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谋

小说:覆汉 作者:覆汉
    鲜卑人没有追来。

    所以,公孙珣终于还是平安回到了上谷郡,并屯驻到了沮阳城下。

    而在稍作休整,并从侯太守那里确定了臧旻几乎全军覆没、夏育大败而归的事实以后,他立即分派任务,让娄圭去宁城见夏育,让韩当率骑兵去边墙外继续寻找并收拢败卒,然后吕范、程普、高顺、成廉、魏越等人就在军营中整备当然了,也免不了让贾超等人各自持着一封书信飞速送往辽西、洛阳、庐江、涿郡、太原、雁门等地。

    往辽西送信自然不用说,而往洛阳刘宽处、庐江卢植处、雁门郭缊处、太原董卓处、涿郡刘虞处,则主要是为了通报战况,省的那夏育真的胆大包天埋没了自己的战功和辛苦。

    而接下来接下来就是静静的躺下来养伤了,不然呢

    “文琪”数日后的一个下午,眼看到自家主公居然自己从营房中走出,正在和程普等人说着什么的吕范当即喜不自胜,赶紧上前问好。“你来的正好,侯府君遣人送来牛酒慰问”

    “牛煮了吃,酒留给伤员洗创口。”公孙珣干脆利索的应道。“还有,昨日安葬了那么多兄弟,士气低迷,你们可以安排几场蹴鞠赛鼓舞士气。而若是此事顺利,还可以去请侯府君和当地大户一起来看我看这场大败后,怕是连上谷郡这里都有些人心惶惶。”

    “喏”几名军官赶紧答应。

    “还有那几个逃出生天的重伤员,”公孙珣继续拖着左肩说道。“告诉他们不要灰心丧气,我家中豪富,商栈、货栈、产业都不缺,总有他们一个去处。”

    “司马真是”

    “对了,”公孙珣忽然又问道。“夏育那里还没给个什么说法吗从沮阳到宁城,一日的路程而已,子伯去了三日,那边在干吗”

    “这谁晓得”吕范闻言一声冷笑。“要我说,还不如一直没言语呢,就等着他被槛车送入洛阳,然后我们岂不是就逍遥了”

    公孙珣似笑非笑。

    然而,就在这边几人于军营中说着话呢,却忽然察觉到营门外的官道上远远卷起一片烟尘,然后就是战马嘶鸣,赫然是有数骑径直来到了营门前。

    公孙珣领着众人往外查探,却是不由失笑“说子伯子伯便至,而且大兄居然也来了”

    “文琪”有些人只要一出场,总会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而公孙瓒俨然就是这种人,他的容貌、体格、嗓门真真是让其他人都无话可说。“又让你做成了一件好大事而且伤势看来是无恙了”

    “总算是活下来了倒是大兄你”公孙珣本想笑言一句对方运气不佳,又没捞到机会,但此话终究不好在外面讲,便老老实实改了口。“大兄你亲自过来,可是那夏公有了交代”

    “哪里来的交代”听到这么一句随口而来的问话,公孙瓒却是不由一声长叹“大军出塞仅数日,就十存六七大败而回,如此情形,他还能有什么言语不瞒你说,我此番也不是专门和这娄子伯一起过来找你的,而是被遣到沮阳与我岳父送信,恰好顺路罢了”

    “且慢慢来说。”公孙珣也想听听具体情形,便当及邀请对方在此处暂驻。“既然大兄都已经到了这沮阳城外,那就不急于一时,你我兄弟正该说些话。”

    “这倒也是。”公孙瓒微微颔首。“正该说些话。”

    这二人要讲话,其余众人自然知趣躲开,而少倾片刻,又有人迅速送来两个马扎,于是兄弟二人便在这营中一处树荫下坐下来慢慢交谈。而一直到此时,公孙珣才算是知晓了那边的具体情况。

    其实,军情倒也罢了,大致上都还如公孙珣所想的那样当日晚间檀石槐便急行军抓住了汉军主力的尾巴,使得汉军损失惨重,而等弹汗山大火一起,鲜卑人纷纷撤退,这才给了汉军喘息之机,得以回师高柳塞。

    然而,真正有意思的讯息却不仅仅限于军情比如说,夏育临阵失节

    “文琪不晓得。”公孙瓒冷笑道。“虽然大家众口一词都说那护节的军吏是战死了,可实际上,我入塞后分明是亲眼见到了那人的看此人意思,怕是只准备躲一躲而已。”

    “此事竟然无人汇报夏公吗”公孙珣好奇问道。

    “此时谁会理会这个”公孙瓒昂然反问道。“战败失节,这夏育的下场十之八九是要槛车入洛,然后贬为庶人的,而此番战败,死伤不少,军中上下多少都有些心存怨气。既然如此,何苦为此等人物再平白赔上一个袍泽性命而且再说了,莫非去告发了此人,便能寻回符节吗”

    “我原本以为他只会降职。”公孙珣连连摇头,也是不再纠结此事。“却没想到还出了这种事情,大兄说的不错,此番这夏育怕是要被直接贬为庶人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公孙瓒复又叹道。“你知道你派去的那娄圭为何见不到他人吗”

    “愿闻其详。”

    “刚一入高柳塞,代郡的王太守就以失节的由头直接将本郡郡兵给夺了回去,用来充实边防”

    “这倒也怪不得王太守。”

    “而等回到了宁城,那些乌桓部族的头人也是整日闹事”

    “虽说蛮夷可恶,但这一次还真不能说这些乌桓人是在无理取闹咱们在辽西多年和乌桓人打交道,难道还不晓得这些头人的根底他们个个都把部署当做私产,如今赔了那么多家产,自然是想要回来。”

    “谁说不是呢”公孙瓒嗤笑道。“其实就连乌桓人也晓得他要倒了,所以个个都不怕他。而于那夏育来说,此番折损那么多兵力,王太守又带走了代郡的郡卒,所以他本人更是无力施为不瞒你说,他今日让我来沮阳不是为了别的,乃是要我给我岳父送信,希望我岳父不要学王太守那般如此快的收走郡卒。”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太阳西斜,树荫移动,公孙珣扶着因为被阳光照射而有些知觉的左臂,一脸的不以为然。“我来沮阳几日,也见了我们侯府君两次,看的清楚,他对边防一事应该是忧心忡忡的,大兄这次来怕要两面不讨好”

    “谁说不是呢”公孙瓒闻言愈发面色不善。“不过我也是倒霉,居然瞎了眼入了他的幕中做属吏文琪你不晓得,那日傍晚臧旻遣自己的义从孙坚去告知军情,我求他派一个信使去告知你,他反而也罢,此事你自己去问那娄子伯好了,此人在宁城两日,应该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话里面的信息太多,公孙珣怔了一刻方才领会“多谢大兄美意了所以,这便是夏育没有遣人来,索还他中军的缘故吗他已经晓得我是不会给他的了”

    “我估计是如此了将心比心,我也不信你能忍下此事的”

    “”

    “且不说这个。”公孙瓒忽然又问道。“还有一事,文琪可有什么能教我的吗这两年时间我为了求个出身四处打转,结果却一事无成”

    这是个老话题了,于是公孙珣当即也旧事重提“大兄不如回辽西稳妥,毕竟那里一年一个孝廉,我写信去求岳父,总有你一个出处”

    “我晓得你的意思。”公孙瓒连连摇头。“想要举孝廉确实也须回原籍。可是,经过这一次我也是看明白了,若是没有什么事迹和名声,即便是强行举了孝廉,只怕日后的仕途也困难就好像你,若非当日在辽西作下那种名动天下的事情,又怎么会得那并州方伯如此看重而若非是得了方伯的支持,你又怎么会有如此精锐的兵马在弹汗山那边死中求活呢”

    这个逻辑最多是有些偏颇,却不能说有问题。可是,既想举孝廉,又想作出事迹来扬名,从而让人无话可说那就显得要求过高了。

    “不知大兄意欲何为呢”公孙珣本不想多理会这位有大气运在身的族兄之事,但是,看在对方之前在那个情况下还能想着自己的份上,他也不好装聋作哑。

    “其实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公孙瓒坦然道。“文琪你主意多,不妨为我参详一二”

    恐怕这才是今日来找自己的真实缘由,公孙珣心中了然,却依旧面色如常“大兄请讲。”

    “以如今的风气,想要为天下人所重的话,无外乎是忠、孝二字,孝且不提,忠字还是可以做些文章的”言罢,公孙瓒却是打量起了自己族弟的神色。

    果然,公孙珣闻言神色微微一动,却是不由失笑。

    话说,有汉一代,尤其是后汉,由于所谓二元君主观的广泛存在,所谓的忠并不全指对国家和天子的忠,很多时候其实是指对自己举主或者郡守的忠

    就比如公孙珣自己之前被公车征召,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辽西一战中展示出了多少军事才华,更多是因为他当时的行为极度符合这年头所推崇的价值观与道德观。

    想想就明白了,公孙珣当时身上是有辽西郡吏员身份的,那么面对辽西太守的时候就有一种臣子面对主君的味道,于是乎,他当时为了主君母亲而舍生忘死的行为,就有了一种为主君奋死的忠字加成。

    这当然是一种极受士大夫们认可的行径了。

    而回到眼前,把话重新说回来,公孙瓒所效忠的对象,或者说他此时的主君又是谁呢

    答案正是那个才做了兄弟二人不到数月上司的夏育。这位持节护乌桓校尉,于朝廷命官、别部司马公孙珣而言只是上司,但于军中属吏公孙瓒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主君

    一念至此,公孙珣扶住自己左臂,勉强压低身子问道“大兄此言何意啊”

    “不瞒文琪。”公孙瓒也压低身子坦诚道。“我如今乃是那夏育的属吏,他如今又获罪在即,而我意,不如弃职随他槛车去洛阳你看如何”

    公孙珣心中一动,却赶紧摇头“大兄想法是对的,但这个主意却是极为荒谬的”

    “为何”公孙瓒不以为然道。“这可是我在此地认识的一个心腹好友给我出的主意,此人端是有些谋略,不输你那吕范、娄圭”

    “是何人啊”公孙珣一脸愕然。

    “姓关名靖字士起我也不瞒你,此人便是那名弃了符节的军吏,投到我这里来了。”

    公孙珣一时愕然。

    “你且说,到底哪里荒谬”公孙瓒继续迫切的问道。“莫非你小子这么着急报仇吗恕我直言,此时报仇不是好时机,一来天下人都盯着他呢,二来但凡有心之人十之八九都能想到是你所为。”

    公孙珣尴尬一笑,却又赶紧摇头“大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还不够让你名扬天下又不是随他槛车去日南,去洛阳罢了,能扬什么名”

    公孙瓒当即叹气“这倒也是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大兄信得过我吗”公孙珣忽然幽幽问道。

    “我若信不过你,问你这个作什么”公孙瓒闻言不由一怔。“听你意思,莫非是有别的良策”

    “我确实有个主意”公孙珣冷笑道。“大兄不妨先行此谋,再随他槛车入洛若是如此,只怕你一旦入洛便能名扬天下。”

    “你速速说来。”公孙瓒当即如百爪挠心。

    “首先一步,今晚大兄入城见咱们侯府君,务必要让侯府君速速强行索回那些上谷郡兵,然后宁城兵马空虚,说不定那些乌桓人就会趁机发难,扣押”

    “不对”公孙瓒连连摇头。“这上谷乌桓与辽西乌桓不同,这边都是在塞内繁衍生息数代的,还是晓得轻重的,他们个个精明如鬼兵马已经葬送了,哪里会为了已经没了的事物而扣押一位两千石他们如此折腾不过是为了求财”

    “那便花钱请他们扣押便是”公孙珣不以为然道。“你也说了,他们不就是求财吗找个闹得最凶,胆子胆大的乌桓头人,许他个五百万钱,看他不动心”

    “做戏”公孙瓒一脸愕然。

    “然也”

    “你婶娘掏钱”

    “瞧大兄说的,都已为你掏了婚礼钱、房子钱,还不能为你掏点孝廉钱吗”

    “孝廉钱届时,我便奋起勇力将这些人撵走”

    “非也”公孙珣再度正色摇头。“大兄应该跪下,自请以身代之”

    “那五百万钱想来便是赎我的了”公孙瓒终于恍然。

    “大兄明鉴”

    “如此甚佳只是五百万钱终究太多。”公孙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大兄想哪里去了”公孙珣依旧正色。“一群蛮夷,犯上作乱,我身为军司马难道不该设计平叛吗而我本部俱为精锐,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赎人,等大兄平安回来,我便一鼓作气把钱夺回来便是到时候正好还能震慑一下这群不知死活的乌桓狗”

    “”

    “如何”

    “文琪真的善谋,比那关士起强太多。”公孙瓒愈发佩服自己这个族弟了。

    “小谋而已。”公孙珣本想微笑,却不料左臂一疼,便硬生生的给止住了。

    我是诚恳的分割线

    “公孙瓒为护乌桓校尉门下吏,逢校尉出塞败师,归宁城点录,其下汉军、乌桓皆十去四五,乌桓素以部属为私产,众头人乃迫校尉,索以巨资。宁城军少,校尉不能制,以至乱起,刀刃相迫甚急。时瓒在侧,乃泣涕而跪请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岂可相负瓒家中辽西巨室,颇有财货,愿以身代之乌桓逐利,乃许之,后辽西家人固以巨资千万赎还。后数日,校尉坐败师槛车征洛阳,官法不听吏下亲近,瓚复改容服,诈称侍卒,身执徒养,御车至洛阳侍奉。其师刘宽闻之,乃告左右曰瓒得忠也”世说新语德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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