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松倒了杯茶递给宋初容，她接过说了声谢谢，两人又开始相对无言。
宋初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杯子里还热着的茶，逐渐冷静下来，便闻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沈御松身上传来的酒气。
不知他为何独自在此处饮酒。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宋初容问道：“王爷可否告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御松道：“行宫。”
宋初容知道戴府附近有个行宫，但是她分明是在戴府里睡着的，怎么又来了行宫。
她向沈御松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沈御松道：“戴府的菡萏湖和这行宫里的湖同源，这整片湖是一个葫芦形，上下由一条长河连接，戴府只是占了葫芦上面的那个小湖，更大的一片在这行宫里，你大概是从菡萏湖被顺流带到行宫里了。”
说完又问道：“你又为何会一个人深夜在船上从菡萏湖飘了过来？”
宋初容对此也有些不解：“今日戴府有昙花宴，我随兄长赴宴，看莲蓬长得好，一个人在船上采了些莲蓬，后来不小心睡着了。但船是被拴在岸边的，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随流飘这么远。”
沈御松道：“大概是船绳开了。”
宋初容道：“或许是。”
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
“王爷为何会深夜独身在此，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沈御松甩了下手里的穗子，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
“是初容迂距了，不该问。”
“告诉你也无妨。今日是皇贵妃祭日，我来看看她。”
宋初容一愣：“先皇贵妃难道不是安睡在皇陵里吗？”
沈御松道：“她没有安葬在皇陵，而是埋在了这行宫地底。今日与其说是陪她，不如说是想让她陪陪我。”
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辉：“我可是差点儿就让人扰了她的清净，得过来求原谅才行。”
刚才没发现，现在宋初容仔细看，发现他虽然面色如常，但整个人要比平常更有张力，略有些咄咄逼人，但眼睛里的神采明明灭灭。他怕是有几分醉意了，不然也不会对外人说这样的话。
宋初容知道这城郊有个先皇赐给先皇贵妃的行宫，据说要被鸿昌帝命人改建成官邸。鸿昌帝不可能不知道此处是先皇贵妃的安葬之地，若是知道还让人大兴土木，此举着实是过分了。
“我听说……这行宫要改建了？”
“哼，改建？如今这行宫是我平戈王府名下财产，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动土。”
这个宋初容倒不知道了。但她可以想象到沈御松把行宫从鸿昌帝那里弄到自己手上是要费多大的心力，这就等同于虎口夺食。
怪不得她总觉得鸿昌帝……不止鸿昌帝，整个皇室除了平阳公主之外，没有一个对沈御松有善意的。
“今日意外来访，不知是先皇贵妃祭日，我……要不要去给皇贵妃上柱香？”
“呵，你给她上什么香？”
宋初容大囧，她只是想到便说出来了，对呀，非亲非故的，她给先皇贵妃上的哪门子香。
沈御松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她眼睛比旁人明亮，看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被全心注视的感觉，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瞧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却不小。敢第一次遇见就喊他“元冬”，敢在鸿昌帝并皇后面前给他解围，深夜一个人飘在芦苇丛里没有吓破胆还知道喊人自救——虽然被吓哭了，但也把不远处听到声音的他招过去了。
“你如今在给平阳伴读？”
“是。”
“皇宫里的先生都还不错，你若认真学，能学到许多外面学不到的东西。这两年平阳也差不多该嫁人了，你要珍惜在宫里学习的时间。”
“是。”
不过，说到嫁人，宋初容突然想起戴杏寒，不禁问道：“有一事想向王爷请教，不知可否？”
“说。”
“我与戴学士的女儿戴杏寒自幼一起长大，她最近被许了人家，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颜尚霖。我想冒昧代为一问：此人品行如何？那日在茶室，我瞧他过分跋扈了些，怕……”
沈御松笑了一下，说道：“就算品行不好，这亲事也退不了。你以为这样的亲是随便定的吗？”
“这又是为何？戴学士虽不能说压颜尚书一头，但他德高望重，给女儿退亲应当不是难事。”
沈御松极少与宋初容这种大多数人眼中的名门贵女接触，不知她们都是什么思想，但仍旧觉得她未免太过单纯了些，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凭借权谋杀人不沾血的左相宋冉的女儿。
“为何？因为享受了出身带来的便利，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就连平阳，也就是现在天下太平，内外无患，朝中无人擅权，不然一样会被送去和亲或者嫁与擅权者以求太平。到时你能说鸿昌帝有何不对之处？”
“戴家如今有意扶持大皇子，大皇子在吏部领了差历练，如今吏部尚书的儿子又与戴家的女儿订了亲……牵一发则动全身，由不得她想不想嫁。”
“至于颜尚霖，他就算看在戴学士的面子上也不会待戴家的女儿不好，你与其担心颜尚霖的人品，不如盼望戴家不会失势。”
宋初容只是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自然也没有想过其中种种，沈御松一说，她就明白了。
“不过。”沈御松继续说道，“颜尚霖此人尚可。”
宋初容没想到沈御松竟然会给颜尚霖一个中肯的评价，她可是亲眼见过昭仁世子因为颜尚霖背后说沈御松坏话而起了口角之争的。
“可是他那日在茶室……”
“立场不同罢了。你只看到他和昭仁起了冲突，但若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说敌人几句坏话是情理之中，遇到敌对阵营里的人不动手如何对得起‘敌人’这个称号。呵……”
沈御松说着竟笑了起来，不知是觉得哪点儿好笑。
宋初容听过他前面的话，大概知道颜尚霖与他不对付与大皇子有关，但是大皇子又为何会和他结怨？
“可是，为什么他要与你敌对？大皇子也没有什么非要与你过不去的地方吧？”
沈御松手肘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握拳抵腮，看着像是有些困倦。
他低声说道：“老子看我碍眼，儿子自然也要表示表示。”
宋初容一惊，这下确定沈御松是真醉了。
虽然只是个小姑娘，但她姓宋，是左相宋冉的女儿，是鸿昌帝最倚重的大臣的嫡女，这些话难保不会传到鸿昌帝的耳朵里，如果传到鸿昌帝耳里他多半是要被降罪的，他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坏了，他如果醒酒了想起说的话，不会找我灭口吧？！
宋初容正忐忑间，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宋小姐，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了。请随我来。”
宋初容被背后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定了定神说道：“啊，好，好的。”
临走前她看了看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沈御松，没有吵醒他，跟着黑衣人去见家人。
宋初容一走，沈御松就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黑白分明冷冽见底，丝毫没有醉意。
不，也或许不是没醉，不然也不会对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说那些话。虽然他不在意那些话传到鸿昌帝耳朵里。
沈御松起身，将垂下手腕的长长的黑金双色穗子甩进掌心，也离开了静室。
宋初容跟着黑衣人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行宫门口，宋家许多人，甚至连戴杏寒也在，都等在门口。
是的，都等在门口，连行宫门都没让进。
不过此刻也没人纠结这个，一见到宋初容，戴杏寒便哭着抱上去：“呜呜呜……初容！你可吓死我了！呜呜呜……”
宋初容此刻反而内心十分平静，安慰了她两句。
随后宋祁炀便说道：“快随我回去吧，母亲在家里都快急疯了。都是我不好，带你出来却没有照看好你。”
宋初容道：“这是不是兄长的过错。”
众人都在激动，除了宋初容，都没人注意到行宫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还真是，一点儿客套也不留。
门口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安慰好了戴杏寒，宋初容便跟宋祁炀回了宋府。回府之后自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又被难得这么晚居然在等她回来的宋冉叫去了书房。
宋冉见到她，第一句话不是问她安好与否，而是：“你见到沈御松了？”
宋初容道：“是。女儿在戴府贪玩在菡萏湖里的小船上睡着了，大概是栓船的绳子松了，顺着水流被带进了行宫里，幸而平戈王听见女儿呼救施以援手，女儿才能平安归家。”
宋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无事便好。”
“行宫里除了沈御松还有什么人？”
“没有其他人了，房间里都没有亮灯，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话？”
宋初容想了想，只说道：“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等着人来接。”
宋冉定定看了她一瞬，可能觉得沈御松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说什么有用的话，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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