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十
从小就见过那忠于主人的家禽为了努力活下去最后却还是被打磨得冰冷无情的利刃刀锋结束生命，也亲眼见过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而圈养着的大黑牛因为年纪大了无法再耕作的原因，被绑住四肢无力动弹时看着爷爷眼里掉下的泪。
或许是那些血迹太过触目惊心，又或许是黑牛的眼泪实在太过震撼，从那之后，代飞便成了一个不入佛堂却只吃素食的俗家弟子。
山药木耳，西兰花，胡萝卜，莲藕排骨汤，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代飞会心一笑：“以后我肯定离不开你了，老章。”
章枫抬头递给他一双筷子：“你是在拍马屁还是在表白？”
代飞接过筷子，笑道：“你是说你是马么？哈哈...”缓了缓，继续说道：“不过你就算是马也是千里马。”
“嗯，你说的对，吃饭吧。”
章枫难得下厨，代飞就是毫无食欲，也装作胃口大开的吃了两碗，想去盛汤的时候，章枫突然开口：
“你要暂时一个人住了。”
代飞拿汤勺的手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继续盛汤。
章枫做饭真难吃，不过，看在他一个工作精英生活残废愿意给我做这么一顿饭菜的份上，难吃也得咽下去了，代飞边喝汤边想。
喝完满满的一碗刻意没有煲出排骨味的莲藕汤，代飞擦了擦嘴，笑着说道：
“我当然要一个人住，咱俩又不是夫妻，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恩爱不离到天荒地老啊？”
章枫看着自己手上无名指的位置，缓缓开口：
“那个女人以死相逼...我，我没有办法，他知道我住在这里，知道我在哪里上班，我只能离开。”
“辞职报告我已经交了，明天我就会走，去哪里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暂时还没想好，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代飞看着他，没有说话。
章枫好像在看代飞又好像通过代飞在看自己，眼神空洞，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为了得到一个人，父母家人都不要，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呵...以前看那些电视剧里，那些痴心错付的人，因为情发狂入魔不得安宁，我还笑话编剧脑洞太大，剧情太狗血...”
低下头，扶了一把自己的眼镜，章枫继续缓缓开口：
“原来，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章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把一直嵌在骨头缝里已经太长时间久到扎根发芽了的腐肉给连带着吐了出来似的：
“我不想入魔，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让他人不得安宁...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退出这场大戏，不再扮演里面的任何角色。”
代飞听着他几近哽咽的声音，一时无话，知道章枫此时需要的是倾听，不是无力的安慰，于是，代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章枫吐出一口气，平复好情绪，看着代飞说道。
看着此时的章枫，代飞心想，岁月于人而言，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于亿万万人群之中，你我本互不相识，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因为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将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变成了这个世上生死同穴的一双人...对于这样的一生来说，岁月似乎是有情的。
可若是有情，怎么连这世间那唯一一个让自己感知到真实的喜怒哀乐的那个人，让自己知道原来心跳也可以有不同频率的那个人，也要狠下心来弃了呢……
代飞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村子里的大人小孩总爱搬着小板凳排着队挤到唯一的一个有黑白电视机的伯伯家里看那些至今都引为经典的长篇肥皂剧，每次到了里面揪心不已的别离场景时，当时还很小的代飞便心想，如果我是这个男主，我一定不会让这种爱而不得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自己爱的人身上。
当初年少初不知苦，如今已是剧中人...
面对那些爱而不得，旁人可以轻飘飘地说出一句“斩七情断六欲”，却不知道，这斩的是心，断的是骨.......
代飞突然想起来，那人好像叫顾尧，第一次从章枫口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代飞愣了一会儿，尧之帝王者，自古帝王多是薄情啊...
看着章枫眼神里的光，代飞按下自己心中莫名地不安，只当是自己最近受黄董感染也开始研究起文言文而开始胡思乱想了......
之后，代飞就开始发现不对劲，章枫从来不对员工发怒，却在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手底下一个小姑娘训的哭着跑出办公室。
从来不对自己说累这个字，却一再地跟自己半开玩笑的说他要来一场一个人的旅行。
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之后的第二年冬天，章枫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但是却不是顾尧...微笑着跟代飞介绍是他的男朋友，人很好，希望代飞不要吃醋。章枫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眼神里却一丝笑意也无......
再后来，便是正常的上班下班，出差应酬，日复一日，毫无波澜。
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凌晨，章枫一反常态满身酒气地回来，嘴里喊着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第二天酒醒之后，便把自己紧锁在屋内一天不吃不喝，代飞怎么敲门也不回应他的时候，代飞就知道，他跟那个顾尧那戏剧性的爱情故事终究是走到了要落幕的时候了。
只是让代飞没想到的是，原以为一年前就已经以为章枫与他断了干净收官散场的剧情，没想到他自欺欺人的还在未完待续中，上演旧情未了......
代飞想，是什么样的人呢，能够让骄傲到不可一世，孤傲到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低头的章枫竟然也会变得如此卑微......
只是如今，这剧终人未散的情节该怎么续写，如何收场，看来章枫也乱了分寸，所以才给自己这主角想出这么个一走了之的狗血结局......
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自己唯一的好友，代飞收起玩笑：“
你不需要为了别人而跟自己过不去，毕竟，没有你，这个世界上注定会发生的抢劫杀人，强/奸/盗窃一样都不会少。不能因为你刚好在现场，没有及时救下被害者，你就觉得自己也应该投案自首。”
叹了口气，代飞定定地看着章枫的眼睛：“如果这是你慎重考虑后的决定，并且觉得这是目前唯一有效的解决办法，我不会拦你，但是我希望时间不会太长...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努力工作，好好生活，睡的比谁都好，吃的比谁都多...你知道的，我不像你这家伙，为了他人而为难自己，我才没那么傻，人生匆匆几十年，快活一年是一年，做人嘛，自己开心最重要！”
章枫看着他，微微一笑：“嗯，快活一年是一年...有道理。”
“喂，大学士，咱这是散伙饭么？”代飞敲了下桌子，笑嘻嘻地转移话题。
章枫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夺过代飞手中的筷子：“散什么散，这是践行，懂么？”
“噢......原来如此，那在下祝兄台早日荣归故里！”代飞立马笑嘻嘻地说道。
章枫抱掌握拳，微笑道： “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咱们来日再会！”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相视大笑...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关系，没有任何同根同源相同指数染色体，也没有任何灵魂与肉/体结合的至死不渝，但是却有着超乎血缘和爱情的心灵契合，代飞和章枫就是如此。
本来想问章枫要不要自己给他买点儿闻名全国的燕城月饼带着路上充饥，章枫说了句“也对，吃饱了好上路。”代飞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告别的时候，两个大男人在所有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互道保重，要进站检票时，章枫喊住正要转身离去的代飞说了句：
“飞飞，不要藏起来，很多东西你会看不见的。”
代飞没明白他这句话的个中含义，想要问他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别说的这么半遮面的，章枫却只留下一句“自己悟”便转身潇洒离去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代飞，呆愣当场，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其中含义，一直到脚开始抽筋了才发现快天黑了，便赶忙回家去了。
回到家，洗漱好躺在床上，看着四面白墙的房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一天都没有搭理的手机拿过来，一看，并没有任何来电或信息显示是孟磊这个名字的...
也是，难得美人主动找上门，任谁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美人在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何况俩人经过这次的见面之后，看合影，应该已经是正式向恋爱关系迈进了吧……
不知怎么，代飞一反常态地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把它调成了静音模式...
告诉自己，睡吧，明天起来还有个会议要开呢，董总那儿催了几次了要约着见面，明天得提上日程了。还有宁海市的周总对新品牌的文案设计不是特别满意，还有云城的蔡董...还有......
第二天起来，洗漱好到公司报到的代飞，一进门就发现自己走的匆忙忘拿手机了，心中略微不安，但是想了想，没有手机也没关系，反正客户都可以邮箱联系，于是安心开会，用电脑邮箱联系客户，安排跟董总见面的时间，整理好新客户的诉求，消费者的反馈资料，让组员把新合作客户的品牌策划案的报告发给自己...
一抬头，发现艾依依站在自己面前，代飞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了，依依，有什么事吗？”
艾依依进步很大，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是自己手下组员的新人里唯一一个被市场总监孙致齐提调为二星员工的人。
在巨点，不到一年的员工是不会参与星级调评的，何况还是破格跳到二星，可见学霸就是学霸，即使性格内敛也阻挡不了高智商的发挥…
面对其他人，哪怕是公司大会上，黄董亲自到场，艾依依也只是安静低调不出风头，却不会再像之前刚进公司那样局促不安，可到了代飞面前，依然是那个只会脸红害羞的模样。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艾依依，代飞心里明白她的心思，却只当是小姑娘武侠剧看太多，非要效仿里面的“以身相许”，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她遇到喜欢的人了，自然就解了这报恩情结，毕竟自己实在无力回应。
艾依依看着他，羞涩开口道：“组长，你，你中秋节不回老家过么？”
代飞奇怪，自己不回家过中秋，已经是公司人尽皆知而且都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怎么还特地跑来确定一下，难不成觉得自己这个操作很好，想来学习一下使用步骤？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开口道：
“嗯，是啊，怎么？有项目需要我帮忙跟进？”
似乎是担心被上司说自己尸位素餐，艾依依赶忙摇头：“不是，项目案子我自己可以完成的...那个，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
代飞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有什么不好当面开口的，只能发信息告诉自己，谁知道自己没带手机，自然是看不着。
“我手机落家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别整的我跟皇上批阅奏折似的，还得经过百官上呈了才能听见民声啊？”
艾依依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好一会儿，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抬起头鼓足勇气说道：“组长，我可以陪你过...”
代飞愣了一会儿，像在丛林里迷路了的人，突然发现前面有潺潺溪水流过，开心地想要跳下去欢呼，但是又不忍破坏这清泉，便只能作罢。
回过神，代飞笑了笑：“不用了，你还真把我当成空巢留守的孤寡老人了？我中秋节忙着呢，跟客户约好了要见面的，回来给你带特产啊。”
代飞说的不是假话，他确实跟潭州的董总约了要见面，但是却不是中秋节当天，而是中秋节之后。
艾依依看着他，不疑有他，只能低低地说了句：“那你记得注意休息，不要...”
不要什么，她没往下说，代飞也没再问。
拖着被挤的快成了煎饼的身子回到家，想到过两天的年中会议，大家那一张张雀跃欢呼的脸，代飞想了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因为假期欢呼，还是为团圆欢呼，还是两者都有......
正坐着发呆，房间里的电话震动频率传了过来，压抑的摩擦抖动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压在心上敲打一样，突然地就让代飞感到一阵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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