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看着面前微笑着的那人，平生头一次感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绿芽破土而出，雪花落满了枝头，冰层下汩汩流淌的春水发出愉悦的声响。语言在此刻，在他们之间已经成了最苍白无力的东西，在星光里并肩过太多次，彼此的心脏和血液都几乎已经融为一体，有些时候，言语便显得没那么重要。
……她怎么可能不去注视着他呢。
唯一献出一切守护阿柏的骑士，在漫长的寂寞中抓住她不肯放手的守夜人。哪怕曾经被仇恨与污秽沾染，也依然那般璀璨明亮的光。
“希卡利……”
只念出了这么一个名字，便发现自己喉咙已然干涩到说不出话来。柏看着面前眉眼温柔的蓝色巨人，垂下眼，终于不再想按捺心底的冲动，展开双臂，整个人都向前扑进了对方怀里。
希卡利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柏？”
感受着怀里突如其来的温度和柔软，鼻尖也满是对方身上细微的花香，蓝色的巨人浑身僵硬，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终，试探着环住了少女单薄的脊背，仿佛怕将她压碎了般，力度轻得宛如羽毛落地。
他眼底开始泛起忍耐而克制的波澜。
“我很抱歉。”
而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给同居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柏用力环住希卡利的脖颈，声音里满是微不可觉的哽咽：
“但是，请这么待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阿柏星是宇宙最璀璨的明珠，也是命运中最寂寞的星辰。她走过太长的时间，挽留不住太多的离别，即便是那样喜爱那片奇迹之地的诺亚，也不过是稍稍停留过久的过客，终是将她独自留在满目辽远的静默之中。
她奉送过无数安歇与平静，给予过太多庇护与疲惫的抚慰，但却从未被人等价而还，也没有人真的了解那颗奇迹之星的意志究竟有何期待。
只有希卡利，只有他。
她无以为报。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将脸埋在对方的衣领里，柏轻声这么呢喃道，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希卡利都只听得到破碎的只言片语。
“……”
希卡利没有回答，只是环住少女的手臂用上了力气，似乎要将人和自己的血骨融为一体。他深吸口气，脸颊贴上对方柔软冰凉的白色长发，只觉得心底仿佛被什么刺透一般，连血液里都泛着密密麻麻的酸涩。
有些话，他真的很想说出口，也必须说出口。
眼神暗了暗，像是涌动着无法平息的暗流。希卡利轻嗅着鼻尖少女身上特有的细微花香，张了张嘴，似乎就要将自己的所有心情和盘托出。
可是，在他叫出对方的名字之前，柏已经收拾好了破碎的情绪，松开了环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臂。
“谢谢你，这还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她拍了拍蓝色巨人的肩膀：“希卡利一定费了很多工夫吧？”
“……还好。”
燃起的火焰还未燎原，便已被吹熄。希卡利闭了闭眼，从突然而至的冲动中恢复过来，又停顿了几秒，才慢慢松开抱住少女的双手。
再等一等吧。
他看着柏兴高采烈地打量手里会动的招财猫，时不时抬头和自己说些什么，在心底这么想道。
希卡利想要求取的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承诺过的永远。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需要让现在还无法理解的少女真切感受到他的决心，才能放手去求取。
他有耐心，他可以等。
只是，此时的希卡利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这份忍耐和决心，却很快便会被某些人干出的好事彻底消耗一空。
………………
那天最后，举着在手里打滚的陶瓷，玩过头的柏是被她的骑士给硬拉回家的。
大概是有绝对信任的人在身侧，又潜意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可以依赖对方，柏完全没有保留，追着招财猫漫山遍野地跑，就像是撒欢的孩童一样，直到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才罢休。而希卡利知道这人被关的时间长了，难得出来放纵一下，也就不怎么拦她，一直到太阳落山，眼见少女脸上出现了苍白的倦色，他才把人从山坡上拎了下来，态度坚决地告诉她该回家休息了。
“唔。”
确实感觉到了一丝疲惫，柏看着面前老父亲一般操心的蓝色巨人，心思打了个转，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盈盈地弯起了眼睛：“可是我很累，走不动了。”
“……”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没说实话。虽然柏的身体的确没有恢复，但能不能走回家希卡利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过，他也不会戳破她，只是无奈地看着站在原地耍赖的少女，默默叹口气：
“你想怎么样？”
柏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臂。看着对方好笑地摇摇头，却也如她所愿，慢慢走到她面前，背对着自己蹲下身。
“我背你。”希卡利扭过头：“我背你回家。”
“好啊。”
柏笑得更灿烂了。她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扑了过去，差点把半蹲着的对方撞个咧趔。
他们就这样往租住的公寓走去。
希卡利走的很慢，也很稳，能够举起比自己还重的怪兽的臂力完全不会感到勉强，将柏托得非常稳当，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起伏。而对于他来说，背上的少女也太轻了，就像是那场以命换命的孤注一掷已经彻底掏空了她身体中的血肉一样，整个人就像纸一样贴在希卡利背上，让他又一次心有余悸，也又一次心如刀割。
“以后不要再做逞强的事了，柏。”
蓝色巨人的声音如同叹息，稍不留意就消散在了扑面而来的晚风里。她或许分辨出只言片语，也或许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默默环紧了对方的脖颈，倾听着耳边希卡利平和而有规律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止。
夕阳落下，天边缓缓缀上清冷温柔的月光。本应该微凉的晚风轻轻吹起她垂落的发丝，而希卡利的体温也透过衣衫传来，仿佛夜空下的暖阳，让柏有些昏昏欲睡。在这人身边，她从来都是最不设防、也最坦然自若的模样，哪怕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都能够毫无顾忌，一心一意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与闲适。
因此，当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提醒铃声时，柏真的被吓了一跳。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希卡利，也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很不满意这份默契的安然被突然打扰。
“啊，好像是……我的手机？”
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煞风景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拍了拍希卡利，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却没想到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显不依，也只能有点好笑地作罢，继续毫无负担地趴在同居人，伸手从对方的上衣兜里把自己的手机捞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请你帮我揣着，现在倒是挺方便……”
嘟嘟囔囔地摁亮屏幕，举到自己面前，柏点开消息栏翻看着。而因为两人的视角问题，虽然并不是特意想窥探对方的隐私，希卡利也能将屏幕看个一清二楚，因此，当瞥见消息栏中出现了梦比优斯的名字时，他的脚步立刻顿了下，脸色有些发沉。
未来给柏发了一张照片。
那很明显是大街上的抓拍，并且是在车内一闪而过的角度，像素诡异画质清奇。只不过，哪怕糊的像是打了马赛克，看的人也能够一眼分辨出，正中央那个正打开店门走出来的人影，必是少女柏桑无疑。
【柏桑你去甜品店竟然不带我？！！】
而照片下方，是青年饱含了怨念的控诉。即使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对方皱成一团的脸，柏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很怀疑，按你们那里的年龄算，梦比优斯到底成年了没有？”
下巴搁在希卡利的肩膀上，她这么懒洋洋地问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只有三岁，不能再多了。”
“……”希卡利没有回答。
而柏还没有感觉到四周渐渐凝固起来的空气，依然趴在对方身上，手里飞快地编辑着回给未来的短信：“下次出来玩，得记着把他叫上，不然他能跟我念叨这事好久。你是不知道，以前他还住在我这里的时候，总是——”
“柏。”
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蓝色的巨停下脚步，站定在他们公寓的大门前，嘴角抿的很紧：“我不想听这个。”
少女愣了一瞬。
“为什么？”她放下手机，看向那人近在咫尺的冷峻侧脸，此时已经微微偏过来，近的似乎稍微凑近就能碰上：“你跟梦比优斯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希卡利漠然道。事实上，在某些方面他还挺喜欢这个年轻的同乡，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每天都听见柏三句话离不开那个家伙，以及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往亲密：“你很看重他吗？”
“当然？”不太懂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柏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和你一样，都是我很好的朋友。”
这话说的没毛病，最起码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很快她就发现，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希卡利的气息突然乱了一瞬，随即仿佛忍耐着什么般闭了闭眼，眉头皱得很紧。
他沉默了会儿，拿出钥匙打开门，将少女背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但我不愿意，柏。”
将人放在木质的地板上，在转身离开之前，希卡利深吸口气，看着对方无机质的黑色眼眸，这么慢慢开口道：
“我从来都不想做你的朋友。”
——再好好想想吧。
说完，没有去看柏的表情，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少女站在原地，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脸色不停变幻。
他刚刚说什么？不想做她的朋友？还是从来都没把她当成朋友过？
这是要绝交的意思吗？
……卧槽好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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