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小说: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作者:咎书
    第四章

    重生回来,嘉善其实是有许多事儿可做。

    她重生的时间点不算好,也不算太坏。彼时,母后虽早去世,可父皇的身体尚算康健。

    她的死对头庄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是也不敢明着对她下什么黑手。最重要的是,庄妃之子赵佑成,这时候还并未被立太子。

    只要太子之位空悬,那么嘉善就握有翻盘的资本,而且资本还很大。

    嘉善宽完衣后,用完了早膳,便在书房里头练起了字来。

    嘉善的母亲裴皇后,出自江南的大家族裴氏,乃是世代流传的书香门第。嘉善小的时候,裴皇后便常握着她的手,教她学写颜公的楷书。

    因为从小受裴皇后的耳濡目染,所以与一般女子相较,嘉善读得书要更多些,或许这也是她受章和帝喜爱的原因之一。

    好一会儿功夫以后,嘉善放下笔,她对新提上来的丹翠道:“郑嬷嬷在哪儿,帮我唤她过来。”

    上一世,丹翠是在素玉等人被放出宫以后,才跟在嘉善身边服侍的。如今,重用她的时间早了许多年,丹翠明显有些惶恐。

    听到公主有吩咐,丹翠惶惶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察觉到丹翠的情绪不妥,嘉善慢悠悠地看了丹翠一眼。

    她问:“出了什么事吗?”

    丹翠之前之所以能被公主放在身边使唤,正是因为她对主上从不藏着掖着地玩小心思。

    现如今听到嘉善这样问,丹翠舒了一口气出来,若不是公主主动问,她还不知该如何提起呢。

    丹翠跪下回道:“奴婢能补了含珠姐的差使,是承蒙殿下厚爱。”

    “只是……”丹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她踌躇地说,“只是,含珠姐姐这两日……”

    嘉善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帮丹翠把话说了出来:“怎么?”

    “她该不会是,对我的做法,颇有微词吧。”嘉善慢慢眯着眼,用一种危险的语气问。

    丹翠忙摇头:“殿下言重了,她怎么敢。”

    “含珠姐,只是,想请奴婢替她说项几句,”丹翠诚恳地看着嘉善,“她说,想见您一面。”

    嘉善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她冷漠地勾起嘴角,笑问:“是吗,她的病好了?”

    丹翠点头,轻答道:“约莫是快好全了。”

    嘉善的脸色未变,她拿起银汤匙,将桌子上摆着的糖蒸酥酪挖了一勺吃。直到那冰凉而微微酸涩的感觉,从嘉善舌尖上略去,嘉善才道:“让她来。”

    丹翠喜道:“是。”

    在先皇后宫里的所有旧人里面,含珠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素玉今年已满十九,明年就要被放出宫去了。

    唯独含珠,不过才与嘉善一般大。

    其实含珠以前侍奉皇后的时候,并不如何为皇后所钟爱,她能被嘉善要过来,纯粹是因为一颗糖。

    那时候,皇后方才病逝,整个宫里都处在一种麻木而又伤怀的气氛中。父皇兀自伤心,嘉善也只能与两岁的胞弟相依为命。

    含珠因为与嘉善年龄相近,所以被派到了她身边去,陪大公主说话。

    两个都是还处在总角之间的孩子。尤其是含珠,她第一次和贵人儿挨这么近,见大公主没了娘亲居然都不哭,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能笨拙地,把自己藏了许多日子的一颗糖,递给了嘉善。

    “进宫以前,我娘说,我要是想她了,就吃糖。”小含珠怯怯地看着小公主,她把手心上的汗,在裙褥边擦了干净,才敢将白嫩的手掌伸过去。

    小含珠说:“公主要是想娘亲了,也吃糖吧。”

    “这是最后一颗,我一直不舍得吃,给您。”小含珠的声音娇娇柔柔地。

    小嘉善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她模样小小地,只会讨好地对着自己笑,像个小可怜虫一般。

    小嘉善遂什么都没说,她径直将糖接了过来,放进弟弟的掌心里,牢牢攥紧。

    第二日,含珠就跟着素玉还有郑嬷嬷几个,一起被分到了凤阳阁去照护大公主。

    此后近二十年,连郑嬷嬷都回乡荣养,嘉善身边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换,只有含珠一直在她身边。

    可惜,再长时间的陪伴又如何?最终也不过败给了一个男人。

    嘉善想到展少瑛那句“殿下的贴身婢女爬上我的床,您却只希望我给她一个体面”,就更觉得那二十年,只是一场讽刺。

    他们希望她做出什么反应呢?

    是痛哭流涕地求着展少瑛回来,还是怒发冲冠地把含珠杀死在他的床上?

    嘉善的唇角幅度极小地轻微勾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这儿的诛心之痛仿佛还在昨日。

    而她,再也不会让事情有重蹈覆辙的那一天了!

    少顷,含珠和丹翠一起进门,向嘉善请安行礼。

    嘉善的视线,迟疑了几秒,才落到含珠身上。

    含珠也是个美人,或者说,这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美的。只是从前,她们在各位环肥燕瘦的娘娘身边时,总会被不一而同地比下去。

    含珠弯下腰,恭敬地给嘉善磕了个头。相比起多年前的娇弱,她如今有自信多了,声音朗朗道:“奴婢请殿下安。”

    嘉善不再看她:“起来吧。”

    含珠遂听话地起来。

    嘉善本没准备这么早见含珠的,该如何处置她,嘉善心里一直没个确切答案。今日乍一见她,嘉善却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亲手流掉的孩子。

    关于那个孩子,,展少瑛不了解其始末,陪在她身边的含珠,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最终,含珠反倒利用了这个孩子,来剜她的心!

    嘉善的目光,在含珠刻意打扮过的脸上逡巡。

    只见她粉光若腻,身若蒲柳,正是长着一副天下男人最愿意怜惜的样子。

    嘉善眸光一闪,展颜笑道:“我原来以为,顺境中的感情或许不会那么可靠,所以,对你一直多有依赖。”

    “现在想想,当时,你不过也只是给了我一颗糖。”嘉善盯着毛笔尖儿上已经干掉的墨迹。

    她慢慢起身,拿起剪刀来,修剪起玉瓷儿花瓶里新摆上的花枝。

    含珠和丹翠皆噤若寒蝉地站着,眼睁睁见那些快要枯死的黄叶被嘉善毫不留情地剪去。

    含珠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她道:“奴婢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

    “唔。”嘉善似乎兴致缺缺。

    她忽然将剪刀转了个面,尖利的刀锋的方向正对着含珠。嘉善还无知无觉,仿佛剪刀只是她手上的一个小玩具,她不声不响地离近了含珠几步。

    含珠脸色煞白,她咬着唇,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素玉向我求了恩典,我答应她,明年放她出宫。”嘉善目不转睛地看着含珠额上出的那层细汗,她不以为然地笑说,“奇怪,你抖什么,你在怕我?”

    含珠的视线,终于从嘉善手上的剪刀,转到了她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

    只见公主肌肤胜雪,那双含着一弯笑的眼眸里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含珠内心大为慌张,她磕磕绊绊着答:“殿下、殿下,说笑了,奴婢没怕。”

    “许是,上回的暑热还没好,头有些昏沉了。”

    嘉善道:“既没好,那该多休息。”

    “我本来属意你去接替素玉手上的活,帮我掌管钗钏。”嘉善温柔地看了含珠一眼,她一手轻轻抚上含珠的脸颊。

    大公主的手,冰得像条蛇,含珠不自由地打了个颤。

    嘉善恍若未觉地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笑道:“既然你身子还是不爽利,这件事儿,我只能交由丹翠来做了。”

    “这段日子,你好生养病。”嘉善终于将剪刀放下,她用那才修剪完花枝的手,轻若无骨般地拍了拍含珠的肩膀。

    含珠的额上,又生出了一颗豆大的汗珠。

    她双颊苍白:“是,谨遵殿下吩咐。”

    “下去休息吧。”嘉善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却还停留在含珠身上。

    含珠不敢擦汗,又对嘉善行了个大礼,方才退下。

    嘉善的神情在含珠逐渐缩小的身影里,越来越冷然。

    她对丹翠淡道:“去库房里,将从前魏王送的那块歙(shè)州砚拿来,再去请郑嬷嬷过来。”

    丹翠连忙道:“是。”

    嘉善于是又坐回桌案旁,提笔写了一封信,等郑嬷嬷到的时候,嘉善正好刚落笔。

    见到郑嬷嬷来了,嘉善吩咐其余几人下去,她笑了笑:“有两件事,只有嬷嬷亲手办,我方能放心。”

    郑嬷嬷自然道:“殿下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不是什么要生要死的事儿,”嘉善见郑嬷嬷的神色有隐隐激动,忙轻声安抚说,“裴家表哥金榜题名,刚中了榜眼。我想请嬷嬷找个妥帖的人,将这块歙州砚送到裴府去,就当作我的贺礼了。”

    郑嬷嬷听闻,神色不由大喜过望:“当真吗?”

    不过片刻,郑嬷嬷又自言自语道:“想必是真的了。也只有大公子能有此造化!”

    嘉善弯起嘴角,哼道:“还不知他要如何得意。”

    “本该公子得意。”郑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嘉善嘴上不提,心里其实也很高兴。她和这个表哥虽偶有不对盘,但是岁数相差无几,自来亲厚,所以才舍得将此名砚送出。

    她说:“这块歙州砚,他眼红了许久。要不是这回金殿传胪,连父皇都夸了他,我还不舍得给呢。”

    嘉善把桌上那块名贵的歙州砚包好,除此之外,还将刚才书写好的那封信,夹在了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儿,也得拜托给嬷嬷。”较之适才的欣喜,嘉善的神情,明显变淡漠了一些。

    她身背往后,轻轻靠在了红木椅子上,双眸貌似漫不经心。

    郑嬷嬷奇怪道:“殿下您说。”

    “这几日,帮我留神含珠的动静。”嘉善捻了一颗碎瓜子在手上,她将瓜子壳捻去,露出了里头脱去外衣的瓜子仁儿来。

    她沉默地看了郑嬷嬷片刻,忽然开口道:“我要知道,她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和承乾宫有联系。”

    承乾宫乃天子后妃所居住的宫殿,且大多为贵妃寝殿。如今,承乾宫正是与嘉善针锋相对的庄妃的住所。

    郑嬷嬷大惊,她的身形,隐约犯了个哆嗦:“含珠……含珠不会和那边有联系吧?”

    嘉善嫣然一笑,似乎已经并不在意含珠和谁有牵扯,她道:“会与不会,过段时间便能知道了。”

    “请嬷嬷留心。”嘉善说,“在此事出结果之前,也请您保密,免得伤了人心。”

    郑嬷嬷会意,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气:“奴婢明白。”

    打发了郑嬷嬷离开以后,嘉善端坐在窗前。她托着腮,美目圆睁,尖锐的下颔线条与优雅的脖颈连成了一条固执的曲线。

    她似寒风刺骨的雪天里,那抹仪态高洁的红梅。艳丽不可方物,却也神圣不可侵犯。

    嘉善曾无数次地剖心自问过,她待含珠,是最不薄的。为什么人的感情,却还是能说变就变呢?

    今日见到含珠这般心中有鬼的模样,嘉善方才明白。

    或许,从那颗糖起,往后的一切,不过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枉她信了多年,如今想来,也只是,徒增可笑罢了。

    嘉善的嘴角痴痴地挽起。

    ——

    是日,展岳当值完,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已经不如前几日那么毒辣了。昨夜下了一场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想必再过几日,浓重的秋意即会席卷上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也不知道到了秋天,还会不会有类似薄荷绿豆汤的东西喝呢?

    想到这儿,展岳的脚步,不由多了几分轻快。

    他慢慢踏进安国公府,然而,本来热热闹闹的正堂,却因他的到来,忽地变得十分寂静,气氛里透着几丝鲜明的尴尬和诡异。

    展岳微眯起眼,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刘琦,更是有话张口预言。

    还是展岳的大嫂,安国公世子夫人张氏出来打圆场道:“四爷回来了?”

    展岳不欲应付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却听张氏继续道:“今日是太高兴了。我娘家侄儿文昌,中了这回的两榜进士。到底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老祖宗和世子都说,得把文昌叫来庆贺一番。”

    展岳微微侧首,露出清晰流畅的下巴轮廓,他似笑非笑道:“祖母老了,这府上,既由大嫂掌管中馈,自然是由大嫂安排。”

    “昨夜儿在宫中值了一宿,我累了,晚上便不出席。”展岳的面孔白皙,即便屋内灯光黯淡,他的眸子却也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辉。

    他道:“替我向文昌道声喜。”

    张氏面色不变,她笑说:“我明白,四爷毕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我会向世子解释清楚的。”

    她话里夹枪带棒,刘琦不禁愤愤。

    展岳却不以为然,示意刘琦不需开口。

    他状似无意地动了动右手,张氏明显往后退了一步——展岳的手上,拿着一把佩剑。那把剑,象征的是金吾卫的赫赫威仪和权利。

    他在向她示威!

    张氏咬牙,正欲找回场子,展岳却已抄起帘子,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的方向走了。

    过了半晌,正堂里才慢慢又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的傅家,不过就是个破落户,不知道他在傲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有个侯爷外公?”一个微微粗厚的男声嘲道,“金吾卫又怎样,看他能逍遥到何时。”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则说:“他可真是,越长大越像当年的永定侯。”

    说完,不知是羡还是恨的感叹了一声:“傅家的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果然永远都长着这样一张人神共妒的脸。”

    “难怪傅时渝到了那个地步,老国公爷还一心想着纳她进门。”

    “嘘。”先说话的男人觑了一眼张氏的脸色,示意女人闲话莫说,更少在安国公府里头提“傅时渝”三字。

    男人嘲道:“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女人此时也回过了神,她见张氏面有不虞,自知失言,便赶紧笑着恭维道:“听老爷说。陛下前几日特地将国公爷唤去书房,问了有关瑛哥儿,是否婚配的事儿?”

    张氏的脸色果然回暖,她笑道:“是啊。也不知道瑛哥儿会有什么造化。”

    女人便笑说:“夫人谦虚了。瑛哥儿如今在通政司任职,那可是个再清贵不过的去处。”

    “我听端嫔娘娘言,陛下最近一直在为大公主的婚事苦恼。我猜,瑛哥儿多半是要尚主了。”女人语气轻柔。

    张氏笑弯了眼,却还是回说:“六弟妹讲的,尽是些还没影的事儿,我可不敢接你的茬。”

    女人于是又笑着和张氏你来我往了一番。

    前院这样热闹,展岳却只身躺在床畔上。

    他换了件粗布素衣,双手闲闲地枕在脑后。

    展岳的长相更像他的母亲,他的五官精致而秀美。因为刚才沐浴完,展岳的发丝微湿,身上还有淡淡的青草皂香味儿。

    他不知在想什么,俊美的侧脸多了一丝亲近的温柔。

    刘琦上前轻轻敲门:“四爷,老太君请您过去一趟。”

    展岳朗声回道:“我稍后过去。”

    刘琦便守在门口的外堂上,静待展岳。

    一会儿功夫后,展岳披上了一件外衣。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一阵大雨,展岳从屋子里拿了把伞出来,见刘琦双手空空,便又拿了一个纸伞给他。

    秋日的雨,如万千条银丝。展岳执伞而行,秋雨像烟又像雾,仿佛正如一道障目一般,将展岳和他周遭的人,隔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信步而走,只是那身影,孤独而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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