼描述褚犀地骇人听闻的种种阴谋手段若换做自己是左良玉稍加权衡利弊肯定不会再趟枣阳这淌浑水。他心思敏捷稍加提醒便明白了几分由是道:“难不成左良玉另有所图?”

    昌则玉沉思须臾道:“恐怕是的。左良玉兴许是想以此事为引子与我营搭上关系。”

    “搭上关系?”赵当世一疑“以他的身份地位我尚巴结不及他又何需大费周章。”

    昌则玉道:“左良玉不是主公肚里的蛔虫想法自有不同。他能在短短数年间经营起偌大的产业可想而知定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人。就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想由银矿这事入手通过利益将我营和他绑在一起。”

    乱世无义放眼天下这四字或许未必尽然但放在左良玉这类兵痞的头上赵当世却不会感到半分不妥。无论是前世遗存的记忆还是现世搜集到的消息都表明左良玉绝非良善之辈。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其人的格局以及目前的实力判断单纯一个银矿的理由难称充分他之所图当还在后面。

    赵当世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乃道:“我虽曾为流寇但与左良玉素无瓜葛仇隙何况现下我更是朝廷敕封的正牌参将这枣阳县又离他甚远他要谋我难想有什么动机。”说完连连摇头。

    昌则玉接过话道:“主公有未想过这左良玉之所以来寻我赵营其最终着眼却是在别处?”又道“就比如他的老仇人”

    赵当世身子猛然向前一倾:“难道他想对付的是八大王?”

    昌则玉畅然道:“主公高明这条线一提出左良玉之心迹便可窥知一二。”

    赵当世惊讶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再次摇起头:“不对不对。八大王和我一样同归了朝廷。而且受朝廷密切关注左良玉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与他相斗。”

    昌则玉道:“非也张献忠虽为官军但与我营相比情况大不相同。”说到这里出声提醒了一下默立在侧多时的何可畏“何先生这张献忠有什么神通能养起他营中那两三万的兵将你当比我等更加清楚何不说出来以供参详?”

    没了刚开始的一股锐气作支持何可畏郁郁站立到现在已感到些许腿酸不适正心不在焉的时候忽闻昌则玉此言登时来了精神并着双脚又磨蹭两步挪到靠中间的位置忙不迭道:“好好!”

    为了更好地规划赵营往后的发展路线何可畏没少打探过周围敌我势力解决后勤问题的思路与方法立二十四营屡创流寇的何腾蛟与蓄养兵力甚众却不见疲态的张献忠都是他重点研究对象。

    当下何可畏只简略叙述所知赵当世即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西营的驻扎地谷城相比起枣阳更接近河南张献忠为人乖张强横官职告身于他而言当真只是一纸空文他在驻军开垦的同时依然没忘操卖着老行当暗中不断派出分队前往河南各地抄掠酷烈不下往昔。

    西营所驻的太平镇向北最近的就是河南南阳府而因有何腾蛟的照拂左良玉得以在南阳府内新野、邓州、内乡等各地广布营生可谓是他着力经营的一个区域。张献忠或许是听说了左良玉在南阳府的产业所以格外钟情此地十次剽掠九次是奔着左家生意去的这便直接损害了左良玉的利益新仇加旧怨不容得左良玉不作出回应。

    “西营驻扎襄阳府政令上归属湖广布政使司发落左良玉驻地在河南若以正当手段处理张献忠必得先经过河南再到湖广这一来一去打通层层关节极是费时费力。豫抚常道立、巡按徐一范又素恶左良玉跋扈愿不愿意帮他还两说。”昌则玉说着露出一抹笑意“况且左良玉要是告了张献忠一状说不得到头来还被张献忠反咬一口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给连根拔起来见光岂不亏大?”

    赵当世点头道:“先生继续讲。”

    “张献忠反复无常的秉性左良玉也不是不知道与此等凶徒毗邻而居怎有宁日?所以张献忠对他而言既是如鲠在喉的骨刺也是随时要爆的炸药他不得不早做打算。”昌则玉说话间顾盼神飞神采奕奕“明的不行只能暗地里使绊子。但左良玉周围督抚道臣一类不会帮他他也攀不上;诸如知县、营将一类又没有相帮的能力与价值对他没用。左思右想或许还是主公更可倚仗。”

    赵当世苦笑一声道:“我自己立足未稳哪有余力帮他?”

    昌则玉则道:“不然左良玉看中的不在其他恐怕在于主公的特殊身份。”稍事停顿后续道“主公是与闯王、八大王等相提并论的大掌盘当日又是由八大王引荐才得以归顺朝廷。这在诸如左良玉的外人瞧来是什么意思?必认为赵、西二营过从甚密。将主公拉拢身边左良玉便如同在张献忠的身边插入一根楔子岂不算高明的招数?”

    赵当世想了想怅然道:“若真如先生所言那么左良玉接下来想要我帮他什么?”

    “这就不是属下暂时可以预见的了。方才这一席话也只是提出种最有可能的推测而已。”昌则玉一振袖子“至于往后如何正可依前言定计咱们静观其变相机行事。”

    赵当世默然良久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将事剖析开来我等便有了准备往后无论与左良玉还是张献忠、褚犀地等人来去可免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左良玉这件事至此算是暂告一段落。

    何可畏斜睨见昌则玉抿嘴不语复摆出一副闭目养神、气定神闲的姿态很看不顺眼腹诽几句后抓住时机重新披挂上阵与王来兴一起将剩下的各项营中事务都禀明了个遍最后道:“主公开源节流之计划已通传给营中把总以上所有军官知悉。现下改军、屯田这两件事为重中之重就这几天需得着手进行。”

    王来兴附和道:“不错营中钱粮所剩无几最多再支持一个半月。考虑到三四月间就要播种以期七八月间收获一季可当前一来荒地需要先重新耘垦几遍二来种子必然要别处另寻现已三月底时间迫在眉睫不可再拖。”

    赵当世心中一紧道:“这么说到五月底我营军粮就要告罄?”

    王来兴表情十分严肃:“是的。营中就这几日于粮草方面需解决两难一难为军粮一难为种子。”他经历过战火的淬炼也经历过后勤管理的锻炼现在气质说话以及神态较之两年前已然判若云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赵当世看到他往日的疼惜和担忧之情少了取而代之更多的是感到踏实和放心。

    赵当世沉吟道:“种子好办这两难实则就是一难只需筹措起足数的粮草能同时播种以及支撑我营到八九月即可。”于是问道“估计要多少?”

    王来兴喉头翻动沉着脸道:“至少还要三万石。”

    何可畏插话道:“营中钱只剩不到六千。属下从过往的脚商口中打听过即便被兵较少的江陵乃至岳州等地一石粟米价格也在一两五钱甚至往上六千两实不堪用。”

    王来兴说道:“湖广近年米价腾贵若我营值此高点采购无疑大大不划算属下认为这些钱拿来置办军械更加合适。”

    赵当世对王来兴的看法表示赞同虽说现在营中面临百难但他却并不绝望。因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有什么比看到王来兴、杨招凤等年轻人渐渐成长更令人欣喜的呢?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赵当世的前路从不会降临黑暗。

    “你们可有解决我营缺粮之急的法子?”赵当世问道。

    “未有。”王来兴低下头咬了咬下唇看得出他说出这两字既有羞愧又有不甘。

    赵当世当然不会责备他他的成长明眼可见已经令人欣慰。自己的这个小兄弟终于在后勤方面有了一定的门道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赵营不可或缺的肱骨成员。

    “我看不如这样。”赵当世活动了一下快要僵直的脖子“从营中存粮里量需取出部分为种子先把播种的事给解决了。接下来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慢慢想筹粮的办法。如何?”

    王来兴与何可畏面面相觑犹豫再三还是应道:“谨尊主公指令。”

    一想到钱粮赵当世就压力陡增。接受招安是把双刃剑好有好处、坏有坏处。但无论前路是好是坏赵当世从不会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道路平坦大步向前、遇到困难迎难而上是他一贯的作风。

    “二位还有什么事?若无其他事明日把侯总兵他们叫来咱们细细商榷。”几件事交杂在一起赵当世有些头痛想先将旁人打发回去自个儿找个地方静思。

    但昌则玉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睁开眼先说一声:“属下倒有一事。”

    赵当世暗叹口气知道这昌则玉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然是有要事不由有种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千头万绪交缠不清的郁闷嘴上终究仍道:“但说无妨。”

    昌则玉说道:“何、王二位所言鞭辟入里是我营内要义。不过现在在我营外尚有别事要办刻不容缓重要不在内事之下。”

    “营外?”

    昌则玉正色点头随即报出七个名字:“熊文灿、左良玉、陈洪范、龙在田、刘国能、褚犀地、祝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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