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左右为难

小说:覆汉 作者:覆汉
    公孙珣跟杀猪宋玉何进何大将军,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贫贱之交。

    当时的公孙珣本人且不说,何进也还只是一个郎官,他外甥皇长子刘辩正在襁褓中,瞅着未必就能长成这是因为天子之前几个孩子全都夭折,无一例外。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天子的结发妻子宋皇后还在皇后位置上稳坐,宋氏根深蒂固,外戚之姿态似乎连天子都难以动摇。

    故此,那时候真的没几个人在意何进何遂高,更遑论他出身如此低贱了。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好像曹孟德、刘玄德都算是某人的贫贱之交了还挺多

    总而言之,贫贱之交不可忘,何遂高也算是厚道老实之人,自然没有因为自己当了大将军就摆起脸色来。实际上平心而论,在这一点上面,似乎是个人比在黄河那边等着的公孙瓒都要强上三分

    于是乎,二人相见大喜不提,当日晚间更是在充当军营的都亭正房中同塌而眠,顺势说了许多言语。

    其实,公孙珣此行固然是有求于何进,可何进又何尝不是心中忐忑,想找个可靠之人问一问该如何行事呢想他一个屠户,三四年间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当朝第一人,如今整个洛阳的武职勋贵都在他手下修理器械,他难道不担心做错事情被人笑话

    更别说,如今大事临头,黄巾贼此时依然还在四面出击攻城略地,南阳太守褚贡都刚刚战死,他何遂高保卫的洛阳依旧显得岌岌可危了。

    “换言之,”烛火之下,从榻上翻身而起的公孙珣替对方分析道。“如今遂高兄无须多想,亦无须多言,只要摆出姿态来,让洛阳人心安定,便可以称得上是尽忠职守了外面颍川、南阳两地黄巾进逼洛阳之前,天子一定会尽起大军出关的,不会让战事波及到洛阳。”

    何进微微有些恍然“文琪这番话我听懂了,可是身为大将军,便是不用参与战事,就不该多做一些事情吗”

    “若遂高兄不是大将军,那想做事倒是有的做。”公孙珣晒笑言道。“比如进言天子开放党锢,再比如进言天子将西园的钱财拿出充当军费、马匹充为军马这些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势,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但是,这些事情天下人谁都可以去做,唯独遂高兄刚刚履任大将军,却不好轻易表态,省的引发一些人的误会。”

    何进固然天资不足,但也不是笨蛋,闻言当即再次有所醒悟“是因为解除党锢会让诸位常侍不满,请出西园藏钱会让天子暗恨的缘故吗”

    “不然呢”公孙珣也是愈发晒笑不止。“遂高兄的这个大将军当的太早了是好事,但也失之余根基不稳,如今正该谨言慎行,以求立足稳妥。至于说做事情嘛,最起码要等到羽翼丰满之后再说吧”

    何进再度信服颔首“文琪说的极对,大将军一职得来的太过仓促,偏偏却又职责极重,此时只应该以稳妥为上,却不该轻易与天子、常侍之间有所龌龊。”

    公孙珣低头轻笑后卧。

    “不过。”何进见状也是一时失笑。“如今我毕竟也是大将军,只要不去招惹天子和常侍们,也不引起士人众怒,那别的事情总是可以有所为的文琪直言好了,此番可有所求”

    “只求平叛之后,亭侯变县侯,然后再换一大郡便可。”仰头躺在那里的公孙珣不以为意道。

    “我想也是”何进当即颔首。

    话说,从正常人角度而言,这年头两千石再往上走,普遍性也就是这两个追求,一个是爵位自然不必多说,而另一个就是履任地方的富庶与大小了这是因为有汉一朝,太守权责极大,宛如一郡国君,而偏偏郡和郡之间差距又极大,有的郡只有几千户,几万人,还在边境上;而有的郡国却是几十万户,上百万人口,偏偏又挨着中枢,政治地位格外的高

    实际上,即便是当朝天子收官钱的时候,也都很讲究这个的比如说穷的郡会打折,再比如说富庶的郡国会多加钱,还比如说三公格外便宜,这是因为本身有资格买三公职务的人太少,属于买方市场云云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能看出来富庶大郡的附加政治地位。

    那么总而言之,天下人看到公孙珣此番如此跳脱,认为他忠诚恳切之余也纷纷觉得他似乎是想追求一下个人功名,倒也数寻常之事了。

    毕竟,有汉一朝,从来没有人会把功名利禄当做什么羞耻和负面的东西来看待,也从来不会有人觉得这玩意会和忠诚相悖逆人人皆不讳尽忠报国之余,以求个人建功立业。

    “可是若想有如此晋升,怕是要做一路主帅才可以。”何进也躺了下去,然后以手敲打床榻边沿,压低声音继续言道。“而文琪适才为我讲解局势,说是如今黄巾贼南三北二,最多五路军势却不知你看中哪一路”

    所谓南三北二,五路黄巾贼,乃是公孙珣结合刚刚从何进这里获取的情报后得出军事态势分析,具体而言是这样的

    黄河以南,黄巾军有三路主力,一路在东郡,当地渠帅唤做卜已;一路在南阳,刚刚杀了南阳太守褚贡,首领唤做张曼成;还有一路,乃是颍川黄巾,首领是波才、彭脱,这一路目前最强势,基本上已经将颍川、陈国、汝南连城一片,而且俨然还有厉兵秣马,汇合南阳张曼成一起进逼洛阳的趋势。

    在黄河以北,乃是按照公孙珣本人的观察和分析,张角兄弟虽然几乎完全控制了钜鹿、安平、清河三国,使得黄巾贼的控制区域连成一片,却也明显分为南北两个战区,一个是张角、张梁率领的大部分主力,正在努力往魏郡这边攻打;另一个却是张宝带领的北线部队,目前正在冀州最北面设置防线,试图为张角主力做后卫。

    而南三北二,五路黄巾主力,强弱不一,紧迫性也不同,也就难怪何进要问公孙珣的打算了。

    对于这一点,公孙珣当然早有准备“不拘哪一处,若能为一路主帅,此番便足够了”

    何进当即会意应声,而二人也不再多言,似乎将要昏睡。

    不过,顿了一顿后,公孙珣却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别的倒也罢了,唯独我从河北而来,亲眼目睹张角处人心不定,若万一往彼处而去,还需要遂高兄在朝中为我稳一稳局势。”

    何进立即有些疑惑起来“以文琪之能,也会觉得张角难打吗彼辈如此厉害”

    仰头卧在那里的公孙珣一时苦笑“遂高兄想多了,我不是怕张角,乃是怕天子张角那里占据河北多座大城,又颇能蛊惑人心,万一深沟高垒,便不免拖延时日,而天子怕是届时会对此有些不耐。”

    何遂高这才恍然“如此,我尽量替文琪求别处主帅便是。”

    公孙珣这才放下来心来,二人就此在都亭中和衣而睡,倒是一夜再无言语,似乎之前言谈中一路主帅便已然到手一般。

    然而就在第二日,公孙珣与何进一早起床,在都亭大堂上用了些许早餐,然后前者正准备暂时辞别对方,出都亭进入洛阳公车署上书请战之时,却忽然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某人的小算盘摔得七零八落。

    “大将军”来人虽是在军中,却依旧梁冠儒袍,进入何进所居都亭正堂中后居然也只是对着何进泰然一礼,便与公孙珣拱手相对。“文琪,素来不见,气势愈发雄伟了。”

    “文先兄。”

    公孙珣和何进见到来人后居然全都起身微微示意回礼原来,此人居然是当朝名门之后,司徒杨赐之嫡子杨彪。此时,杨彪杨文先的职司正好是五官中郎将,便无奈随着何进一起来到城外修理军械了。

    “文先兄是来寻文琪的吗”寒暄完毕,又让了杨彪座位,何进这才坐了回去。

    “不错。”杨彪倒也干脆。“我在门前久候,看到二位用餐之后便直接求见了,乃是有话要与文琪讲大将军若无事,不妨一起听来。”

    “文先兄寻我有何事”公孙珣心中也是好奇。

    “倒也不是什么正事。”杨彪俨然早有准备。“不过是昨日晚上家人例行送来洛中消息,其中一件,我猜想文琪或许会有所好奇,便想着来告知一声。”

    原来是来卖人情来了,公孙珣与何进对视一眼,却是俱都放松了下来。

    “文琪。”杨彪见状不由捻须而笑。“你可知道,凉州将门之后,北地太守皇甫嵩,人虽然尚未到洛阳,这奏疏却比你快了一筹,于昨日先到公车署了”

    “皇甫义真吗”公孙珣倒是心中陡然一动,他自然是听自己母亲提过一句,知道这位皇甫将军在黄巾平叛中的功绩。“可是上陈了破贼方略”

    “然也”杨彪愈发笑意不止。“皇甫义真昨日奏疏经公车署如尚书台,再直达天子,其中言辞恳切,请天子罢党锢,同时又请天子发西园藏钱与廊马以作军用”

    公孙珣和何进听到此言,却是反应不一。

    何大将军昨日听到了公孙珣的建议,自然是长松了一口气,这事有人去做倒也省他事了。而公孙珣紫绶金印,端坐在都亭正堂之中,听得对方报上此事,却是恍然大悟,然后一时摇头失笑只能说,怪不得这位皇甫将军会在自家母亲故事中稳坐一路平叛主帅之位了就凭这件事情,朝中士人又如何能不投桃报李呢

    果然,那边杨文先已经直言不讳了“文琪求战心切,人尽皆知,可此番对上皇甫义真,怕也是要避让三分了听人说,昨日这封奏疏一到尚书台,朝中士人就俱皆鼓舞,纷纷以皇甫义真为将门表率,都说此番平叛非他不可可惜了,文琪之前在涿郡覆贼数万,却要输在这封奏疏上了。”

    公孙珣当即摇头不止“这又何妨此疏足以抵覆灭十万贼人之功,我甘拜下风。”

    公孙珣这话一点都没有作假的意思,他当然甘拜下风,因为这种级别的政治投机,来的却如此之早,如此干脆,那皇甫义真的出色与决断也确实让人佩服。

    “不错。”何进回过神后也同样不以为意。“比不过皇甫义真便比不过好了。毕竟,此番贼人有五路主力,倒也不缺这一路主帅职务,文琪自可避开皇甫义真,去寻他路”

    “这也很难说啊”杨彪忽然又插嘴言道“昨日送信家人顺便也说了一些洛中别的情势,看朝中意思,怕是未必有那么多分兵之策。以眼前局面,虽然说贼人有多处,可天子的意思却居然只是要一南一北出两路兵,一路走颍川解燃眉之急,一路走河北应对张角”

    “即便如此。”何进依然不以为意。“两路中总该有文琪一路吧”

    “不好说。”杨彪终于把底子全露了出来。“依照中枢诸公议论来看,似乎有三人足以抗拒文琪,去争一争这第二路主帅。”

    不要说何进一时茫然,便是公孙珣闻言也不禁一肃“敢问文先兄,到底是哪三人”

    “一个是刚刚回洛中不久的谏议大夫朱隽朱公伟。”杨彪倒也干脆。“朱公很早之前便平定扬州叛乱,此番更是刚刚平定交州叛乱归来。家父朝中议论,若是以军事而言,朱公的经验未必比文琪稍少一二,而且更加年长,或许更足以依仗。不过,看朝廷意思,倒是有派遣他会扬州募兵北上以做偏师的念头。”

    公孙珣一时无言之余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能勉力再问“还有二人呢”

    “还有二人,一个是文琪岳父,当朝光禄勋鄃侯赵公。”杨文先幽幽言道。“赵公在辽西时便有天下闻名的战例,而且忠诚可靠,素来为天子所重;另一个是文琪恩师,当朝吏部曹尚书卢公,卢公多有平叛之举,又是海内名儒,天子和朝臣多有倚重他的意思。”

    公孙珣与何进面面相觑,终于也是无言以对尤其是前者,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只是些许洛中讯息。”杨彪见状当即昂然起身而言。“觉得文琪会有所牵挂,这才顺势前来告知便是我不说,今日到了洛中文琪也会知道的告辞。”

    公孙珣欲言又止,但终究只是抬手示意,倒是何进起身相送,而杨彪也不以为意,便匆忙而去了。

    “文琪。”甫一回身,何遂高便在都亭大堂上无奈摊手。“别人倒也罢了,若是你老师、岳父为帅,你又如何能与他们相争”

    “还不止如此。”公孙珣坐在几案之后苦笑言道。“若是老师倒也罢了,可若是我那位岳父大人出任一方主帅,依照本朝对军事的看重何提防,我怕是连回涿郡,引幽州兵做个偏师都做不得了”

    何进闻言更是半响方才颔首“确实,哪里有至亲二人同时为帅的道理呢”

    公孙珣低头不语天可怜见,他来时按照自家老娘所讲的那些曾细细思索了一番,只觉得唯一要防的便是避开取代卢植,成为直面张角的那一路主帅。毕竟,从故事中隐约可以得知,天子恐怕没有耐性,而河北张角处却非是能速下的。

    然而,半路上杀出一个赵苞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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