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晨风送马蹄轻 117走水(一)

小说:蚍蜉传 作者:陈安野
    急很急太急了!

    杨招凤极力抽打着胯下的战马想让它跑得再快一点。但在厚厚积雪里马儿再怎么使劲终究无法全力奔驰开来。它不懂不懂为什么背上的这个人会这么粗暴对待自己只能以不时的响鼻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现在的杨招凤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这皑皑雪原立刻到达遂宁县城。

    因为走得太急途中又极尽颠簸杨招凤防寒措施并没有很到位。一路来肆虐的风雪无情侵袭着暴露在外边的每一寸肌体至如今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得红肿皲裂口鼻几乎都已麻木若非一双眼睛还能在眼眶内转动就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只是他现在满脑皆空根本忘却了自身正在遭受的苦难仅仅一念为明:将旷琬救回来。只因昨日有人追上开向东北方向的军队寻到他和他说了一件事——旷琬被侯大贵的人带走了!

    对来人的话他并没有半分质疑因为这个不畏途艰天寒前来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他随军走前特意留在营中负责保卫旷琬的几个亲兵之一。据亲兵所言部队开拔不久便来了几人要带走旷琬。那几人手上持有总兵侯大贵的军令牌自然无法阻拦但在责任心的驱使下他们还是推出一人追上来报知杨招凤这个突发情况。

    不想其他仅仅“侯大贵”这个名字就足以令杨招凤一阵心惊肉跳。他压根没去想侯大贵带走旷琬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定然不会是好事。

    所以在得知这个噩耗后心急如焚的杨招凤甚至忘却了军纪在没有通知宋侯真的情况下抢了匹马擅自离队不吃不喝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直到现在。

    他实在是太在乎旷琬了!

    被急催着的马儿穿林跃涧兜兜转转终于走出了积厚的雪地踏上了一条积雪较少、颇为舒坦的道径。从道径两旁一路堆砌的泥雪可以看出这条道路定是不久前刚给人清理过。

    这条道路一眼看不到底两边皆蜿蜒曲折向远方杨招凤拿不定主意却又不想原地耽搁硬着头皮任意挑选了一个方向纵马疾驰。奔出十余里路沿途遇上个踽踽独行的老汉。杨招凤盘问后才知这老汉是遂宁北部的乡民为避兵灾北遁不想在半途与家人失散了。沿着当前路途继续行进即可至遂宁县城。

    杨招凤大喜过望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不差吆喝一声飞马而出。

    遂宁城外气氛紧张。

    两根香烛已经烧完第三根也烧到了一半。侯大贵重新拔起插在地上的腰刀开始在香烛前来回踱步。看得出他已经十分焦躁了。

    “总兵!”

    身后惠登相唤了一声侯大贵闻声扭头问道:“什么事?”

    惠登相没有说话只是拿刀在兀自垂首涕泣的旷琬脑袋上空轻轻比划了一下。侯大贵懂他的意思怕是看到第三根香烛都快烧尽而仍未见着吕潜的身影特来向自己求证届时是否真的要杀旷琬。

    “哼!”侯大贵没回答他直接转过身去了。惠登相见这般态度基本上也了解了他的决定:照杀不误。

    “呸呸!”他将刀暂且插在雪中向左右手掌各自喷了点唾液而后相互抹匀了重新绰刀在手。这是他动刀前的习惯性动作既然侯大贵真的动了杀心作为下属也只有奉命行事。

    期间有点点唾沫星子溅到旷琬的头发脸颊上立刻引起她一阵震颤。她的哭泣在极大的恐惧下已然转变成了哽咽。

    遂宁县城城门方向雪雾迷蒙仍然不见吕潜的到来。侯大贵看着第三根香烛越来越短心中基本也不再报什么希望。将身后披风一撩一甩走回阵前大声道:“准备动手!”

    他这一声令下使红旗下的旷琬受到惊吓复又泣不成声起来。她既害怕冰冷锐利的刀锋砍向自己的脖颈同时也在心中悲切自问吕潜以及父亲为什么还没来救自己。

    侯大贵不说话了但惠登相的眼睛死死看着远处雪地中的那根香烛。他心中默念倒数着。

    “九、八、七……”按照他的预估这根香烛应该会在数到“一”时完全熄灭到那个时候面前这个惊恐万状的女子就将在自己无情的挥斩下香消玉殒。

    那边侯大贵似乎已经开始吩咐军将们准备开拔撤离的事宜了惠登相的注意力稍稍一打岔就立刻被他自己摆正了回来:“五……四……”还剩三个数了也不知何故惠登相感到自己的手竟而都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当真寂寞如雪。

    侯大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惠登相以及旷琬。于她而言一个女人罢了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碍。他真正放不下的是自己本该得到的那份功劳。实在无法想象为了宋司马这么一个狗才遂宁城中的旷昭居然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殒命于此。

    “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却读成无情无义之辈。”很多时候侯大贵都不明白那些读书人心中在想什么。他们看上去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有时狠起心来所表现出来的残酷与烈度甚至超出自己的想象。自己和他们难道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想了想不想再想。类似的问题他想过无数次想了也白想。都随它去吧活成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既然不是一类人那就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你死我活。

    不管是主观意识还是客观环境使然侯大贵的选择显然是后者。

    “行了砍吧砍完了把脑袋挂旗杆上插这儿咱们就走!”等了许久又吹了不少风侯大贵有些不耐朝惠登相喊道。

    听到这么露骨的话语正自垂泪的旷昭心灵终于承受不住在接近崩溃中尖叫了起来。

    惠登相微微点头举起腰刀默念一句:“这位小姐杀你非我意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言讫就要将刀用力挥下。

    千钧一发之际脑后忽然传起一阵纷乱紧接着一个声音石破天惊般贯穿而来:“且慢动手!”

    惠登相当即只觉侧后风紧情急之下他下意识撤刀一滚余光到处一匹快马有如闪电堪堪从侧急掠而过。

    “什么人!”不速之客的到来令侯大贵惊怒交加他持刀怒吼凭空挥舞“快将此人拿下!”

    余音未尽那匹马却自己先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下一人翻身下马即便已给冷风吹红了脸庞但侯大贵与惠登相还是看的清清楚楚来的可不就是杨招凤!

    “你怎么在这儿!”侯大贵愕然问道“你不是随军去了蓬溪?”

    杨招凤此时口齿冻僵“呜呜咽咽”中基本上说不出话来。但见他横跨两步挡在旷琬身前双目圆瞪。

    “你狗日的!”侯大贵大怒说道“我定下的军令无人能改!赶紧给老子躲开!”他此刻已然气得七窍生烟他不管杨招凤是如何从天而降的只要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就无法忍受。

    杨招凤摇摇头后退一步将旷琬蜷缩着的身子蔽护在自己身后。他似乎看到旷琬透过凌乱披散的发丝看过来的哀求眼神这眼神是那么可怜而又无助就如同受了伤的小兽期盼着救援的到来。

    这时候惠登相也以刀驻地爬了起来他认得这个叫杨招凤的年轻人知道他是赵当世面前的红人。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

    “愣着干啥呢赶紧把这小子架走!”侯大贵挥刀呼喝“老惠动手!”

    军令如山事到临头惠登相也没有其他选择。他向杨招凤拱拱手道:“杨参谋请让一步。”见杨招凤木然不理沉声道“那便得罪了!”说罢暴喝一声持刀挺进周遭十余名赵营兵士也同时一拥而上。

    杨招凤本就不擅长格斗马上还行步战甚差。历经风霜摧残的他勉强挡住惠登相的一击虚弱下已经站立不稳加之尚有十余兵士围攻过来他完全无法抵抗。只是他似乎怀有一份必死之心所出招数有攻无守皆为搏命杀招惠登相等人顾忌到他身份也不敢下狠手故而两边缠斗久未分出胜负。

    侯大贵看得心焦怒骂:“一群废物十几个打一个还拿不下!你们尽管上只要不伤他性命所有责任主公面前我一力承担!”

    话音刚落就听旷琬一声惊呼不过受伤的并不是她而是杨招凤。他的手在混战中不小心给惠登相划伤鲜血顷刻间滴到了旷琬的腕部。

    惠登相本来叫苦但听到侯大贵信誓旦旦的保证顾虑全无开始全力猛攻。这般一来杨招凤三两招后便刀法散乱立显颓势。

    “走!”趁着杨招凤疲于应付兵士夹攻的当口惠登相找准时机一刀递出轻轻巧巧在对方的膝内侧划了道口子。杨招凤吃这一招当下无法站定以刀撑地痛苦地单膝跪倒。

    众兵士见状七手八脚地将旷琬向外拖去旷琬哭喊着极力挣扎但却无济于事。杨招凤大叫一声弹身要追岂料腿伤实在难当起到一半就支持不住整个人重新倒在了雪中。

    “立刻将她杀了!”侯大贵不想再浪费时间冲着惠登相大呼。惠登相点头抢上前刀锋一立当空就要直戳旷琬心窝谁知就在这时形势峰回路转侯大贵的吼声再起:“慢着!”

    惠登相生生将刀在半空打个圆弧收招回式一脸迷惑顺着侯大贵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人影绰绰冒雪而来。人到十余步外看清楚了脸赫然便是久久未归的吕潜!

    吕潜铁青着脸望着眼前的狼藉一幕并没有多说话而是缓缓弯下身子将手中端着的一个木盒轻轻放在了雪地上。

    不等侯大贵使眼色惠登相已箭步上前端起了木盒。他先打开盒盖看了看面露喜色而后朝一言不发的吕潜点点头携盒转回。

    扑在雪中的杨招凤错愕地瞅着吕潜一步步走向旷琬他不知道这个男子想要干什么本能驱使着他以手抠地全力匍匐着爬向旷琬。

    团团围在旷琬周边的赵营兵士挥刀挺枪意欲阻拦缓步靠近的吕潜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先瞧见不远处的侯大贵摇了摇手。很显然他看过了盒子很满意旷琬也因此得救了。

    眼前有个小坡阻挡了杨招凤的视线他身子实则已经十分疲惫腿伤在寒冷的侵袭下更是令他痛不欲生。他急喘两口气鼓足了劲儿想继续前进却在这时听见旷琬颤声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杨招凤闻言心头巨震心情激荡下快爬两下眼到处蓦然呆滞。原来旷琬适才的这句话并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伏雪凝望木然看着被解了绳索束缚的旷琬哭着扑入吕潜的怀中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似乎黯淡了下来只剩黑白两色。他身处黑白之中单调且寂寥而眼中唯一的彩色却仅有不远处的吕潜以及旷琬二人而已。

    “我们走吧。”安静的世界中杨招凤的耳边唯有雪片飘落的呼呼声但吕潜这极轻的一句话在他听来却响如洪钟。

    于是当旷琬被吕潜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杨招凤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侯大贵的默许下赵营的军阵一片寂静无人阻拦、无人呵斥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对人儿转身在风吹雪飘中慢慢离去。

    杨招凤的视线停在旷琬的背影一刻都未曾移动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属于这里。这是吕潜与旷琬之间的故事甚至是吕潜、侯大贵、惠登相他们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自己都没有理由没有身份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地。

    可自己终究还是来了顶风冒雪跑了数十里出现在了一个最不该出现之地。

    为了什么?终于杨招凤的心头出现一个声音质问起了自己。

    不过还没等他解释这个问题。他心中又是一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着吕潜离开的旷琬竟然在某一刻回首看了自己一眼。即便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那双眼眸在杨招凤的眼里好似停留了极为漫长的时间。

    他解读不出旷琬这一回眸所透露出的寓意。或许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旷琬仅仅只是想回头再看自己一眼再看一眼自己这个奇怪而又荒唐的人。

    或许这就是现实的残酷。多少年之后等杨招凤真正到了能将这份情愫看淡的年纪他还是会偶尔想起当年这份真挚却没有结果的爱慕。那时的他已经不像这时候那么痛彻心扉但真正想起微微一笑间他总还会有些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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