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陆拾捌·迷雾起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靠得足够近,颜倾闻到月微身上蜜桃的甜香,突然觉得这种味道,其实和月微很相配。

    ——淡淡的甜,不腻人,却让人心痒难耐。

    那孩子一向没什么讲究,身上味道干干净净的,要么是皂角千篇一律的淡香,要么是自她身上沾来的花香,总是缺少一种让颜倾闻着便想起她来的气味。

    往后么……颜倾想,自己大概要对着桃子发情了。

    或许是她凑得太近,又只顾着联想,久久没有动作,让月微无端有点紧张。她看着颜倾,看着她欺瞒过后若无其事的轻松亲昵,看着她摊在手心的旧日情谊,乱成一团的脑海中,一会是洪水滔天、万户失所的触目惊心,一会是改道的无根河、新旧两幅宛如铁证般的图纸……

    月微忆起初见时那句“不饮萧家茶”,其中蕴含的深刻怨愤与积压的不满,竟比自己想象的更多几分。而如今想来,那份承载着谅解与妥协的生辰礼,分量也远比她想象的更重几分。

    她该用什么态度,承接颜倾此时的一吻?

    是该怪她缄口不言的傲慢与偏见,还是该感激她的既往不咎与卑微垂爱?

    少女一身本事,初出茅庐便立威名,最是坚定无畏的年岁里,面对颜倾,她却仿佛总是在迷茫。

    ——爱不释手,却捉摸不透。

    字条还贴在脑门上,出了点汗,粘得更牢了些,被她急促起来的呼吸吹拂得上下翻滚,宛若旗帜迎风飘扬……这模样有点傻,颜倾下不去嘴,于是抬手摘了字条,嘲笑她道:“定身咒么,这么灵。”

    说着便要低头亲她,却被月微后仰躲过,顺着她的调侃轻飘飘道:“失效了。”

    不让亲么?大小姐砸吧砸吧嘴,将眉眼一垂,不高兴了。

    定身咒失效的月微开始一步步后撤,不紧不慢的,背着手,略微歪头看着她:“不走么?”

    颜倾在原地耍赖给她看。

    天朗气清,群山为幕,满目绿茵中,唯有一抹出挑的白色。这画面在月微眼底构图,又入脑海深处牢牢停留,而后,竟又成了她之后的一段时间中,关于颜倾的记忆里……最不可或缺的一幕。

    直到身后传来人声,她回过头去,这一幕才骤然破碎在无形的时光里。

    一队六人,皆着军装,配枪而来,都是生面孔,径直将夏月微围在了中央:“接上级命令,召夏队长回总队接受审查。”

    夏月微倏忽皱起眉来:“什么由头?”

    “携无关人员进入驻地,触犯军纪,被人举报了。”那人可能是为让她放心从命,又补充道,“是区长的命令。”

    谁料,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乍闻此言,夏月微蓦然转头,隔着一段看不清眉目的距离,死死盯住了仍在原地的颜倾。

    ……她搬来驻地,原来不是为了陪伴自己。那些脉脉温情之下,原来,果然,各有阴谋。

    颜倾看不见她的目眦欲裂,她也没能看见颜倾的无奈与眷恋。

    为什么……

    夏月微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她要做什么?

    “夏队长!”胳膊上传来阻力,月微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要为她抗命,正迎着几道枪口,迈开步子,向着颜倾的方向义无反顾。

    可能是疯了。

    恰在此时,颜倾面向群山,背过了身去。那背影冷淡极了,也决绝极了,慢慢抬起手来,向她遥遥一挥。

    这便是告别了。

    片刻前,园子里,她与巩、戚二人道别尚有数语相赠,如今却只剩沉默。甚至,这短短片刻的无言道别,还是被巩祯一言骂醒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月微在陵园门口,等到无疾而终的。

    残忍么?

    此刻的缄默无言、背影相对,便不残忍么?

    如戚思凡六年前一般,留下信物,坦言道别而去,便不残忍么?

    残忍的不是道别的方式,而总是道别本身啊……

    半年,就半年。颜倾在心底轻轻劝慰着月微,也劝慰着自己,两季而已。

    我教你秋日里去看将军府的银杏大道,又教你于冬日访戏院里品茶听曲赏雪,你可学会了?

    吃喝玩乐便罢,莫嫖莫赌!

    哦,你大概不会。我也不会,你放心便是。

    好好过上两季,念我信我,等来年牡丹花开时……再相会罢。

    夏月微在总队接受了所谓的审查,停职半月小惩大戒,又被陆深接到府上,一住就到了夏末秋初。

    她走时,城中军中都是烂摊子一堆,再回花城时,水患已平,疫灾未起,军中上下如旧,一片安稳平和。

    原来没有她,一切也可以自行解决。月微觉得自己像个被整座城抛弃的棋子,无人为她伤离别,亦无人喜她重归来。

    总队派人将她护送入了驻地。几个心腹拦截了她一路,企图以大小事宜灌入她耳中,却都以失败告终。夏月微目不斜视地路过训练场、宿舍楼……又将穆苏楚筠他们一同视作路障,一一绕过,径直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推开门,久无人住的冰冷气味扑鼻而来。

    人不在了,连抱月也不知去了哪里。驻地中负责清洁的皆是男性,不好轻易进她屋子,于是桌椅蒙尘、软垫落灰,小小的屋子里已无她落脚之地。

    停职归来的第一日,夏月微再破军纪,于城中彻夜不眠的歌舞场中端坐一夜。第二日,她在十丈软红中冷着脸喝白水的照片便见了报。

    清晨妖魔退散,只余一地狼藉。店家不敢赶人,月微却也不添累赘,自己站起来,打着晃走了出去——虽饮白水,一夜酒气与红尘喧嚣也足以醉人。

    她徘徊街头,等来的第一个熟人,却是老臣和他的驴。月微不言不语,老臣也不啰嗦,将她丢上驴背,便不由分说地牵回了家。

    路途遥遥,十分丢人。

    老臣原本居于驻地附近的村庄里,半月前被水患殃及,不得已,从物种丰富的田间地头搬回了城中旧宅,每日与驴和蚊虫作伴,无趣坏了。

    仿佛是从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中,一脚踏入了污秽遍布的尘世里。

    “诶!回魂了!”门口,老臣将驴栓好,回头一看人还在驴背上出神,于是直接上手去拉,“快下来,进屋。”

    夏月微面无表情地从另一边翻了下来。

    “没良心的崽子。”老臣骂骂咧咧地在前引路,“你穿尿布的时候还来玩过呢,忘了?”

    宅子有些年头,看着却不寒酸,很有家的味道。一直到二人坐下沏上茶,老臣也没能逗引这崽子说出句话来,倒是自己口干舌燥,牛饮三杯,烫得面目狰狞。

    夏月微冷眼旁观,已有点想走的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毛病。”老臣润了喉,把腿一架,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来,“听闻你在区长家住了半月……老陆这些年人散漫得紧,那腔‘无为’的论调,说懵你了罢?”

    夏月微闻言一怔,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竟露出点洗耳恭听的意思来。

    老臣慢悠悠地继续道:“丫头,你和他不一样。他‘无为’是因有人替他‘有为’,再者,人老了暮气重,喝茶下棋逗蝈蝈的日子过舒坦了,再回头想想功业大计,也不过就那么回事罢了。他是没了指望,你呢?”

    不等月微回应,他便讨嫌道:“哦,你的指望走了。倾丫头的事,老陆跟你说了多少?”

    夏月微终于开口了:“别提她。”

    “其实……倾丫头说,你就是她从那边找回来的,所以不用老陆说,你也知道不少罢?”

    夏月微倏忽站起身来,作势欲走,老臣赶紧举手投降:“好好好,说点你爱听的。这半月里,出了几桩与那虫子有关的案子,只是都被压下了,你未必知道。案子如何,你也不必细听了,只那虫子,我给你留了两条,你要不要?”

    “死的?”

    老臣意味深长地动了动手指,做出虫子蠕动的模样来:“活的。”

    夏月微双眼立刻亮了。兵变之后,驻地中不留一条活物,让她某些猜测无从验证,早已惦记良久。

    两条虫子拿来,盛在玻璃瓶子里,通体雪白,是已将带的毒放尽了。她将它们握在手中,隔着玻璃,那虫子竟有了反应,一下下用身体贴触着瓶壁,就像是在……无比眷恋地蹭着她的指尖。

    夏月微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拿回去玩……不是,拿回去研究罢。”老臣也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没拍到,于是缩回手来,第二次感叹道,“没良心呐。诶,听叔的,有些事多想点,有些事少想点……还有,抽空回园子里看看,倾丫头留了东西给你。”

    夏月微抬手捂起耳朵来,宣布道:“我生气了。”

    老臣:“……”

    他被这活宝逗坏了,险些笑折了脆弱的老腰。

    老家伙久不经红尘之事,只觉小丫头任性可爱,等回过味来,再想劝人,人却走了。

    任凭颜倾再如何心智过人、苦心经营,但到底,月微那丫头才是被抛下的一个。她眼前蒙着雾,脚下便无所适从,手中刀剑刺也不是、放也不是,一身的刺半收不收,提起颜倾,也只能干巴巴说一句“我生气了”。

    ……是个小可怜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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