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纷纷入歧途

小说:覆汉 作者:覆汉
    成皋火起,自然是刘玄德得手了。

    其人的计策说来也简单,便是让张飞和于禁临阵去对付华雄,最好能斩首,然后让袁绍大张旗鼓恐吓虎牢关守军,而这个时候他趁机和乐进、吕岱一起出兵从水路抹黑偷袭成皋。

    不过,这也就是说起来简单而已

    首先,水路偷袭成皋,黄河一览无余,想要行船偷袭,只能趁着晚上偷偷潜行过虎牢关北面的水域,而且由于缺乏渡口设备,所以一次运输规模注定不能太大,否则必然会有所惊动;

    其次,成皋乃是大城,又与虎牢关、洛阳、五社津互为表里,相互支撑,尤其是虎牢关,距离成皋太近或者说,成皋本身就是虎牢关防御体系的一部分,那一旦不能一战而得手,偷袭的部队注定就要在前后失援的状态下在城下被格杀殆尽。

    所以,这个策略只是看起来简单,其实凶险非常一个重要前提就是成皋守军被大面积调出,而且虎牢关那边仓惶失措,根本无能为。

    换言之,如果张飞这里不能阵斩华雄,那之前就到黄河边上等候的刘备和乐进、吕岱恐怕根本不会上船。

    但毫无疑问,刘备赌赢了他看出来华雄渐渐骄横,华雄果然骄横到以身为饵;他信任张飞,张飞也一战而成奇功;他赞赏于禁和乐进,这两人也都表现出色,一个帮张飞牵制住了华雄,毫无破绽,一个随他夜间攀城,一战而下;甚至包括袁绍和曹操,也都回报了他的信任,并反过来信任了他。

    而且,就连虎牢关的守军也没让他失望

    随着成皋火起,原本就因为华雄身死而丧胆的虎牢关中士卒纷纷失措。

    在曹操的一力建议下,袁绍拔剑而起,号令各路诸侯全力出兵,一边用最原始的方法连夜攻城,烧城门、悬索爬墙,一边用船只通过黄河不停运送兵马到虎牢关身后支援刘备而与此同时,刘备在拿下成皋放火之后,居然没有据城而守,反而当机立断,倾巢而出,全军转向虎牢关身后,连夜夹击此关

    战至中夜,西凉军全军大溃,关中兵马逃窜、投降的不计其数,虎牢关全线告破,而刘玄德则是在虎牢关中与袁、曹等诸侯相会的。

    双方见面,袁绍对刘备和所有出战将士大加赞赏,曹操、鲍信、张超也分别对乐进、于禁、吕岱予以赏赐,然后各路诸侯更是合力拿出了一笔财货,以作赏赐,以至于联军上下,一时欢腾,自然就更不必多言了。

    不过,这种欢腾的气氛很快就消失了。

    麻烦是张邈、张超二人惹出来的这对兄弟眼见着洛阳在前,忍不住擅自出兵,但二人所部近三万余大军,先被段煨层层阻击,部队严重脱节,然后又被匆匆回援的徐荣部、李傕部、李蒙部等近两万步骑兵合力夹击于洛阳城下,以至于全军大溃。

    来不及等身后联军的支援,兄弟二人便仓惶回了成皋。而经过战后统计,这一战二张居然损失过万之前的胜利气氛瞬间全无不说,关键是联军重新醒悟到了战力差距,以至于全军顿挫,不得不重新陷入对峙状态。

    一时间,即便是袁绍也不由长吁短叹起来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让袁本初崩溃的是,仅仅是数日后,董卓方又很贴心的主动传来消息,告知袁绍,他叔叔全家还有他兄长袁基全家刚刚被董相国给砍了,请他去长安收尸

    话说,董卓想砍袁隗、袁基很久了,而且理由天下人尽知,无外乎就是二袁据关东跟他打仗嘛,袁氏与董氏实际上水火不容。而之所以久久没动手,无外乎碍于袁隗曾是他的举主,而且袁氏在洛阳根深蒂固,袁隗又是当朝太傅,需要考虑政治影响。

    那么为什么现在不需要考虑了呢

    答案很简单,回到关中后,关中的富饶与易守难攻给董仲颖带来了足够任性的底气和安全感。

    原本所有人,包括公孙珣、袁绍,都觉的董相国之前在洛阳已经很放纵很强暴无度了,但是董相国还是用事实来告诉两个晚辈,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太天真了。

    常人是很难想象董卓进入关中后是如何放飞自我的

    短短半月间,他开过人头宴就是一边召集公卿大宴宾客,一边让人把北地郡造反的叛军士卒当众在宴会上处刑,据说公卿惊吓到呕吐的人不计其数。

    他还爆发了人生第二春。

    话说,皇甫嵩的叔叔,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的继室还在世,而且还风韵犹存,于是乎,作为一名老光棍董相国就想娶人家,以此来跟在关中、凉州都影响力深刻的皇甫氏联姻,而人家不乐意,他竟然当场当众打死了皇甫嵩的婶子

    消息传来,皇甫嵩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穿越回到两年前,就在关中弄死董卓

    他甚至造了安乐窝。

    董卓布置好关中的防卫后,却不喜欢住在长安,便让自己弟弟董旻留守长安,让王允负责朝政,然后自己回到了他的封地郿县,就这个地方挨着渭水建造了一个坞堡,号称郿坞,然后将之前搜刮洛阳时搞来的珍宝、财货,还有军粮、甲胄全都聚集到了此地平心而论,董仲颖此举并非只是贪图享乐,因为郿县这个地方本身处于渭水要道之上,他在这里坐镇能够对凉州、益州造成巨大震慑力。

    实际上,董卓开始在郿坞营造大本营以后,马腾、韩遂二人便再度表达了恭顺的意思,而董卓本人也开始尝试对汉中用兵。

    那么这种情况下,肆无忌惮的董相国随手灭了袁氏全族,警告一下袁绍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而且你还别说,所谓袁隗与关东逆贼交通的这个罪名还真不是胡扯的洛阳张超战败,很多人被俘,其中便有广陵人供出了一件事情,袁氏子弟,曾经为袁隗太傅属吏的袁绥被逃出洛阳后居然去了广陵,此时正在广陵替张超主持郡中事物。

    所以袁隗交通关东诸侯的事情也算是证据确凿了,那就砍了呗

    而袁绍闻得此事,惊慌愤恨之余居然犯了头疼病,整日只能卧榻论事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进军洛阳了,便是各路诸侯都不好来找袁绍商议事情了,也就是袁本初几个幕中心腹可以勉强出入汇报。

    不过这一日,有一人忽然到来,袁绍不太好见,却又不得不见来人唤做沮授,乃是冀州名士,如今正在冀州牧韩馥麾下为从事,乃是前来输送后勤粮草兼询问潘凤死讯的,如今听到袁绍得病,更是亲自前来慰问。

    “原来如此。”

    立在榻前的沮授听完逢纪的讲述后,倒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太多追究的意思。“此事我自然会禀报韩冀州,请他独断。至于袁车骑,既然得了病,又遇到了袁太傅的噩耗,依我看,不妨安心养病,再论其他。”

    逢纪闻言一时不语,倒是先看向了隔着一个纱布帘子的床榻,眼瞅着帘子后的身影微微欠身咳嗽了两下,这才转向身前的沮授“此事还要多多劳烦公与兄了我家将军本就有头疼的老毛病,此番噩耗传来,骤然犯了旧疾也是让人无奈到了邺城,一定要和韩冀州多多说明。”

    沮授自然是满口答应,而稍微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对着帘子后的身影微微欠身行礼,就要转身而去了。

    然而,沮公与刚要出门,却又迎面撞上数人,而且其中一人更是上来便从腰中抱住了沮授,将其硬推回到了袁绍养病的内室这还不算,紧随此人身后的另一名文士干脆号令甲士用人墙堵住了大门。

    “仲治这是何意”沮授倒也不惧,只是有些哭笑不得而已。“太傅身死,我还要着急回去禀报韩冀州,他为太傅故吏,肯定也是要为之神伤的,而且袁车骑正在病中”

    “沮君”拦住沮授的自然是辛评了,只见其人死死拽住对方胳膊,倒是干脆利索。“正是听闻沮君医术河北第一,才想请你来为我家将军诊治一二”

    沮授不由摇头“我何时学的医术这是以讹传讹,还请仲治速速放我离开。”

    “公与兄何必过谦”另一人捻须上前挡住去路,却是辛评同乡颍川郭图。“仲治兄族中与我族中上下如今全在邺城,族人来信都说你是河北医术无双既然至此,如何能不为我家将军诊断一二就想着离开呢”

    沮授愈发觉得好笑,但也不分辨,只是使出力气,努力挣脱辛评,复又绕过郭图然而,其人来到门前,那些立在门中的甲士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扶刀拦住去路。

    沮授环视一周,只见周围说得上话的人虽然神色不一,却都只盯着他不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摊手反问“何至于此”

    “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了”辛评微微拱手行礼。“我家将军若是一病不起,我等岂不是要沦为无依无靠之人还请公与兄见谅”

    沮授无可奈何“只是稍作诊断”

    “不错。”身后逢纪虽然不清楚辛评、郭图二人此举的缘由,但也不是不知机之人,于是当即应声配合。“若公与兄能为我家将军稍作诊断,必然不吝重谢”

    “重谢不敢求。”沮授一声叹气,面色当即严肃了起来。“唯独要事先说明,只做诊断,不开药剂”

    郭图与辛评对视一眼,干脆应声“公与兄自来诊断,药剂之事我等自为之。”

    沮授摇一摇头,复又迈开步来到袁绍榻前,隔着一层纱布重新坐下,然后口出惊人“依我看,袁车骑今日这病不仅在董卓,也在卫将军;不仅在关西兵马,也在关东诸侯”

    袁绍并非是装病,他确实是犯了头疼病,再加上春夏相交,昼夜温差较大,所以又有些伤风但不管如何,其人咋一闻得此言,却是陡然在布帘之后怔住。

    “还请公与兄明示。”一旁的逢纪俨然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稍微一怔之后便主动代自家主公恳切相询。

    “这有什么不可明示的”沮授坐在榻前的凳子上,昂然而言。“无外乎是见到刘玄德和那张益德,乃至于董军各部如此善战,所以忧虑卫将军与董卓之势大,担心他们的善战无敌。然后明明洛阳在前,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长安在西,却又遥遥无期于是便想回头处置一下关东诸侯以自强,可是偏偏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罢了尤其是卫将军在河东,好像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弄的袁公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对否”

    话说,拦住沮授明显是辛评和郭图这两个颍川老乡私自所为,逢纪并不知道详情,但此时却已经服气“那再敢问公与兄症结大概是如此,可治病救人,惩前毖后,这个症结背后的缘由和说法又在何处呢”

    “袁车骑。”沮授对着逢纪一时失笑,却又扭头对着身前幕帘正色问道。“你是不是想效法卫将军做一些事情,却总觉得不知该如何下手,然后又有些疑虑不定”

    幕布后一时咳嗽的厉害。

    “既然如此。”沮授继续言道。“那袁车骑可曾将心比心,想过卫将军又为何凡事一往无前,如此坚定呢他是怎么想的呢还有董卓”

    “公与不要卖关子了。”看着幕布后咳嗽不断的身影,辛评忍不住插嘴劝道。

    “那好,依我看,袁车骑陷入迷惑的原因很简单。”沮授昂然答道。“那就是想要鞭挞天下,袁公与卫将军他们所缺的东西不一样袁公,天下大势已经跟往年完全不同了,虽然汉室尚存,却不过苟延残喘,明眼人都清楚汉室不可复兴却也不可猝亡,而大争之世已然到来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人想要做英雄,想要为天下事,是不能仅仅善战或者有声望的,他需要上马统军,下马理民,身后有民户州郡为根基,而身前有各路豪杰智士相助袁车骑所忧虑的,归根到底不过是明明自己想要做这样的英雄,却总觉得还差了什么然后与卫将军相比,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了不堪追赶的地步对否”

    话音未落,袁绍面色苍白,光着脚,只穿中衣从布帘后起身而出,就在榻前握住了沮授的手然后不等后者有所反应,便又主动撒手,并躬身一拜。

    一拜之后,其人刚要再说话,却咳嗽难止,面色发红,惊得周围逢纪、郭图等人赶紧来扶。

    沮授打量了一下对方面色,又想到对方刚才握手时的温度,情知对方并非是假病,又念及刚才那一拜,也是心中波澜顿生,一时感慨不及便不再犹豫,直接在榻前为袁绍细细分析了起来。

    话说,沮授的意思很简单。

    他认为,时代已经变了,这个时候不能按照旧眼光去追求旧事物,而是应该果断以应对乱世的方式,去追求新事物具体来说,就是要迅速建立起一个适应乱世的齐备政治团体与政治体制。

    这个体制,要有效的承接政治、军事、民事、人事,是一个完备的乱世军政体制。

    实际上,在沮授看来,董卓、公孙珣、袁绍,当然还有个勉勉强强的袁术,这四个人之所以被认为是天下间最强大的四个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军事能力,也不是什么声望毕竟,论打仗,公孙珣能把二袁吊起来打;论兵马和地利,董卓也能冠绝天下;而论声望,二袁天生天下仲姓,半个天下的官吏都是他家的门生只是说,此时此刻,不管依仗是什么,这天下间只有这四个人可以被倚之为政治核心,并迅速建立起一个完备的体制

    又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们四人最有可能迅速成为新的政治核心,这才能成为天下四强。

    但是,乱世忽然到来,这四个人之前出身、性格、资本互不相同,所以成为政治核心的依仗也不同譬如,董卓靠的是废立天子,以强兵握中枢;公孙珣靠的是个人军事实力和地方经营;二袁靠的是家门出身,和袁氏在关东地区的门生故吏,而其中袁绍还是公认的党人领袖

    “袁公。”沮授恳切言道。“我说几件事情其一,我知道你此番忧惧,很大缘由是从虎牢、成皋、洛阳这些战事上看出了卫将军和董卓二人在军事上的强横。但依我说,一时的军事强横不足一提若论打仗,高祖在项羽身前算什么,可最后胜者是谁如果你能建立起一个完备的制度,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兵马源源不断在战场上锻炼成雄兵;会有如韩信、白起那样的名将脱颖而出,为你去应战项羽;也会有如萧何、张良一样的人物为你谋划时局,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袁绍听得极为入迷,虽然正有侍女帮他热巾敷面以缓解鼻塞,却还是忍不住连连颔首。

    “其二,其实对比着董卓与卫将军,袁公应该便已经醒悟,自己缺的到底是什么了。”沮授继续言道。“譬如董卓,他做的其实很好了,他没有兵,便去借袁公家中的名望聚拢兵马;他没有声望和大义,便废立天子,招揽士人,以期大权;他发现自己在洛阳陷入重围,便立即转向关中,以为根基当然,其人行事过于粗暴,而且其人出身太低,所以这些方向虽然是对的,却反而渐失人心”

    “所以说,我家将军缺的便是兵马和根据地了”郭图忽然插嘴。“毕竟,我家主公四世三公,天下仲姓,又覆灭阉宦,天下感恩他不缺名望与大义,事不可为,便也无须在意什么讨董了”

    “不错”沮授坦然颔首。

    “那”辛评忽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这其实便是卫将军为何一定要盯着董卓不放的缘故了。”沮授赶紧又言,俨然不愿意给辛、郭二人发挥的余地。“他此行讨董,一来是要取并州以扩充根据地;二来,他终究是边郡出身,比董卓要强,却比袁公差的太远,所以他可以不求把握朝政,却是万万不能让天子落于他人之手的这是他的劣势”

    拿热巾敷了半日面的袁绍忽然一声叹气,却终于是扔掉热巾,用嘶哑的嗓音开了口“公与先生你的这番道理,我与我身边的这些人,其实一直都知道一些,却一直都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将这件事说的这么透彻,让我心中清明,再无疑虑所以先生此来,莫非是天助于我吗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了。唯独一件事”

    “卫将军不会撤兵的”沮授不等对方说完,便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他有他的苦衷,也有他为人的秉性不下关中,握有天子,那他虽然强横,却不足以在将来与袁公久持”

    “这就好,这就好”郭图大喜过望。“如此,主公自可放心为关东事了”

    袁绍微微颔首,刚要压着咳嗽准备再开口,刚刚还倾心相对的沮授却猛地起身相辞而袁本初原本还想恳切挽留,却忽然心中微微一动,没有挽留不说,反而亲自抱着病体,送对方出门去了。

    “我意已决”河东安邑,顿挫一月而无从下手的公孙珣在看完了虎牢、成皋、洛阳一系列战事的汇报,又听完了董卓在关中的肆意妄为后,却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必须要破关中”

    “从何处破如何破”田丰冷眼相对。“关东联军破了虎牢,然后呢,于大局何关”

    “元皓问的好。”公孙珣等司马朗将军报收起后,却是霍然起身。“关东联军所行,其实与我等无关。而如何破,我也是真不知道。唯独一事,也是从何处破却反而早有定论不就是那两个地方吗咱们就此分兵好了,元皓与子伯在此窥视蒲津,我自引兵渡河,以临潼关不然呢,还有第三条路吗”

    田丰抱怀而立,欲言又止。

    我是第三条路的分割线

    “初平元年,诸侯讨董,绍为盟主,联军十万以临虎牢。董卓遣大将华雄临虎牢,耀武扬威,连战连胜,众莫能抗。独刘备不以兵弱,自请为先锋击之。其部张飞望见雄麾盖,策马剌雄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卓诸将莫能当者,震慑三军。入夜,备以虎牢丧主将,当无所备,复亲引千众渡船跳于关后,先破成皋,再取虎牢,诸侯复震。然,绍明喜,而以备、飞皆太祖故旧而心忧,至于病疴。”旧燕书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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