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陆拾·展手腕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一个月后,盛夏。

    护城军更名易主,改制彻底落下帷幕。往日护城之军更名为月华政府军“花下支队”,与花城原先不成规模的政府军合为一体。夏月微英雄后裔、平乱有功,领支队长之职,官大昔日主将一级,成了月华十数年来最为年轻的女军官。

    而昔日主将陆瑜总算赋闲,终于如愿成了传闻中纨绔的模样,快活得几欲升天。

    接过担子的人,便不大轻松安好了。月微一身伤病未愈,刚能爬得起床,便被捉去政府军居于秦城的总队培训了小半个月,灌了一脑袋没用的理论知识——俨然是要将寻常军官培养的数年岁月压缩在这短短十几天里,灌得她神魂颠倒,加之被迫与某人小别,本就严重不爽,她平均一天要生出上百次“撂挑子”的想法。

    但却十分清楚,他们真正要“培训”她的是什么。

    总队的人拿她当孩子哄,她便也装单纯装得十分配合,见坑就跳,见风就倒,给人呈现了一整套合格“傀儡”该有的模样。完事毫无异议地领回几个给总队分配的副手,“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事事依顺,按部就班地改制建军,乖乖将自己架空了。

    见她省心,许多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那几位空降“花下支队”的关键人物,却没能好好松下这口气。改制后的支队分了部门,自边防、警卫至防隅、督运,全方位接管了城中大小武装力量。总队来的人官衔皆高,看似在各个部门掌着实权,管事以来却总隐隐觉得别扭——不是不顺,而是太顺。

    就好像是……掉进了别人精心编排的一出大戏中。

    他们成为主角,却没拿到剧本。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时日,预料之中的下马威终于来了。这是夏月微掌军后的首次例会,除了总队来的“老师”,自然还有不肯罢休的陆瑜旧部,以及兵变中,她以血肉之躯换来的人心所向。

    三方势力首次共聚一堂,场面可谓鸡飞狗跳——

    先是“老师”们,按月微的意思,派了个代表将近日里试行良好的各项“架空政策”过会提了一提。本以为已然有了上行下效,过会便是走个过场,谁料代表刚一开口,下面便有人胡子一抓、铜锣眼一瞪,掀桌子不干了。

    “去你/娘的不能越级汇报!日后接了任务派谁干、怎么干,就你们这群龟孙说了算了是吧?完事跟月……跟支队长一汇报,她就行使了他娘的领导权了?扯几/把/蛋!”老臣长子模样神似其父,一身匪气,脸上只没有那道骇人的刀疤。昔日统领百人连营,改制后任警卫队……文书记录组组长,是个上任第一天便啃秃了五支笔杆子的传奇人物。

    这位传奇人物,如今是他救命恩人“月微先生”的门下走狗。

    被从娘到孙骂了一通,总队来的文明人惊呆了,脸憋得通红,半天没放出……不,没说出一句话来。可没等月微出面解围,又有人不干了。楚筠一个没拉住,身旁幼弟楚策便越席而出——正是小酒铺下与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的鸡窝头本尊。楚家大抵是觉得幼子活泼欠妥,特送来军中历练,便在大哥统领的内卫队中,任了个可轻可重的参谋副职。

    结果便参谋到了同级对家头上:“臣大明!军中守则关于仪容仪表的要求是怎么背的?先把你那磕碜人的胡子剃了再来放厥词罢。成天抱着新主跪舔,忘了我陆家大哥昔日的恩义了么!”

    臣大明最恨人唤他大名,闻言气成了个烟囱,七窍生烟地撸袖子便要打人。

    楚筠一脑门官司地伸手去抓幼弟,那小子溜得倒快,一句话的功夫跑完了半场,边跑还不忘边回头查看敌情,被正位上的少女伸腿绊了个正着。

    “嗳,楚哥小心。”绊人的月微慢悠悠缩回腿来,手中却稳当当扶住了他,好歹没让他当众出糗。众人连同被绊的本人都只见她伸手扶人,却不见她伸腿绊人,于是少女形象陡然温和了起来,变得眉目可亲。

    楚策不好意思地对她一笑:“多谢,多谢。”

    夏月微十分好说话地放开了他,含笑点了点头,却转而一个眼神将臣大明定在了原地,又长袖善舞地去给僵立半日的“老师”解围:“老师先坐,正事不急着说,且待我整整这不成方圆的规矩。”

    那人又顶着一张憋成了猴屁股的脸坐了回去,不留神将手中写着“架空计划”的纸攥成了个球。

    “老穆。”夏月微看向身旁穆苏,作回忆状,“兵变之日,我记得曾命你带人搜查驻地,绑了几个杂役之人,其中……没记错的话,有个剃头师傅来着,是罢?”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那位代表发言的老师一眼。

    穆苏回道:“正是苟师傅,兵变前半个月新招来的,倒也为不少弟兄剃过头。”

    “也姓‘苟’,”夏月微又看了那位代表一眼,“和苟老师同姓呢,倒是巧。那便请来罢,老臣的胡子,楚哥的鸡窝头,都需得剃一剃了。”

    被点名的三位,头一个冷汗直下,后两个满脸菜色,皆让她一句话唬了个魂不附体。

    说完不尽兴,月微又补了一句:“请来看看老师认不认得,保不齐是同宗呢。再者,你们俩的毛,丑得我眼睛疼。”

    ……本不是多话之人,却不知跟谁学了满口找抽的本事。

    三人同时一晃,险些一齐晕过去。

    穆苏却补了句更要命的:“只是听闻苟师傅手艺不好,剃过的头个个见血,要请么?”

    夏月微:“请。”

    被请来的剃头师傅却没带工具,手脚戴着镣铐,形容狼狈,一副货真价实的阶下囚模样。一进屋,先与那位同姓的老师看了个对眼,张口便哀哀叫道:“小苟,叔……叔办砸了啊!”

    苟老师……以及总队来的几人同时脸色一变。倒是等着剃毛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少女精心设计的一场借题发挥。

    昔日护城军中不乏月华卧底,与雪之流训练有素的谍者不同,反倒多是不起眼之辈,来自于总队高官亲信,混杂在军中可有可无的位置上,一双双眼睛,盯紧了每一丝风吹草动。

    这位剃头师傅,便是其中之一。而他的上线,正是如今代表发言的苟“老师”。

    论手段,确有可咎之处;论罪行,却本应说不出什么来。

    但夏月微一摆手,这位师傅却当场下跪,一副犯了死罪的模样,连称愧对侄儿信任,甘愿伏法。

    无军籍之人,定罪本不归内部,亦不需文书,穆苏却仍按指示,将军中法庭开具的定罪书分传下去,发至与会每一个人的手上——只因此罪特殊,属于不可外传的范畴之内——与浮尘子有关。

    苟老师手抖得捏不住轻飘飘一页纸,却仍将“借由剃头,以血为媒,传播浮尘子”几个字看入了眼中。

    怎会……怎会……明明不是!

    可那文书上证据列明,定罪确晰,且有本人供认不讳,已是无可挽回。

    事关浮尘子,月华方面有口难言,于是真相尽出月微之手……

    他们早该料到!

    众人不明所以,只知义愤,险些对那人犯群起攻之,又被穆苏带人控制住了局面。行刑队列队会议室外,夏月微抬手招入,于人声鼎沸中,轻飘飘下了一道当场处决的命令——

    血溅三尺,鸦雀无声。

    突然呼吸可闻的会议室中,众人呆坐,少女却终于站了起来,散步一般绕过脚边大片殷红,溜溜达达来到窗边,对着一片窗明几净,拉了拉领口,又理了理自己被帽檐压散的额边碎发。

    窗外暑气逼人,蝉鸣阵阵;窗内却如坠冰渊,噤若寒蝉。

    她却转过身来,迎着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浅浅笑了——恰如小酒铺下以一敌十后,对着满座宾客露出的那个微笑。

    眉眼稍弯,唇角微挑,一身冷淡寒意褪去,倒露出点甜美可人的形迹来。

    她淡淡道:“规矩整完了,诸位,可还有事要议?”

    ——再无异议。

    这一手“谁不听话打死谁”着实有效,不论是搅屎棍子还是老兵油子,此番过后皆安分不少。只总队来的人,散会之后纷纷请辞,理由各异,却都是一副等不及要回去告黑状的姿态。

    夏月微一个没批。她不知从谁那借了副厚实耐用的脸皮来,刚给完下马威,转头便来撒娇服软,连同那位苟老师,全部好言挽留下了。

    恩威并施的一番话说得极漂亮,乍听只觉熨帖,再品,字里行间的机锋才渐渐显露出来,让人忍不住低头自审,从此不敢越了她划定的分寸。

    此后放权如初,待遇依旧,仿佛会上之事从未发生过。

    于是渐渐地,不敢逾矩便成了不愿逾矩——尤其是,此人其实并无多大的规矩,自身便是个不喜束缚的孩子心性,所谓规矩,也只是不让他们向上乱报她的个人作风罢了。

    都是后话。

    只说例会这日至末,诸事稳妥,夏月微正待换装偷溜,便听穆苏来透风,道有一妖孽奇装异服而来,此刻已混入男寝,迷了数人心智,撺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牌局。

    那妖孽不消说,自是她们家神出鬼没的大小姐。

    夏月微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当即顾不得换装,原地转了两圈,抽了根结实的军用打包带来卷在臂上,一身墨绿制服,睥睨无双地往男寝去……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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