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卢家少妇郁金堂

    九月正是香水月季盛开的季节,娴雅姐姐居住的羽衣阁粉黛一片,灼灼如焚,就像是天边堆叠的晚霞。院中十分安静,我沿着蜿蜒小道走过长满爬山虎的一扇月亮门,眼前忽然开阔起来,我面前有一池碧绿荷塘,粉紫色的睡莲随风在池中轻轻摇摆着。

    有一股子药味传来,难闻的气味更甚之前。

    我尚未让丫鬟通传,娴雅姐姐便已披着披风站在我的身后,病痛的折磨让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她精致小脸只剩巴掌那样大,双眼失去了神采,空洞无神,在乍起的秋风之中显得格外单薄。我有些愧疚,应该早些时日来看她才对,不过几天的时间她竟然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绮雪,你来为我梳头吧”她冲我招手,她如葱管嫩白纤长的手指如今看来像是干枯的树枝,仿佛一夜之间被消耗掉了所有精血。

    我慌张上前,搀扶住她。

    “青儿你和昕薇把守住这里,其他人一概不许入内,如果王爷前来,记得立马向我禀报。”我隐约觉得嘉亲王府即将有大事发生,而且这件事定然会波及到我。

    我搀扶着娴雅姐姐走进屋内。

    屋中的熏香有些浓郁,我看到兽形香炉中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腾而起,轻轻笼罩在房梁上,香气四溢,。我受不了这太过馥郁的香味,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娴雅姐姐,不好意思”

    “无妨。”她冲我虚弱的笑了笑,继而向我解释,“这熏香是为了掩饰我房中的药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生了重病。”她将雕刻着竹子的发梳放在我的掌心上,“绮雪,为我梳头吧”这梳子看起来温润有光泽,上面还有着一股子兰花香泽的味道,我看到了梳子的落款,是一个厉字,字迹工整,雕刻有力,应该是出自男子之手,极有可能是娴雅姐姐未出阁前的情郎,从使用程度来看,有些年头了,娴雅姐姐应该时时刻刻都戴在身上,想来和这个厉姓男子极为相爱。我在心里感叹,皇室婚姻其实就是一场巧取豪夺,强买强卖。娴雅姐姐同我的处境差不多,都是被硬生生绑进了皇室,也难怪在我入府之后她对我有诸多照顾,大概是觉得我像是她年少时的自己吧

    我装作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调整了梳子的方向,将有落款的一面朝着她,我心想她应该能够看到,她会不会有意让我看到这一幕,这是人家的私事,她在我面前如此坦荡,我自然不能做出让她不安之举。

    我小心捧起她的长发,忽觉发量比以往少了许多,而且失去了光泽,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我不过是用梳子轻轻捋顺了几下,便有大量的发丝粘附在我的掌心上。镜中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乳白色的琉璃灯罩,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又不敢再细想下去。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娴雅姐姐有气无力的念着这首诗,她的声音就像是寒风中飘零的落叶。我到底是年轻,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担忧,她看到了我在镜中的神色。

    “绮雪,我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以后王爷和嘉亲王府就交由你来打点了。”

    “姐姐,你胡说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生的美丽动人,待人又好,老天不会这么早将你带走的。”其实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我出嫁时,母亲对我说,会说能当银钱花,好听话能让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轻声一笑,“我说的是好听话不假,但这也是事实。”我将视线移在掌心中那撮单薄的头发上,娴雅姐姐的身子确实愈发糟糕了,她发间有很多皮屑,都悉数落在了我的手上,一粒粒的白色皮屑清晰可见,形似盐巴。

    “绮雪,我送你一个荷包吧这个荷包我戴在身上多年,未曾摘下过,你好好收着,一定要收着我对你的这份心意,千万不要嫌弃。”她将自己腰间的雪青色的荷包系在了我的身上,这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雅字。娴雅姐姐似乎话里有话,但又不便明说,兴许是时机未到。

    “多谢娴雅姐姐。”

    “绮雪,我有些累了,我们改日再聊吧”

    我搀扶她在榻上睡下,等她安稳进入梦乡之后我才放心离开。

    我失神的走出羽衣阁,院中草木盛,一片葱茏。青儿搀扶着我往风和苑走。

    她惊讶的发现我掌心上有大量的白色东西,“长姐,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珍珠末子啊”

    我对着阳光,细看之后才发现,这不是皮屑,而是粉末,我闻了闻,确定这是五石散无疑,难怪不过短短几日的空腹,她的精神状态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反差,这五石散在魏晋时期就已经存在了,说白了就是一种能让人精神振奋的药物,但是不能多用,过量会致命,若是使用不当的话还会加速人体的衰败,当然如果使用得法,确实能勉力维持人的寿命,和正常人无异。

    “是青儿多嘴。”她低头,向我认错。

    我笑言,“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没有见过此物好奇多问了一句而已,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没有告诉青儿这白色粉末究竟是什么,并未是我不相信他,而是因为我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别人的秘密,理应为他人保守秘密才对,再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府不比自己家,多说一句便会多一分危险。

    想想过几日就是云峥的生辰了,送他什么好呢而且也快到永琰的生日了,我要送什么啊,永琰什么都不缺,金银珠宝,书画玉器,他都应有尽有,算了,送他一张弓吧也算是表达我的心意了。

    “长姐还在为给大少爷送礼的事情而担心吗”

    “是啊我想送一个我自己亲手做的而且必须得是独一无二的礼物,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你觉得笄如何图案可以自己设计,自然是独一无二的,材质可以是牛骨,也可以是象牙,也可以是陶瓷或者玳瑁,不过我觉得象牙更好一些。”

    我听得出神,对青儿的想法更是赞赏有加,“我愈发觉得留你在身边,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青儿红着脸看我,皓齿明眸,嫣然的笑容灿若桃花。

    象牙的材质确实不错,我房中就有一个象牙,但是我总不能把它摔断吧,不然我要怎么向永琰交差,看来我得做另外一手准备,做一个白色陶瓷的笄。我性子急又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想法一来自然是要付诸行动的。我让茗烟去外面寻来了一个靠谱的制瓷工匠,手把手教我。

    “茗烟,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我的事情。”

    这茗烟办事总是磨磨唧唧的,两腿像灌了铁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我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确有一事。”

    “有话快说。”我厉声催促他。

    “按照规矩,我得给您物色一个女匠人,可能耗时过长。”茗烟和我讨价还价。

    “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

    我二话不说,直接将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这水刚烧开,被青儿放在小壶里晾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温度应该还有些烫。茗烟被茶水泼溅的地方红红一片,茶叶也附着在他的发上和眼睑上,样子甚是狼狈,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我告诉你,一天的时间足以,如果今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你没有完成交代给你的事情,休怪我在王爷面前不给你留丝毫的情面,我说到做到,滚”我疾言厉色道,双颊因为动怒微微发热。最后一个滚字,是从我喉头处闷闷发出的,我知道尽管这样,我都命令在茗烟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是。”他低垂着头,身子弓成了一个虾的形状,我觉得茗烟对我有些不服。

    青儿赶紧又拿了一个茶杯,为我添上新茶,“长姐,茗烟可是做错了什么别的事情”

    “算不上。”我轻轻道,我仍是觉得无比恼怒,“他一个下人,竟然如此轻视我的命令,这是我绝对不容许的,王爷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一样是命令。”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放心,“青儿,你跟在茗烟的后面,好好监督他,如果有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是。”

    我被茗烟方才之举扰的心乱,等永琰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他治茗烟一个大不敬之罪,也不知道茗烟这样做是不是得了永琰的授意,按理说应该不会啊,我并没有任何不当之举,可想想上次在郢桥和雒锦明的相遇,确实有些古怪,他看着憨厚老实,但一双眼像乌贼似的滴溜溜直转,根本不像是一个胸怀坦荡之人,难不成永琰留他在身边另有用处

    我想的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心薇搀扶着娴雅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

    “绮雪,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生气。”娴雅姐姐迈着莲步向我走来,心薇站在她身侧的位置为她撑着一把玫红色画有腊梅图案的油纸伞,今日看来,她气色果真好了许多,估计又偷偷服用了大量的五石散,想到这里,我心里酸成一片,根本顾不上再与茗烟那混小子生气。

    “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是青儿不懂事,惹你生气了怎么不见她人呢”

    我撇撇嘴,向茗烟方才离去的方向睥睨了一眼,“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茗烟,我让他去帮我物色一个手艺好的陶瓷匠人,他竟然以女匠人不好找为理由,跟我讨价还价,浪费口舌,根本没把我当主子。王爷随便一句话,他就立马屁颠屁颠的去办,到了我这里,完全又是另一种做派。”

    娴雅姐姐不由得和心薇对视了一眼,看来遇到这种事的人不单单是我。

    “心薇,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给我拿些芙蓉糕。”

    娴雅姐姐有意支开心薇,应该是想跟我说一些体己话。她和我一同坐在一张红色的大伞之下。我才看到,她脸上的脂粉盖了一层又一层,还抹着厚厚的口脂,我不解,她一个弱女子究竟在苦苦支撑着什么。

    “要说这茗烟办事确实有些奇怪,滑头滑脑的。他是王爷身边的人,对王爷的命令不敢有丝毫的违抗,但是对我们这些女眷的话,时而左耳进右耳进。茹芸向王爷说过一次,王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把茹芸呵斥了一番,我和侯玉莹当时也在场,我们俩面面相觑,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相信茗烟,可我又觉得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娴雅姐姐总是这样,说话只说一半,简直是在考验我的脑力。看来,这个茗烟果真有问题。

    “对了,方才我听说,你在找匠人,可是要做什么东西吗”

    娴雅姐姐待我虽好,但毕竟人心难测,太过亲切倒显得她有几分做作,“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只不过我闲的无聊,想用象牙或者陶瓷做一个发笄,图案由我自己设计。”

    “我真是羡慕你的好精力,你的闲情逸致。待会我就让心薇将我房中的象牙给你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屋里也有,但是那是王爷送的,我也不好将它做成笄子。”

    娴雅姐姐笑的比方才更加灿烂了,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这事儿说来真是巧,旻宁顽皮,前些日子刚把我屋里那个缅甸象牙给打碎了,我放在我苑中杂货间了,不如你我一道去拿”

    “也好,多谢姐姐。”

    我想娴雅姐姐的身子已经亏到了极点,才走了几步便晕倒在我怀中,登时吐了一口鲜血,“绮雪,答应我,不要去找大夫,答应我,等王爷回来,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无奈只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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