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章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床随着船,船随着海水沉沉浮浮,想要睡觉的心情被冲淡了似的,或许这和在海上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心里装了心事,因为我看到熄了灯之后,江仕荣点了一支烟。我转身看过去,外面是港口明亮的灯光,以及被灯光照亮的江仕荣沉重的叹息,他察觉到了我的动静,问道:“还没睡吗?”

    “睡不着。”

    “上海对你来讲,很陌生吧?”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和她今天,第二次见面了。”

    “白川纯子?”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巴黎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胡桃夹子》那次。”

    “是她?”江仕荣问道。

    “我忘不了。”我说着,目光对上江仕荣有些诧异的眼神,然后继续说:“所以我想问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可是我觉得我很喜欢她。”

    “喜欢是一种很盲目的感情,一点理性都没有,也不讲道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连结束也不确定。有可能在下一秒,也有可能持续一辈子。”江仕荣烟抽到一半,不抽了。

    “江仕荣,你今年二十五了吧?”我问道。对于江仕荣的感情经历,说不好奇那是假的。这个人除了生活方面比较懒之外好到挑不出一点毛病,有时候真不知什么样的仙女才能配得上他。

    “二十五了。怎么了?”

    “没,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不结婚,家里人不着急吗?”

    “怎么不着急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里也催,可是山高皇帝远,我不回去他们也没办法。去年弟弟订了婚,他们就一直在忙他的婚事,我如今到了这年纪,他们也不想再管了。”

    “那你自己呢?你有喜欢的人吗?”我问他。

    “我没你那么浪漫,才见一两面就能说喜欢。可是我也没那么保守,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江仕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故事还是个谜。

    第二天,天气晴好,我走下船去到港口上闲逛,看似漫无目的地,实则是希望能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还真让我遇到了,纯子。她今天换了一身薄荷绿色的裙子,材质没有昨天那样昂贵的样子,但是一样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脖颈和优雅的身段,她今天还戴了一顶白色的女式礼帽,真的是不能再可爱了。她的身边没有任何同行的人,独自和港口边一个卖贝壳编织物的女人交谈。显然她不会说意大利语,和那个女人交流地十分困难。我也不会说意大利语,但是还是走过去,帮她买下了她手中的贝壳手链,我又挑了两条很适合她的手链,一并送给她。

    她先是诧异,然后看到是我,认出了我是昨天那个吃饭没带钱的人,于是很友好地冲我笑了笑。天知道我多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我指了指船的方向,意思是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好像听懂了,然后摇了摇头。我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然后又指了指她,意思是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点头,然后我指了指我,又指了她,又指着港口和城市的街道,她点头,这次我们都笑了。

    她指着我,然后摊开手,像是在说不知道什么的意思,模样很可爱,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很努力地说了一个法语单词,“哪里”。我明白了,她问我来自哪里。

    “中国。”我用中文说了一遍,又用法语说了一遍,她点了点头。

    她实在太可爱了,我用手比划着“1933”、“12”、“24”的数字,然后做了一个踮起脚跳芭蕾的动作,意思是我看过她那一场的芭蕾舞。她又懂了,她很开心地用手捂住嘴巴,但是笑是藏不住的。我伸出大拇指给她,又给她鼓掌,她这下高兴地合不拢嘴,还冲我鞠了一躬。然后她指了指海的方向,比划出了一个人走路的样子,像是在问我要去哪里。

    “上海。”我说,这个词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比划。

    “上海?”她很惊喜的样子,然后她指了自己,点头。她也要去上海。(汉语和日语中“上海”的发音很像,所以这两个人彼此能听懂)

    那一刻我是相信缘分的。我们一起逛着街,我给她买了很多小东西,她每次都摆手说不要,可时每次都架不住我非要送给她,她只好笑着收下了。玩到中午,她指着她腕上的手表又指着船的方向,我知道她要回去了。我表示我和她一起走,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听不懂,但是我还是要说,也正是因为她听不懂,所以我才敢说。

    “纯子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可能喜欢上你了。也许在你看来,我们昨天才遇见,可是在我看来,我们三年前就遇见,而且从那一刻起,我就时不时地能梦到你。”

    她停下来很诧异地看着我,一双纯真的眸子很温柔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听不懂,可是我愿意对她说。

    “纯子,我……我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纯子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泉,露出虎牙来,我知道我有多荒唐,可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解和不耐烦,很认真地听说说完,然后非常认真地对我说着,用我听不懂的日语。奇怪,我虽然听不懂,但是看着她的神情,应该是温柔的话。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听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即使完全听不懂,我也愿意一直听着。我们两个很奇怪,却又很自然,好像正常的交流也不过如此。

    港口这样辽阔,海岸线更是一望无际,港口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的人群更是匆匆忙忙。这样人声鼎沸的场面,即使是两个相识多年的朋友的相互交谈,也会不小心吹散在风里。可是我和纯子相互聆听着,什么也听不懂,可是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纯真,耐心,善意。往来的人群不时地与我和纯子碰撞,擦肩,我很自然地护住纯子,她个子不高,完全被我的臂弯挡着,她就这样抬头一直仰望着我。我一边看路,一边时不时回望她。

    我一直抬着手臂,直到她到了船上,她对着我笑了笑,又说了些什么,我仍然听不懂,她递给我一块手帕让我擦擦汗,我摆了摆手说不用。她又开始对我说话,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但是从她软糯欢快的语调里,应该是感谢一类的话。

    然后她说了一个法语单词“法国”,又指了我,应该是问我在法国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突然想到说不定我写字她能看懂,于是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然后她又说了一个法语单词“诗人”,我摇了摇头,用法语说在里昂学表演,她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我想着去我房间里拿笔和纸写下来,于是和她比划让她等一下。她点了点头。

    我跑到我的房间里,江仕荣正在看报纸,看我急匆匆地找东西,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碰到纯子了。”

    “所以呢?”

    “我和她聊得很开心。”

    “聊什么了?”

    “她说日语我一句也没听懂,我说汉语她也没听懂。但是她知道我看过她的演出。”

    “你有病吧?”江仕荣忍不住笑我。

    “快快快,给我找一下纸和笔,我不跟你说了。”我说道。我拿上纸和笔,突然想到江仕荣会说日语,于是对他说道:“江仕荣,你会说日语对吧?我有两句话想对纯子说,你翻译一下。”

    “你们不是听不懂还聊得很开心吗?用不着我吧?”

    “快点,人在外面等着呢。”

    “真拿你没办法。行吧,我去见识见识那个白川纯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江仕荣放下报纸,跟我一起出门。我把他带到纯子等我的地方,可是纯子却不在那里了。

    “人呢?”江仕荣问我。

    “刚才还在这里。”明明刚才还在这里。

    “被你吓跑了吧?”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想想,人家一小姑娘,好端端的面前走过来一个不认识的男的,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人家肯定害怕。”

    “你懂什么?”

    “那人呢?人去哪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没事,我等着,你先回去吧。”

    江仕荣看着我,摇了摇头,转头就走了。我相信纯子会回来,因为我说我要回去的时候她点头答应了,我怕她一会儿过来,找不到我会失落。

    结果我等到晚上,她还是没有来找我。船驶离港口,不知道在哪一个他乡停泊。我还是等着她,不知道那一刻她会来找我。

    江仕荣要睡了,问我要不要回来,我想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是不会一个人出来了,所以只好回去睡觉。第二天一睁眼,我洗好脸穿好衣服,想再出去等她。

    “你不会还要等她吧?”江仕荣问我。

    “嗯,等。”

    “人家肯定是被你吓到了。”

    “你不懂。”我说。

    他拦不住我,只好由着我。我又在老地方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等到她。晚上回来,江仕荣看我的样子,问我要不要继续等,我说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过了好久,他突然对我说道:“你绝对是喜欢她。”也可能是吧,我自嘲地笑了笑。江仕荣不知道,我都等了三年了,怎么会介意多等几天。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那个地方等着,不知道等了多少天,纯子始终没出现。有天天上下了大雨,我没有带伞,只好站在雨里等。我起初撑了一把伞,结果风太大,伞被吹进了海里。我找了一个避雨的地方,离上次和纯子分开的地方很近,结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我眼看天色不早,纯子今天也不会来了,也好,总不能让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要爬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头顶的雨了。我抬起头看,是纯子撑着一把伞,脸上的神情有些伤感。她蹲下身来,也不管裙子被弄湿弄脏。只是一个劲地对我说着什么,说什么我听不懂,语气明显带了些自责,末了,语调上扬,似乎在问我为什么一直等着。

    “因为是纯子小姐,所以值得我一直这么等着。”她听不懂,所以我敢这么说。

    她好像是看我一直笑着,终于是绷不住了,露出笑容来,然后把伞递给我。我摇了摇头,把伞给她。她装作生气的样子,执意要把伞给我,好像我不收着她会一直生气一样。

    “你明天回来吗?”我问她,我知道她听不懂,却还要问。

    她取下盘着她头发的木钗,头发一下子散落下来,乌黑的头发衬地她的皮肤更白了。她把木钗给我,然后说了一个“上海”,用手比划出了“8”、“7”两个数字,我明白了,日期,八月七日,然后她又作出表演芭蕾舞的样子,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她散落的头发随着身体的转动而飞舞,在深夜的海上,在风雨中,有着独特的魅力。这时候突然一阵狂风吹过来,船狠狠地晃了一下,她刚转完圈没站稳,我去扶她,她正好倒在我的怀里,我离她很近,能闻到淡淡的橙花的味道。

    这个举动把我们两个都吓到了,我等船稳下来,连忙松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发钗,然后又比划了一遍时间。我点头表示明白了,她一个人冒着雨回去了,我这才发现那把伞还在我的手里。我想追上去还给她,可是她在远处摆了摆手。

    我把伞撑开,在海风的气息和橙花的余韵中久久地站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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