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是被街上熟悉的嘈杂声给惊醒的。
她所租住的这个公寓因为老旧，隔音并不算好，但胜在位置优越，每天早上的晨起喧嚣并不过分，反而显得有些温馨。因此，当柏在满目晨光中慢慢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又一个再普通的日子，以及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但很快，她就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并十分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在闭上眼之前明明还趴在剑的身边，醒来时候，却躺在了本来是要给对方休息的沙发上。
我……怎么真的睡着了？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昨天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拥着被子，慢慢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沙发另一边，正在闭目养神的那人。
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动静，他慢慢睁开眼，侧头望来，目光里没有一丝刚刚醒来的迷茫。
“剑？”眼尖地发现对方眼睑下的青黑并没有消退的迹象。柏有些心虚地抓紧了棉被，声音放得很轻：“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他摇了摇头，嗓音听上去似乎要比昨天沙哑。
……被人占据了休息的地方，枯坐一整夜，应该也是难怪的事吧。
这么默默想道，柏不安地垂下眼，更加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她急急忙忙爬起来，给对方倒了杯温水。
这次剑没有拒绝。
而就蹲在沙发边，看着他一口一口把水喝完，少女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示，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你其实应该叫醒我的……”
她看着剑把空掉的水杯放回茶几上，笑了笑，撑着膝盖想要站起身。然而，昨晚试图净化阿柏亡灵，她所消耗的精力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此时骤然起身，立刻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那样，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旁边的地上歪去。
完了。
还记得自己旁边就是桌子尖锐的棱角，柏心下一慌，想要扶住什么稳住身形，却只在半空抓到了一手透明的空气。
……希望能保住我的脸吧。
眼看自己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种无节制透支的恶果。柏苦中作乐地这么想道，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刺骨疼痛。
然而，下一秒。
‘咚——’
额头与桌角接触的地方并不坚硬，反而意外柔软，甚至没让她感觉到有什么疼痛。与此同时，一只有力的手也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继续下坠的趋势，并猛得用力。随即，柏发现自己好像整个人都从地上窜了起来，并随着惯性，跌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头顶剑带了些担忧的目光。
“还好吗？”
那人低沉而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快唤回了柏有些跑偏的神智。而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在剑把自己拉起来的同时，还伸手在桌角替她垫了一下，以至于此时此刻，整个手掌看上去都有些发红。
“啊，我很好……谢谢你。”
并不敢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什么差点摔了这一下，但剑的表情很明显地告诉她他知道。柏低下头，不知为何不敢直视这人的眼神，只能有些尴尬地站直身子，扯了扯对方的衣角，硬着头皮开口：
“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不是什么大事，出去吃个早餐就好了。”
“……”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深色的眼睛变得更加幽黑，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但很快，剑就仿佛放弃什么般，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环住对方的手臂停在半空好几秒，才慢慢放下，任凭少女从自己怀中离开。
“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周围温暖的体温一点一点远去，最终又变成了他一贯和她保持的距离。不知为何有些留恋这样的温度，柏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选择了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
而他静静地望着她，伸出手，将她耳边散落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
“好。”
最后，剑轻声这么回答道。
……………………
于是他们现在就都捧着一只饭团，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相顾无言。
柏瞪大眼看着对方，而剑则有些迷茫地打量着手里食物，脸上完美地表达着‘这是什么’和‘真的能吃吗’的情绪，就和曾经刚刚来到地球的梦比优斯一样，十分谨慎地嗅了嗅鼻尖饭粒的清香。
“来地球这么久，没有吃过这个吗？”
默默围观了半晌，实在是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好笑。柏拆开包装，率先咬了一口，十分满足地发现，自己依然喜爱地球上这种从土里生长出的洁白稻米。
“没有。”而看着少女鼓囊囊像是仓鼠一样的脸，剑顿了顿，移开目光，这么回答道。
毕竟他一落地就开始满世界找博伽茹死磕，人在有着必须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不会太过在意。
“那——”她沉默了几秒：“你有吃过东西吗？”
“……”
行的吧。
一口米饭噎在了喉咙里，柏叹口气，转身又从柜台上拿了一瓶牛奶，塞进对方手中。
事实上，虽然同为M78土产的光之巨人，剑和梦比优斯有着本质的不同。未来年轻而充满活力，第一次远离故土，对于什么东西都有着十二万分的好奇，以至于柏每次和对方一起出门闲晃，首先需要担心的都是这个人会不会一转眼就没了，恨不得找跟绳子把两人拴在一起。而跟剑一起走在街上，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这位蓝族的科学家生性沉稳，又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担，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目前除了博伽茹大概就是少女本身，以至于柏承受着对方频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度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走丢了。
说实话，很有压力。
尤其是，当她看到人群中带着自家女儿出来踏青，眼神同样专注而警惕的老父亲们时。
“……”你是不是在把我当闺女养了？
真的很想这么问出来，但她并不敢。于是为了摆脱这种如影随形的沉重感，柏四处看了看，很快找到了能让自己稍微喘口气的地方，便让对方先坐在公园里等一下，她去街角买个冰激凌回来。
剑点了点头，乖乖地在长椅上坐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黝黑的眼睛依然落在少女身上，一言不发。
柏觉得自己似乎更方了。
或许是由于这次出来并没有把一直携带着的雨伞揣上的原因，她觉得手里有些空荡荡的，似乎无所适从。不过，当远离了剑的视线后，她的心情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回想他们重逢之后的每一秒，想得很出神。
她是不是应该告诉未来一下，自己已经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人呢？
但是总觉得现在的剑跟他们都合不来的样子。
除了博伽茹，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提起精神。
而且，他的铠甲实在是……
想到这个，心情又忍不住沉重起来，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阿柏的亡灵从对方身上离去。
“来，您的点单好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以至于连队伍已经排到了都没有发觉。柏被餐车老板的声音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别人的摊子前占了太久，连忙道谢，接过对方递来的甜筒。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老板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还附赠了一个红色的气球。
大概是因为是一个好天气吧。
柏这么默默想道。自觉已经让剑等待得够久，她一手举着冰激凌，一手捏着气球末尾长长的细线，打算快步走回去。
结果，刚一转身，还没看清脚下的路，她就一头撞在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柏懵逼地抬起头。
“你怎么过来了？”
对上剑一如既往安静的眼神，她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后退一步，却腾不出手来安慰一下自己差点被撞歪的鼻子：“好痛……”
“……”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甜筒，另一只手弯起指节，在她的鼻梁上轻轻揉了揉，仿佛安慰。
“剑？”
得不到对方的回答。柏眨眨眼，看向自己来的方向，发现并无法看到街角另一边的公园，心下了然。
“其实你不用看着我，我也不会走丢的。”
她想了想，抓住他停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拉下，把绑住气球的细线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好了。”
看了眼飘在自己身边的红色气球，剑不解地抬头望去。
“你带着这个，这样就算我不小心走远了，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
而少女将手背到身后，弯起嘴角，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中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别担心，我总会找到你。”
那一刻，风雪肆虐的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比。剑看着面前那人纯净无暇的眼眸，仿佛阿柏星上清寂而华美的银色水晶，心底突然就那样柔软地塌陷了一大片，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中，溃不成军。
他也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
无论相隔多远，时间又过去多久，你都站在那里，不曾随着岁月改变过。
而我，也总会找到你。
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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