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另一个世界

    夏野吃得味同嚼蜡,很快就放下了筷子,“爸,一会我跟您一起去医院看看。”

    夏老师点头应了。

    医院里。

    唐泓俊和陈素玲正在一旁陪着,唐泓俊还穿着单位的衣服,外套都忘了拿,他也觉不出冷热来,只要医生一来就下意识跟在医生后面走,问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脸色凝重,先是摇摇头,看到唐泓俊脸色惨白立刻解释道“这种情况太罕见了,毕竟病人之前的情况特殊,我们也拿不准,现在看起来只是高烧发热,但他一直不出汗,也看不出其他的来先打针看看,一会护士来给做个抽血检查。”

    唐泓俊连声答应着,神情慌乱地拿着单子去缴费找护士了。

    陈素玲在小病床旁边坐着,握着儿子那只没有打针的小手,嘴唇哆嗦地讲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喊了一声“宝宝”,眼泪先滚下来。

    护士来给病床上的小孩抽了血,唐泓俊在病房里待着不放心,跑去抽血化验的地方站在那等单子出来,站在那来回踱步,隔几分钟就去问一下,已经有些神经质了。

    陈素玲在病床前一步不肯离开,只是给孩子盖被子的手微微发抖。

    夏野跟着他爸去医院看到了唐瑾瑜。

    单人儿童病房里布置的没有那么素淡,贴了卡通画在墙壁上,但是也改变不了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

    病床上的小孩脸色潮红,额头上的碎发乱糟糟的,嘴唇难得不再红润,穿着一套宽大的病号服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格外瘦小。

    夏老师过去和陈素玲说话,问了一下情况。

    夏野走到床边,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小朋友心里忽然疼了一下,平时能跑能跳的一个小家伙,忽然就躺在这起不来了,脖子细小,脆弱的像是一个瓷娃娃,随时都会碎掉。

    小孩烧得糊涂了,在梦里说胡话,猫儿似的一丁点大的声音,含混不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夏野听到了,走过去给他盖了盖被子,刚碰到那只小手,就被小孩握住了一根手指头。

    那么小,手指也细,抓得紧紧的。

    夏野没动,坐在一边陪着他。

    唐泓俊很快就回来了,脸上表情喜忧掺半,“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没有异常。”

    陈素玲和夏老师都起身去看了化验单,陈素玲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小瑜一直没醒啊。”

    唐泓俊摇摇头,带了几分颓丧,“不知道,说是还要再观察。”

    “那要观察多久”

    “至少一晚上吧”

    陈素玲张了张嘴,又闭上,好一会才咬牙道“那就一晚上,要是小瑜明天一早还没好,我们就转院,要一辆救护车,一路送他去京城,找最好的医院。”

    唐泓俊点头,坚定道“好。”

    夏老师在一旁很是感慨,但在心里也是赞同他们的,换了他,要是夏野出了这样的意外,不争取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甘心。

    夏老师没过多打扰他们,来探望了一下问了情况就要离开。

    只是夏野坐在那没走,他的手指还被唐瑾瑜握着,小孩尽管是在睡梦中力气也挺大,细小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攥白了。

    夏野看了一下手表,道“爸,你先回去吧,我七点半上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一会从医院骑车过去也近。”

    夏老师道“那行,你路上慢点。”

    夏野坐在那一直陪着,小孩嘴唇干得起皮,在那半梦半醒地说话,陈素玲和唐泓俊就赶紧凑过去回应一两声,他们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他,但又怕不应声小孩就听不到了。

    夏野一直到八点都没走,后来是医生来查房,给小孩检查身体的时候才掰开了他们握着的手指。

    陈素玲走过来,低声劝他道“小野,你去学校吧,我和你唐叔叔能忙得过来。”

    夏野点点头,出去一下,但是没过几分钟又回来了。

    陈素玲惊讶道“怎么没去学校”

    夏野道“陈姨,我给老师打了电话,请假了,今天我也留下来陪陪小瑜。”

    陈素玲还想劝他,但是她自己眼圈还泛红,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夏野晚上留在了医院,他给家里也打了一个电话,夏老师倒是挺支持他的决定。

    “这样也好,你替我多照看一下吧,你唐叔叔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有什么能帮忙的,就多帮一下。”夏老师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他身体不好,有心无力,只能在电话里多关心一下。“医生说什么了没有”

    “打了退烧针,温度下去又上来了两次,反反复复,陈姨给小瑜喂了水,比傍晚的时候好一点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夏野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挂断了电话之后,就回了病房。

    唐瑾瑜住的是一个小套房,里面有陪床睡的地方,外面一个沙发。夏野就在沙发上凑合了一下,这一晚上,他略微睡了一两个小时,但是唐家夫妇两个一晚上都没合眼。

    夏野亲眼瞧见了唐泓俊和陈素玲对小孩的照顾,一点细微的动静立刻就让这对父母惊慌地披着衣服去看,他们是真的在害怕。

    唐泓俊一看到小孩体温升高就按铃找护士,护士还没来,他就自己急匆匆跑出去找值班医生,生怕耽误一点病情。

    陈素玲起初是在床边陪着,后来就抱着儿子,一整夜的不合眼,她一边亲怀里的小孩一边流眼泪,小声呢喃着喊他“宝宝,宝宝醒醒,看看妈妈”

    夏野能做的很少,但也在力所能及的做着。

    凌晨的时候,唐泓俊终于等不住了,他去楼下找了救护车。

    陈素玲迅速给孩子收拾好了几样衣物放进包里,她拜托夏野照看一下小孩,自己跑去护士站开病例,这一晚上小孩打了几次针,用药剂量她都要记录好留着下次转院时用。

    病床上的小孩缩起来发抖,好像在冷,夏野下意识用被子包裹住他抱在怀里,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小脸心都乱了。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在他怀里,整张小脸都热得发红了,他抱紧一点,怀里的小孩就会发出一小声呜呜声,拧着眉头动一下。夏野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昨天晚上,就学着唐泓俊夫妻两个的样子伸了一只手过去,果然被小孩慢慢握住了。

    但是没一会,小孩就开始哭起来,先是呜咽,后来就开始哭着喊“爷爷”,从口齿不清慢慢能听得到他说什么了。

    夏野愣了一下,紧跟着小声和他说话“小瑜小瑜醒醒,醒醒好不好”

    唐瑾瑜闭着眼睛还在哭,但是慢慢嘴里的喊声变了,喊了一声“哥哥”。

    夏野哄他“是,是我,你醒醒,睁开眼看看哥哥。”

    怀里的小孩呜呜咽咽的在那哭着喊“哥哥”,满脸都是泪水,大概是被夏野用被子裹得太紧额头上慢慢开始冒汗,细碎的头发都被汗湿了。

    夏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僵直坐在那抱着不敢撒手,医生说过小瑜一晚上没出汗,显然好不容易出汗了应该是情况好转

    他正在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陈素玲推门走了进来。

    夏野抱着小孩坐在那,道“陈姨,小瑜出汗了”

    陈素玲愣了一下,脸上立刻带了惊喜“真的吗,我看看”她几步走过来,瞧见之后连连点头“对对,出汗了,小野你抱着他别动,我去找医生马上就回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主治医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立刻把小孩接了过去给他做检查。

    夏野站在一旁,想了想又去了一趟楼下,把消息给唐泓俊说了一下,唐泓俊救护车已经订好了,这会儿听见立刻就跟着跑了上去,电梯太慢,他直接爬的楼梯,等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唐瑾瑜的情况开始好转,体温第一次降到了37°,这是最大的好消息。

    陈素玲激动的不行,唐泓俊更是去病房外哽咽着哭了一场,回来的时候双眼赤红。

    小孩在早上七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喊了一声“饿”。

    陈素玲连声答应着,要去给他买饭,刚走到病房外就碰到了提着保温桶送小米粥来的夏老师。

    夏老师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笑着道“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小野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声,我就想着帮大家做做后勤,早饭已经带来了,煮了一个多小时,小瑜这会儿吃粥最好。”

    陈素玲请了他进去,她去喂唐瑾瑜吃了一小碗粥,留了唐泓俊和夏老师在外面说话。

    小孩吃了一碗粥很快就又睡着了,这次呼吸平稳,看着已经好了许多。

    夏老师没在医院待多久,他这次主要是做后勤,又回去帮他们煮中午的饭了,医院里可以买饭菜,但是能有从家里准备的热饭热菜还是更好些,也更合小孩的胃口。

    夏野又请了一天假,留在医院陪护。

    陈素玲过意不去想让他去学校,夏野坐在床边道“陈姨您别这么说,唐叔叔一直照顾我,而且年前我爸出事,也多亏了小瑜。您当我是一家人,就让我留在这吧。”

    “哎。”

    白天的时候给小孩输液,连着输了四大瓶药水,陈素玲和唐泓俊都已经很疲惫了,夏野就让他们去睡,自己专心守着。

    唐家夫妇两个哪里放心,轮流去休息了两三个小时,也在那陪着孩子。

    唐瑾瑜退烧之后睡得安稳,偶尔说两句梦话,喊的也都是“爷爷”,有一次还喊了一声“夏野”。夏野伸了手指过去,就被他握住,像是抓紧了怕走丢一样。

    夏野就在旁边陪着他,视线没离开过小家伙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带小孩,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依赖,完全处于一个保护者的位置。

    傍晚的时候,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小朋友慢慢苏醒过来。

    那会儿陈素玲在护士站等要注射的针药,而唐泓俊正在楼下结算救护车的费用他虽然没用,但预定了一整天,时时刻刻准备着一有点意外情况就把儿子送去转院抢救。

    病房里开了灯,夏野看着小孩抖了抖睫毛,一点点睁开眼。素白的小脸,浓密的睫毛,像是水墨色的蝴蝶羽翼轻轻抖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蝴蝶就活了,带着一点灵动,看到他就先弯起来浅笑。

    “哥哥”

    “舍得醒了”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累呀。”

    “都梦到什么了”

    “梦到学校”

    小孩看着他,带着刚睡醒的一点迷茫,一直盯着夏野道“哥哥,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夏野被他逗乐了。

    小孩带着鼻音说“真的,我看了好久了,一看见就知道你了。”

    夏野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抱起来,“小笨蛋。”

    “哥哥聪明”

    “嗯。”

    “哥哥最厉害,哥哥以后会一直很好”

    怀里的小朋友刚醒就开始夸人,跟以往一样乖得不像话,像是用糖喂大的娃娃,他夸了很多,长命百岁的话都说出来了。

    夏野笑了一声,下巴抵着他小脑袋,应声道“嗯,我们都长命百岁。”

    唐瑾瑜这次醒来之后,就没有再发烧了。

    唐泓俊夫妻两个很高兴,但是他们也没告诉别人,其实唐瑾瑜昨天的检查结果不太好。小孩发烧了一天一夜,又在医院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身体各项指数都有起伏,尽管现在恢复健康,但是医生却表示不太乐观。

    孩子年纪太小,一些药用不了,也无法保证这次之后彻底康复没有什么后遗症,医生委婉的表示建议他们去更大的医院再检查一下。

    唐家夫妻两个在这件事上出现了分歧。

    陈素玲想要去检查,但是唐泓俊却不肯了。

    他现在只能接受儿子是健康的,一来不舍得小孩再抽血做各项化验,二来他根本无法接受孩子另外一种可能。

    两年前,他们去了京城医院,托关系找了最好的医生,得到的诊断却根本无法接受。

    那个医生说过,小瑜活不过十岁。

    唐泓俊和妻子都难过,但也在盼着奇迹。

    唐泓俊深信现在就是奇迹,他的儿子又一次挺过来了,他就在自己面前,那么健康,能吃能睡,还会喊他“爸爸”,会冲他笑,他没有任何理由把儿子带去医院再折腾一遍。

    “小瑜好了,不用去医院。”唐泓俊坚持道。

    陈素玲有些无奈,她是比丈夫理智几分,但是在听到小孩软软糯糯喊了一声“妈妈”,伸着小手要抱的时候,她也跟着心软了。

    她决定再等一段时间。

    这些年,已经听了太多“死亡诊断”,她也不想那么残忍地再听一遍。

    住院一段时间之后,唐瑾瑜身体恢复,可以出院了。

    他健康到让医生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诊断是否正确,要不是亲眼看着他高烧不退,还有以前的病例还在,医生已经开始对高科技设备产生怀疑,这孩子简直像没病过,或者说高烧之后比之前更健康了。

    唐泓俊高高兴兴准备了车带儿子回家,在路上的时候,更是停下车来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大堆玩具。

    陈素玲抱着小孩在车里等,没敢让他下车见风,生怕他又病了。

    她们俩坐在车里,陈素玲就笑着逗他说话,“宝宝这几天可吓坏妈妈了,睡了那么长时间怎么都喊不醒,说的什么妈妈也不懂,你还记得梦到什么了吗”

    唐瑾瑜摇摇头。

    陈素玲亲他额头一下,笑道“也是,别说你,大人们做了梦也记不得呢。”

    唐瑾瑜乖乖坐在妈妈怀里,他其实记得一点。但是记忆很模糊,像是在一个教室里,他穿着和夏野哥哥一样的校服,在那埋头奋笔疾书写作业,一直忙着上课和考试具体的记不清了,好像他成绩还挺好,被表扬了,拿了奖学金。

    只记得当时略微松了一口气,还带着点高兴。

    其余就记不得了。

    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他发生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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