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晨风送马蹄轻 100动静(四)

小说:蚍蜉传 作者:陈安野
    杨招凤从来没有如此惊悸不安过他穿过来去如梭的人流摸到了位于青衣军营寨东端的一处小帐这里有他最为惦记的一个人。

    帐外的人不多杨招凤极力抚平慌乱的心绪沉着气钻入营帐。小营帐不太透光白日里也没有照亮的灯火但接着从缝隙间斜斜射入的几道微光杨招凤还是清楚看见营帐里头的铺子上正蜷缩着一个人。

    “谢天谢地!”帐内的陈设安然无恙没有被扰动过的痕迹杨招凤怀揣着紧张而又庆幸的情绪缓步向内走去。

    才走两步便见内里的人动了一下。再走一步那人又明显将身子缩了缩。杨招凤强压激动的声音但还是不免有着些许颤抖:“没没事你别怕!”

    “唔。”原本缩在角落的那个人不知是听了杨招凤的话还是有心戒备撑起身子双手抱膝蜷坐着。杨招凤从她凌乱披散的发梢中发现了秋瞳剪水般澄澈的双眸。

    杨招凤意图再靠近些可才抬脚那女子浑身就剧烈颤动起来这过激的反应使得他不得不将抬到一半的右脚又慢慢放回了原地。

    “我我不过来你也别怕。”杨招凤有点失落但更是高兴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在前番的兵祸中自己从蓬溪山中救出的这名女子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她显然被喊杀声惊吓到了联系到此前她在林中的遭遇以及这些日子昏昏沉沉跟随着自己以及崔树强等风餐露宿的经历连续不断的刺激下她有这种抵触也实属正常。

    杨招凤此来只为确保那女子的安全现在放心了又见那女子对自己带有强烈的敌意自知不便久留尴尬朝她笑了笑转身要走。

    “你别走。”一步踏出脑后忽传一声轻咛杨招凤被雷击一样登时立定不动他此时只感觉世间的一切比起这三个字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原来之前那一声不是我的错觉。”杨招凤神不思属回想起了之前如梦似幻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他也听到了这三个字只是当时神魂颠倒崔树强又突然入内令他事后对自己听力的正确性产生怀疑然而现在证明无论是音调还是音色两次相差无几看来那时候他并没有幻听。

    “我我怕……”那女子再次说话她的恳求对杨招凤而言全无抵抗力。

    “我不走我就在帐外。”杨招凤纵然狂喜可却如鲠在喉不知说些什么。越是如此他就越觉踯躅——他想和那女子做进一步的交流却担心时机未到也担心无话可说不如先躲出去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青衣军余部与景可勤很快到来杨招凤在营帐外待了一会儿就被满头大汗的崔树强找到参加临时军议。公事为先杨招凤无法推脱只得叫了两个信得过的兵士嘱咐他们代替自己死守营帐不得有半点懈怠云云。

    这一次的军议很紧急紧急之处在于原先青衣军的三名最高统帅几乎是在十二个时辰内死了个干净青衣军现在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微妙境地。

    从左到右各具惨状的呼九思、梁时政与杨三的尸首依次排列。景可勤扫视一遍啧啧称奇:“时也命也这三人横行川北有年也算是川中有数的豪杰怎知最后会落到如此下场?所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说的就是他们吧。”

    他嗟叹几句给茅庵东听到煞是扎耳。调侃梁、杨也就算了势利小人死不足惜但涉及呼九思他就不乐意了。杨招凤反应敏捷心知现负伤在身、绑着白布条的茅庵东不宜动怒却也不好指责才投靠的景可勤寒了其心便抢白道:“人各有命呼总兵死得壮烈永受敬仰梁、杨过街鼠罢了岂可与呼总兵同日而语?”说罢朝几名兵士招招手“把梁、杨的尸体拖下去找个地儿埋了。把呼总兵的尸首收拾好明日咱们当隆重下葬。”

    和了这一把稀泥茅庵东与景可勤的情绪才算被安抚下去。

    崔树强掰着手指头道:“适才我算了算青衣军现在杂七杂八加一起还有一千四百人不到景头领你这里有多少?”

    景可勤虽然好面但亦知此乃坦诚相见的时候若故意隐瞒无疑会让杨招凤等人怀疑自己的诚意于是也不管是否打脸回答:“六百上下。”他兵马原有一千出头现在只剩六百看来果真在与孔全斌的交战中折损甚多。

    崔树强又掰了掰手指头:“两边加一起倒还有个两千人。”

    杨招凤接过话头:“话是如此可呼总兵既不幸身亡青衣军实可说是一盘散沙。如今景头领又入伙若依旧各自为政强敌在外怕是凶多吉少。”

    景可勤老练一听到这里敏感起来尝试着问道:“杨参谋的意思是要……要整编整编?”可以说他投靠赵营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整编。像他这样的草头王身份地位全靠手里有兵撑着要是兵力被吸收届时兔死狗烹给一脚踹开那真个是哭诉无门、任人宰割了。

    他说话间心念电转已经暗自打定主意杨招凤只要一有吞并自己的意图就立刻拍屁股走人青衣军若敢阻拦玩命也要干到底。他投靠赵营是为了投资可不想把自己老本都折进去。

    茅庵东与崔树强都看到了景可勤脸上的阴晴绿林多年这类事看得多了他们都明白吞并往往是引发火并的一条重要导‘火索。眼下拿主意的人是杨招凤他们心中都暗暗担心怕年轻的杨招凤缺乏经验一句话说错从而酿成大祸。

    “景头领多虑了什么整编没有的事。你的人你自己管我的意思现在咱们兵力不少总得有个主事的不是?”杨招凤面沉如水淡然说道。

    此话一出景可勤猜忌顿释。听杨招凤的意思是要联营这既能攀上赵营又能保持自主的模式正中景可勤的下怀他当即喜笑颜开:“姓景的没读过书脑袋都是浆糊杨参谋多包涵。你说的有理咱们现在就需要个主事的。”

    茅庵东与崔树强暗舒口气同时都向波澜不惊的杨招凤投以赞许的目光。想不到这杨招凤年纪轻轻思虑不止于战场待人处事方面也不可小觑。依靠青衣军现在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强行吸收景可勤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退一步先将景可勤牢牢绑在身边往后再办余地就大了许多。

    杨招凤见景可勤放松了心防微笑道:“我认为茅头领可暂摄青衣军总兵职务。”

    “我?”茅庵东一脸茫然完全没有料到杨招凤会推举自己。他其实觉得杨招凤能谋善断又是赵营嫡系出来的更为适合。

    景可勤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舒展低声附和:“无异议。”

    崔树强同样表示赞同茅庵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姓茅的莽夫一条没什么智力又是有伤在身怎当得起这个重任还是另择贤人为好。”

    杨招凤握住他宽厚的手摇头道:“茅总兵说的哪里话?纵观我等众人没一个比茅总兵更为妥当的人选了。茅总兵安心任职等度过这一关再听闯将任命可也。”

    之所以选择茅庵东短短时间杨招凤其实考量了很多。首先目前这两千人里青衣军还是占了绝大多数而要驾驭好这些棒贼余部在青衣军无根无基的杨招凤与崔树强都不合适。茅庵东作为呼九思首屈一指的悍将在青衣军中威望甚高呼、梁、杨三人一死挑一个能压服三部的人也只有他一个罢了。再看景可勤他现在也算实力派但比起青衣军全然不占优势他就算不服也没什么资本竞争。最后茅庵东耿直刚强为人真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无论对赵营还是对杨招凤本人相处起来更为简单舒心。

    崔树强也咧嘴道:“让你当你就当没啥好推脱的别人如不服我替你宰了他!”说完将刀往地上一插表情相当较真。

    茅庵东咬了咬嘴唇思虑片刻点头爽快道:“既然几位给我姓茅的面子姓茅的自无推脱之理。”

    崔树强喜道:“这才像话!”

    杨招凤笑了笑续道:“茅总兵既然就任那么接下来就劳烦崔把总与景头领暂任两个千总职位以为辅佐。我就厚着脸皮继续充一参谋吧。”

    崔树强闻言“揉着自己的光头大笑起来:“妙哉妙哉绕来绕去最后老崔我反而升了官。哈哈这买卖不亏!”

    杨招凤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转而肃道:“咱们虽然击退了孔全斌但依然身处险境。不说四周还有其他官军伺机待发孔全斌也没有伤筋动骨必会卷土重来。排下这个职务只是权宜之计。而今首当其冲还是得迅速转移找到我营主力!”

    众皆称是。

    百里之外的遂宁县北固乡。

    诺大的厅堂之上坐着两位身着大袖宽衣的男子。上首一人年岁五十开外颌下蓄有长须儒气十足正神态悠闲地靠在一把大椅上;下手那人也是年过不惑模样留有短须正身坐在一把椅上与上首那人交谈。

    “淑侯啊沈水的事你怎么看?”

    “世兄此事实难决断我这次专程来访正是要请世兄为我拿个主意。”

    上首那人正是旧任吏部文选主事、不久前告假居家的吕大器。下首那人则是现任西宁兵备道旷昭淑侯是他的字。

    吕大器品貌端良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旷昭与他是总角之交现在虽有官身却对自己这个从小认的大哥非常尊敬不敢因对方闲居在野而有半分怠慢。他这次来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与吕家结为姻亲这不单是因吕家乃遂宁巨族的缘故也在于他认定吕大器非常人也日后前途必然远在自己之上。更何况吕大器的那个儿子吕潜少年英才实可称为佳婿。

    “你说的是琬儿吧。”吕大器的中指在椅旁的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会出这个乱子实在叫人意外。”

    旷昭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眼眶瞬间红了声有呜咽:“小弟无子仅此一女若有个长短实家门之大不幸!”

    “琬儿的事潜儿已和我说过。现在没有半点消息咱们也不好就自乱分寸。” 吕大器右手抚须缓缓说道。

    在大哥面前旷昭不想失态收拾起悲伤咽口唾沫道:“世兄所言极是赵营兴师动众觊觎我遂宁。若此间不保就是我等家业丧尽之时。”

    吕大器面如石雕看不出半点喜怒旷昭见他不说话也敛声不语过了一会儿却听他道:“近闻消息仲纶将任职川中。”

    旷昭眉毛一挑疑惑地“哦”了一声。“仲纶”他认识曾总督蓟、辽、保定等地军务的傅宗龙。王维章去职之事已满城风雨旷昭却没想到朝廷最终还是决定重新起用因罪归家的傅宗龙。他身在官位消息的灵通却比闭门在家的吕大器远远不如由此可见二人在官场中的能量差距。只不过现在旷昭之惑不在于是不是傅宗龙接替王维章而在于吕大器突然岔开话题。

    “仲纶善战若能入川川事可定!”吕大器自顾自言低头喝了口茶。

    旷昭有些焦虑问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来事急矣!”

    吕大器放下茶碗笑道:“淑侯勿慌赵贼癣疥之疾如今我等在南守住沈水北面张副总扼其归途西面涪江阻断、崇山连绵东面谭副总等堵其通路瓮中鳖罢了。想来都无需进攻等大雪一下其自灭也!”

    旷昭晓得吕大器所言不虚可不知怎么他心中总有种不安浮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转而又想起爱女不禁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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