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希卡利在治疗舱里的睡颜，没过一会儿，柏也感觉自己的眼皮渐渐开始变得沉重。
这其实是个很不寻常的情况。毕竟她刚刚才从一场长久的沉睡中醒来，能量被等离子火花补足，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就再度酝酿出睡意。然而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感受到睡意之中夹杂着的什么，她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抵御着突如其来的困倦，慢慢靠在椅背上合上眼。
那是诺亚正在召唤着她，少女很清楚。
梦境里的世界一如往昔，混合着阿柏星璀璨的大地与宇宙无垠的银河星辰。背生双翼的银色巨人站在山崖边，正低头看着自己，就像他们曾经日日夜夜并肩在静止的定点漂泊那样，所有宇宙的光之救世主与拥抱着寂寞的星球意志，那一直都是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纯白。
“这不是幻影了吧？”仰头和诺亚对视了一会儿，柏率先笑了笑，覆上胸口那人留下的光芒。
“如果你希望不是，那就不是。”
诺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一汪永远不会被风吹皱的潭水。虽然本体并不知道身在哪个平行宇宙，但他依然牵挂着无数星辰中最美的那一颗，直到如今。
“我感觉到了光芒的苏醒，柏。”他微微俯身，伸出银白色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梦境里澄澈透明的水晶：“命运的轨迹依然隐藏在未来，我一直在观察着。而陪你至今，我留下的能量已然耗尽，或许无法再插手其中，护你周全了。”
在离开阿柏星之前，他为这颗奇迹之星的意志留下一簇光芒。它在行星毁灭时送她前往地球，在生死关头送她能够保护自己的火焰，后来又转化等离子火花治愈她千疮百孔的身躯。诺亚的力量并非用之不竭，光之救世主也有终究无法做到的事情，他离开这个宇宙太久，想来这簇光芒也已经到了它该有的极限。
但是，对于柏来说，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
“没关系的，诺亚。”
仰起头，无机质的眼眸向来平静而凉薄，却早已没有曾经令人心惊的空洞。她轻轻笑了笑，诺亚于她的恩情永远无以为报，大宇宙的法则生命中甚少牵挂什么，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诺亚为她破的例，早已不是一句感谢能够全部概括。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看向梦境里阿柏星依旧璀璨的大地，柏抿紧嘴角：“我也不能总是让你担心。”
“嗯，我知道。”出乎意料，诺亚看了她一眼，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些促狭的笑意：“这个宇宙已经有人能够一直守护着你……”
“如果是这样，那我大概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没想到会被这样调侃，有点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就像是被家长发现早恋的孩子。但很快，少女就重新笑了起来，因为她能够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祝福。她曾对诺亚说过星球的意志与生俱来要承受寂寞的宿命，但现在，已经有人能够用温柔将她拯救。
他们一起又静静待了一会儿。
头顶的星空依然闪烁着熟悉的光辉，阿柏璀璨的大地也遍布银霜，被远处传来的风铃覆盖。但梦总归要有醒来的那刻，能够感觉到银色巨人的气息在慢慢淡去，柏很清楚，这就是他们之间最终真正的告别。
“以后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在诺亚的身影消失之前，她听到他这么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这个宇宙看你。”
“好。”点点头，少女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点透明的晶莹：“我会等。”
她愿意做神明忠诚的信徒。在最漫长的时间里点燃供奉的明灯，留下记忆里最初的温暖和陪伴。
无论离别多长，无论永远多远。
睡去只需要一瞬，醒来也不过须臾。当柏送走诺亚留在这个宇宙最后的痕迹，缓缓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银十字治疗室的长椅上，而是被希卡利抱在怀里，正走进一个看起来类似于公寓的房间。
眨眨眼，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睡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你醒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希卡利走进门，站定在原处，低头看向表情还有些茫然的少女。
“唔。”应了声，算作回答。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看着其中留下的明显的生活痕迹，很容易猜到了他们所在何地：
“这里是希卡利的家吗？”
“现在也是你的家。”纠正了她的措辞，希卡利点点头，任凭少女窝在自己怀里，兴致勃勃地把客厅打量了个遍。
还是第一次见到光之国充满高科技气息的居所。柏在希卡利家里环顾了圈，发现除了比她在地球上的公寓智能许多，大致格局也差不了多少。而大约是有自动清理这种有自动清扫这种功能，虽然此间的主人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但客厅里也看不出长时间没有住人的样子，属于希卡利的气息依然飘荡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让人不自觉就安下心来。
而且，“希卡利的公寓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啊。”
看着虽然确实整洁，但该有的生活物品一样不少的公寓，其中还顺手放着一些细碎的小东西，柏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我以为科学家的屋子会更一丝不苟一些，什么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歪一毫米都不行。”
“你把我想的太可怕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希卡利叹口气：“又不是实验室，在家里我还是很随便的。”
那倒也是。
想起这人在地球时就没有那些传说中扭曲的习惯，虽然每天都会整理房间，但也不会洁癖到拘束着她或者自己随心所欲，柏点点头，黝黑的眼眸又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靠着墙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沙发上，表情开始变得为难。
“这个看起来闪闪发光的，”她戳了戳希卡利的胸口：“晚上会不会也很亮？我怕我躺在上面睡不着。”
愣了愣，一时间没对上她的脑回路。但当希卡利反应过来少女在说些什么时，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谁说要你睡沙发了？”
顿了顿，他抱着柏走进里间的卧室，弯腰小心翼翼将人放在了自己床上：“你睡这里，我去外面。”
“可是，”少女有点为难：“你在我家里睡沙发也就算了，现在回了光之国还是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那能怎么办。
希卡利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用在意还是没有主意的意思。他不可能让柏去睡客厅，柏也不乐意他去再去挤狭窄的沙发，而自己家里只有一张床，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希卡利和柏一起朝她身下的大床看了看，又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别过头，脸上都染上了一丝红晕。
“嗯……那个，”少女抓皱了床单，磕磕巴巴试图开口掩饰这谜一样的尴尬：“要不……我们就，挤一挤？”
“也，行？”
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窘迫又满怀期待过，希卡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手足无措，于是光速转移话题：
“咳……先不说这个了，柏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嗯？”少女愣了愣：“为什么会这么问？”
希卡利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在她眼角划过。而当柏疑惑地低下头时，她发现对方指尖依稀残留着一点透明的晶莹，明明白白昭示了，她或许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容易释怀。
“没关系。”
摇了摇头，她握上蓝色巨人的手，示意他不必为自己担心：“只是一场暂时的告别而已。”
胸口向来温热的诺亚之光正在慢慢变冷，正是那位光之救世主的力量在消退的证明。柏没有仔细跟希卡利去讲她和诺亚都说了些什么，希卡利也没有来问，就算彼此再亲密无间，他们也很清楚，有时候的确有不能插手的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关信任与否，只是，不适合分享，只能自己在回忆的时光中慢慢品尝。
这是尊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体贴。
“嘛，所以今后我大概只能依靠希卡利了。”
十指交缠，黝黑的眼底慢慢浮上了点笑意。她像猫一样扬起头，看着自从把自己放下后就站在原地没动弹的希卡利，以及他们之间足以称得上礼貌的距离，突然就有了点不太好明说的坏心思。
“看来我还真的学着讨好你，不然你要是也不要我了，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流浪了。”
说着，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握着希卡利的手猛得一晃：“啊对了！还有未来呢！我还可以投奔梦比优斯……唉！”
话还没讲完，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突然被用力地抓住。与此同时一股力道凶狠地把她摁在了床上，刚刚还一脸正人君子、看床一眼都扭扭捏捏的希卡利已经整个人窜了上来，低头俯视着自己，近得似乎稍稍抬头额角就能碰上。
“你知道我不想听什么，柏。”
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在撩拨自己，希卡利默默叹口气，看向少女的目光夹杂着许些无奈，手上的动作却依然不容拒绝，仿佛在替他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你就是故意的。”
“没错啊。”而柏几乎在他怀里笑成了一团，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愉快：“因为希卡利闹别扭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
这辈子都没被人用‘可爱’形容过，希卡利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但人是自己宠的，无法无天也是自己的惯的，她想欺负自己，那还不是一件极其简分分钟就能做到单的事。
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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