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的第四年。
大雪压城，正是隆冬。这一年海泠结束8年之久的北地流放，跋涉数月之久回到故土，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海氏一族当年被流放原就是因为受了其他氏族的牵连，罪不至如此，因此被赦免。
从北地一路赶回，走的是水路，载着几百人的大船日夜行舟，未曾休息一刻。海泠原也只是15未满的小姑娘，船上不好睡觉，年轻小姑娘穿着单薄又饱受晕船的折磨。
皇上身边伺候的陆总管看着眼前瘦得皮包骨的小姑娘，也着实可怜，听亲自去北地接流民的兵将来报的是海泠的父母姊妹都已经在流放途中去世，年纪大的长辈多是病死，年轻一点的也是因为不堪受辱，试图逃跑却被打死。
反而是年纪轻轻的海泠竟奇迹般的熬到现在，只是到底受了不少苦。
小姑娘身子瘦小，脸色惨白，与她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脸但是正合适的配上。“海姑娘？看呆啦？要不我带你进去再看？”
陆东执矮了矮身子，尽量温和的对着眼前的女子开口说道。
海泠仿佛惊了一下，猛的转头，对上陆东执的眼神。陆东执长相是典型的太监长相，一张圆脸白白净净，皮肤比受尽北地风寒摧残的海泠好上几倍，因此这样的一张脸并不叫海泠害怕。
但是，他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海泠怕的，只是这样的身份。
北地一行带回了流放的流民足有300多人大多是当年在朝中犯了案子的或是被牵连的族人。年老力弱的都放回了各自的老家年轻的男女进了皇宫送至各宫充了宫女太监。
陆东执被皇上亲自任命做这件事，让他务必将流放的流民处理妥当，陆大总管对于皇上亲自指派的事情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安排职务一事是由他亲自分派，不曾假手于人。
海泠被陆东执引进宫门口，海泠进门前瞥了一眼门框看见了浣衣局三个大字。她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地方，想来虽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但是比起去到各宫嫔妃宫里伺候，这地方反而让海泠觉得欣喜当下觉得安心不少。
浣衣局时刻都是忙碌的，海泠随着陆东执一路往里走宫人们各司其职，并无人探头打量。
浣衣局的陈总管是在宫里当差二十余年的老人，先皇时陈总管便已经是浣衣局的一把手，接管浣衣局前还当过皇子公主的教养嬷嬷，陆东执官位比她大却也卖她三分薄面。
海泠的头垂得很低喘气都小心翼翼
她听见陈总管开口说道：‘陆大总管也忒不地道，这小丫头这么单薄的身子一阵风都能吹倒，怎么上我浣衣局来卖力气？陆大总管可是不走心了“
海泠听完她的话心中一紧。这是不想要她的意思？
陆东执赔了个笑脸“陈总管这可言重了。皇上有命，流民尽管被赦免，可是要去各宫妃子或是和皇上日常起居沾边的宫里伺候那也是万万不可的，这不是看嬷嬷您的浣衣局事物繁重又杂乱，这才想着给您找帮手，您要是觉得这小丫头不能胜任，做个粗使的丫鬟，扫扫院子，端茶送水想来也是无碍的“
陈总管在听陆东执说话的时候也同时在打量海泠，看她一直低垂头，并不乱看，也不多言。
性子倒是还行，就是身量实在是矮了些。看着也有十四五了，倒还是有点长头。但是也是个矮小个。陆东执是个人精，惯会看眼色，陈嬷嬷打量海泠的眼神已经让他觉得像是在思考应该把海泠用来做何处使那边是接受了这个小丫头。
他微微侧身看向海泠。手里的拂尘戳了戳海泠的肩膀“还不快给嬷嬷见礼”
海泠心中还有颇多的担忧，忙不疏被他这样一点，连忙反应过来却是扑通一声跪下，这下头是真的垂到了地上，见了个大礼。
“奴婢海泠，见过陈总管.”她的声音细小却并不露怯，不该说的话也没有半句，作为曾经的教养嬷嬷，陈总管倒确实是满意海泠的性子。也被她这下跪的大礼逗乐了，只是并不显露.
她走近了点。弯了身子虚扶了海泠一把“可用不上这么大礼，小丫头。我看你年纪小小是个沉稳安静的，况且有皇上的旨意，我也不敢不承了陆总管的美意。你且先留在浣衣局学几天规矩，我会指派你去做你合适的事务，我陈老嬷年纪一大把了，性子直爽。断不会亏待了一个小丫头，你且安心吧。以后没有苦日子，只要你好好当差。”
陆东执对陈总管的一席话倒是相当的满意，他确实没有看错人，陈总管这样的人想来能让海泠不受欺负又能学到很多宫里的道理和规矩。
海泠面上和心里都是如释重负的样子，陆东执见她已经自己主动的走到了陈总管的身旁站立，也就没有再多安排什么，只叮嘱她万事都要遵从宫里的规矩，遵从陈总管的规矩。
海泠点头称是，小模样很是乖巧。
陈总管指派了两个人来带海泠，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一个是年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老人，看起来也是当差了许久。两个人都穿着合身妥帖的宫服，冬天穿得厚，看起来却并不臃肿，想来宫里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即使最低等的奴才，也不能让自己污了主子的样。
海泠眼神瞥了瞥自己的衣服，不厚实也不暖和，更不要说好看。
她说完又示意海泠看旁边站着的二人
“这是浣衣局的李嬷嬷，李嬷嬷素来是浣衣局里专管教导规矩的，你且暂先跟着李嬷嬷学几天，把宫里和浣衣局的规矩学清楚了，以后才不会吃亏””
海泠连忙向两人行礼，年纪大的李嬷嬷没什么表情，十分严肃的样子。想来也是想着不能在新人面子表现得慈眉善目，不然撑不住场子。反而是另外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穿着绿色的夹袄，瓜子小脸白白净净
“我是伺候陈总管起居的小宫女无双，你叫海泠？以后我就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今天带你认识一下以后要和你同住的姐妹，“无双说着，凑近海泠打量。”看你这模样，想来也是浣衣局年纪最小的了，你且放心，以后在浣衣局万事都有我帮衬你，不会再受苦啦“两人只是一面之缘无双这样的话让海泠觉得安心又惶恐，她知道，宫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从前还未被流放的时候她也听她母亲说，宫中就是最险恶的地方
“奴婢悉听无双姐姐和李嬷嬷的教诲“
无双听她说完，颇为满意的样子。摸了摸海泠的脑袋
“无双这丫头，规矩素来是懂的，只是性子也是一样的顽皮，她若是教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大可不必理会她”陈总管的语气是嫌弃和无奈，但是却又任由听完这话的无双吊着她的胳膊撒娇耍赖。
海泠抿唇，并没有多余的话。
无双十二岁进宫便是跟了陈总管，如今已经十七，算是浣衣局最有资历的宫女。海泠小心的跟在她的后面，头仍是垂得低低的，和无双昂首挺胸的模样大不相同。
无双在前面对海泠说话，“以后看到比你年纪大资历高的姐姐们。也要问个好，你才刚来，谦逊一点总没错，免得一些不怀好意的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总之宫里的人不全然是好人，也不全然是坏人都靠你自己去琢磨。”
海泠点头称是
“陈总管想着你年纪小。给你调换了屋子，和两个年纪相仿的宫女一起住，一个屋子住四个人，她们也是才进宫不久。想来也比较好相处“
她把海泠带到睡觉的屋子。四人间的屋子不算大。宫女睡的地方自然是大通铺。
这样的条件对于海泠来说倒算是极好的了，无双给她安排了住的地方，转头又去给她拿了两套宫女穿的衣服，比海泠自己穿的衣服好上许多，简单的熟悉打扮再梳上宫女发髻，都是无双亲历亲为，海泠本想自己动手，但是无双显然不觉得她会，
“宫女不可浓妆艳抹，就不给你上妆了，头发这样梳上倒是显得你你精神许多就是黑了点，以后好好养养，倒也是小美人一个。”
这话说得海泠红了红脸，“多谢无双姐姐“
这厢无双带着海泠收拾完便领她去见李嬷嬷，她也算暂时完成任务，李嬷嬷见海泠收拾完了
严肃的打量一番“倒是有些宫女的样子现在已是申时了，再学上一个小时的规矩，便回去用饭，学一分记一分，且不可心神恍惚，懂吗？“
海泠瞬间从刚才和无双相处的状态抽离，也是一脸肃然“嬷嬷。奴婢知道了。“
海泠这边的食物已经完全安排好后，陈总管又去给陆东执回了话，这么些天北地流民的安放一事才算完成，陆东执是了解皇上的个性的大事小事可能不是事必躬亲，但是总要知道个头尾。
陆东执一路从西宫走过来，脚步飞快，到了承德殿门口才停下，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纹丝不动得好似木头人。
给皇上当差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陆东执对二人又耳提面命一番方才缓步踏入承德殿。
二月的天气凉得很，殿外飘着大雪，寒风刺骨，殿内却是烧着上好的炭火，陆东执一进殿，一股幽香就袭来，这是皇上最喜欢的暗梅香，来自西域的奇香。味如其名，好似冬季的腊梅，但是又比腊梅的味道更加独特。
当今圣上，陆东执只觉得，这位祖宗可是各方面的喜好都是顶高又极特殊的。
今上是先皇第五子，李氏从舟，即位四年，虽是时间不久，但是却是再勤勉不过的一位皇帝。
虽是第五子，却是最终继承了皇位，这其中的密辛，也不是做奴才的可以揣测的。陆东执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大殿上的李从舟已是又批阅完了一堆奏折，抬头将目光看向了陆东执。
“事情都办妥了？”他淡淡的开口问。
陆东执把头微微抬起，向李从舟回话。
“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办妥了，将年轻的男女们分到了各宫中做些不起眼的体力活，想来老大臣们对此事也不会再有任何悖论。”
李从舟轻点头，算是表示很满意，陆东执松了口气。
却见李从舟听完回话，便顺势靠在了榻上，原本就很白净的脸，今日看着倒是愈发苍白，连嘴唇都是一片惨白。
他心里一咯噔“陛下可是龙体欠安？”
李从舟像是配合他的疑问，抬手捏了捏眉头。
“朕无碍。这些大臣们最近倒是事情甚多，上奏的折子都批阅不过来。”
陆东执听他这话的意思，颇有些要发落谁的意思。然而，他猜错了。
“你去知乎御膳房，想些新鲜的吃食，朕想换换口味，最好……最好是酸甜口的。另外，你再将朕的寝备用暗梅香浸泡，朕闻着味道觉得好入睡。”
李从舟一席话说得缓慢，陆东执却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想来陛下最近是既没有胃口又睡眠不好，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奴才竟然要主子亲自吩咐才意识到这些事。
“陛下，奴才失职，请陛下责罚。”
李从舟撇他一眼，有时他是甚不喜欢这些奴才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
“起来罢，吩咐的事情给朕办好，将功补过。”
陆东执跪拜着称是。将这两件事放到心里最头等的地位。
果然，晚间宣膳时，陆东执发现了李从舟确实胃口不佳，前些日子没发现大概是因为看似他每个菜都吃了，可是其实都只吃了一口，甚至是夹了却没吃。
陆东执心里暗骂自己，真是瞎了狗眼蒙了心。
晚膳过后，照常的进来了端着绿头牌的敬事房小太监，陆东执看看皇上的脸色，那样虚弱的圣上，晚上也吃的少，想来，是不是应该直接让这小太监撤了？
可是小太监的腿脚麻利，嘴也麻利。
陆东执这样的心思才出来，小太监已经将放着绿头牌的盘子举过头顶，放在了李从舟面前。
李从舟一手还拿着奏折，一手撑在额头上。侧眼看了一眼。
绿头牌整整齐齐有十多个，写着嫔妃的品级，然后李从舟心里是一片茫然，他也不知道这些个嫔啊妃的姓甚名谁，虽然这些妃子都是他自己选的。
可是，旁人以为他选的是家族势力，或是选的是自己心爱心喜的。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选这些妃子的时候，完全就是在挑选一个物件。
而他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好看。
没错，当今圣上就是如此一个甚爱美的人。
李从舟随意的翻了一个牌子，小太监看了一眼，在心里记下名字。
陆东执心里暗叹，幸好他没有多嘴。
”李从舟翻完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十分出神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陆东执听见他问。
“东执，你觉得，朕是不是应该选一个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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