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肆拾叁·晨间愁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自从六月初七清晨,大小姐自楚笺房中捡回个疑似赌气外宿的月微先生,倾月阁中的气氛便开始有些微妙。

    大小姐一向擅长点火,与人冷战热战都是常事,本没什么稀奇的,与月微这一战,她却有些分不清冷热,甚至拎不清缘由。

    反正是见不着人了。

    那孩子平日里就克制冷淡,那么冷上加冷,大概便是负负得正的热战效果?

    但眼看晨间清风凉爽,倾月阁中孤景清寂,她一觉醒来,听了一耳朵“月微先生出门去了”,简直是冷到了心坎里,头天入睡前攒下的邪火,连同每日从不缺席的起床气,也都统统发不出来了。

    好几天了……唉。

    熊孩子,到底犯什么病了?

    大小姐揉搓着轻絮填的春被,将缎面揉得团团簇簇,心中却比被子还拧巴些,不禁又开始仔仔细细回忆自己的一言一行,仿佛要将前十八年欠的“日三省吾身”全补回来。

    但这一次,她真的冤枉。冤枉得一抬头,仿佛看到窗外在飘雪。

    雪真来了,敲敲门,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

    大小姐没心情喝水,摇摇头:“熊孩子哪去了?”

    雪也摇摇头:“还是没跟住。”

    大小姐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满意极了,讽刺挖苦的混账话准备了一肚子,在雪面前却多少能收敛几分,好悬忍住没发作她。

    于是雪又带了个坏消息给她:“猴子下山了。”

    颜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话没什么深意,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园子半面临山,虽环境优美、风水绝佳,却难免与兽为邻,比城中居民多些“野趣”。这个季节正是猴子活跃,非法成精的孽畜们一入园定要烧杀劫掠,闹个鸡犬不宁。大小姐作为“能者”一向自觉“多劳”,只要在家,鸡毛蒜皮的事都是她管。往年她没少为此事烦恼,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出了一箩筐,然而园中百花一落,果香飘摇十里,回头客们还是如期而至,毫不见外。

    大小姐没好气地拿雪试刀:“这事怎么也成你的谍报了,没正经消息给我了么?”

    雪大喘气道:“那群猴里有一只,个子竖条条,黢黑黢黑的,自称是你哥。”

    颜倾:“……”

    什么玩意?

    她先是以为自己没睡醒,反应了两秒,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再顾不得什么“熊孩子出走”、“猴子下山”之类的琐事,一把掀开了胡乱团在半身上的薄被:“那边有动静了?”

    算日子,她哥确实该回了,她惊讶的倒不是这个。只是如今人还未现身,不详的黑云已压到她床头,实在令她不能心安,更无法释怀。

    雪的目光凝在她过膝的睡裙上,走神了。直到大小姐不耐烦地咳了一声,才艰难地将注意力拉回正事,点了点头:“区长来一趟花城,许多人至今夜不能寐,又没捉到陆家小姐这根软肋,打算豁出去,啃一啃硬骨头了。”

    颜倾眼神冷下来,没说什么。

    雪继续道:“上线着我打探大少爷去向归期,打算拿‘玩忽职守’一事小题大做。但恐怕真正对大少爷不利之事,上面亦不放心交派给我,定还另有他人。这一次计划严密,我没能探到其他的。”

    颜倾掀了被子有点冷,拢着双手攒了口热气:“玩忽职守,呵……恐怕没那么简单。”

    雪毫不避讳在颜倾面前说出最坏的情形——她早已不是需要人哄着安慰着的孩子了:“没错,陆家小姐不过闲散人,地牢中他们都舍得下血本折腾,而大少爷的身份地位……对于实权者,一旦下手便没有余地,手段只会更强硬。”

    颜倾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她:“你说,他们图什么?”

    没有抱怨的意思,是单纯的发问,或是宣之于口的扪心自问。

    雪有点奇怪:“图……什么?陆家一向是眼中钉肉中刺,不惜挖眼割肉也要剔掉,无非图一个痛快罢了。”

    “不是。”颜倾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已十分清明,“净城一倒,法庭那三个臭皮匠必然压不住满城风雨,护城军越俎代庖、插手行政是迟早的事。此番针对我哥,图的便是个未雨绸缪。”

    雪不由惊异——这些日子,大小姐总在园中缠着她失而复得的大宝贝,城中风声雨声并未入耳,竟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顺着大小姐的思路,沉吟片刻:“如此说来,竟无万全之策了。”

    “眼下无外敌可御、无内乱可平,护城军本就投置闲散,未必不可碰司政之事。”颜倾重新垂下眸子,神色中却挂上一丝极淡的落寞,声音也轻了几分,“只是陆家不能碰。”

    雪预感到她的打算,心中“咯噔”一下:“颜倾……倾小姐!”

    颜倾却暂时没说什么:“我哥归来,定先来见我,到时候与他商议再说罢。”又眨眨眼,褪去落寞神态,自嘲一笑,“就算我有成仁取义之心,也得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才行。”

    雪暗道,“翻云覆雨”实在自谦,该用“改天换地”方妥。

    说完正事,大小姐摇身一变,转眼又可恶起来:“我哥回来,你期待吗?”

    雪:“……”

    只这一句,雪的表情便一言难尽起来,一张格外显小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相称的青涩,颊边“蹭”地染上一层红霞。

    她倒不是暗恋陆瑜,而是拜大小姐的好事之心所赐,曾与自家少爷……旧日窘事,不提也罢。

    “说实话,我以前挺看好你俩的,各方面。”大小姐对她好一番上下其“眼”,评鉴一顿,故弄玄虚道,“但现在不成了。”

    “……”雪干巴巴道,“真是好消息。”

    大小姐却痛心疾首地向她透露了一个惊天内幕:“他奶奶的,竟断了袖,与楚家长子——那个副将楚筠鬼混在一块了!”

    雪:“……”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大小姐继续痛心疾首:“陆家三子,两位断袖,还都食的窝边草……真丢人啊,我都替他俩愧对先祖。”

    等等。

    你不也是?

    听闻这话,雪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涌上一些近日里极为重要的场景、对话与结论。

    她以五年碟者经历练就的洞察力与敏锐的第三者视角旁观许久,自蛛丝马迹,至板上钉钉,下巴掉了又捡回来装好,到如今见惯不怪……

    原来正主却还蒙着鼓皮,大梦未醒么?

    她不由有点怀疑,这位心眼比藕还多的正主是装傻充愣,还是另有隐疾?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

    “昨夜睡得好么?可有噩梦?”

    颜倾扬眉道:“这会才问候我,迟了点罢。睡得挺沉,旁的不记得了。”

    “哦。”雪点点头,伸手一指她的睡裙,“昨夜入睡前,穿的好似不是这件。”

    颜倾顺着她的手指一低头,脖子却像安了弹簧,瞬间又弹了回来,一脸空白——

    她自幼的规矩,除非病重需要照顾,否则夜里卧间绝不留人。身边的侍女都熟悉她的脾性,也对她格外热烈的起床气敬而远之,就算病重,也只有巩祯一人可留,自然不会有谁好端端地半夜来给她换睡裙。

    不知规矩,不受限制的,那只有……

    大小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雪察言观色,出言安慰了她一下:“身宽体胖、大腹便便之人怕看,倾小姐柳腰花态、娉婷袅娜,自是不怕人看的。”

    颜倾听了这话,却挂了满脸“你怎么这么猥琐”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白了她一眼:“谁担心这个了。”

    雪:“……”

    她真有隐疾!

    雪二十有九,虽未亲历□□,却到底多见多思几年,加之身边断袖环绕,对待此类现象一向比较看得开——虽没有二小姐那般看得开,初见就能毫无心理压力地将一双带着血亲的表姐妹点个鸳鸯,却也渐渐在掉下巴、捡下巴的磨砺中接受了这一现实,甚至能与众人一同心照不宣,私下交换见闻,并从中品味出一点稚嫩青涩的美好来,实属不易。

    在她以及众人眼中,这一对因久别而生痴、因重逢而生妄,十二年分离冲淡血脉,一朝相会干柴烈火,虽无名正言顺,却属事出有因,也算佳话。且二人年纪皆轻,又本领相当,前路可期——往小了说,日常习武读书都是佳伴;往大了说,日后相互扶持,同退同进,皆可互为依靠,也令人放心。

    本该是一对佳偶天成,谁料,原是一场神女无梦!

    她既无梦,又作有意之态,而使对方会意错解、义无反顾……如此下去,岂非要成单厢虐恋?

    雪代入了一下,一想到陷在这妖孽的巨坑里一厢情愿,旁观她与四邻交好、为八方倾慕,灭顶的压抑与酸涩简直要将她一口吞没。雪从头到脚都哆嗦了一遍,头一回觉得自家大小姐真是诲人不倦、面目可憎。

    还是劝月微早日脱坑还俗为妙!

    ……也不知那孩子此刻是跑到何处伤情去了。

    雪替与她交好的月微幽怨地瞪了大小姐一眼,转身就走。大小姐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重重中,并未领会到这一眼的意思,也未在意雪突兀的离去。

    她方才对雪说,睡得挺沉,其他不记得了,实则前半句为真,后半句为虚。

    这些年来,她心病不除,没有一夜无梦,也不曾忘记那个魔咒一般循环不休的平行时空里发生过的一分一毫。

    昨夜风花雪月,犹在眼前。

    她对自己入梦后的德行一清二楚,因此思及月微可能看到、听到的,她几乎瞬间冒了一身冷汗出来,脑子里“怎么办”三个字车轱辘般翻滚着,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只能寄希望于那孩子心怀羞耻,是闭目塞听来她卧房,眼鼻观心地为她更衣的。

    这样一想,大小姐更忧郁了——

    自己那么好看,谁会忍得住不多看几眼?

    这该死的绝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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