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ighteen、

    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握腰间的枪。

    值班室里开着灯,墙上的钟指向了8点整,发出模仿机械钟的当当当声,门后的挂钩上挂着脱下的制服,圆型舱窗外一片浓重的深蓝夜色。

    有些焦躁地揉额,他站起来,穿上制服,洗了把脸。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甚至醒来的一刹那还有不知身在何处何时的茫然,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好征兆。

    时间似乎过得有点久,没人来叫醒他。他和其他工作人员不太谈话,来去就是照例的招呼、交班。由于某些可以预见的因素,大概就算他有意无意地翘班了,他们也会直接略过当没看见。毕竟他不是真正的保镖,尽管也没人知道他是杀手。

    他扫了下值班表,值班室里没有一个人。这有点奇怪,照理说此时一般都有一两个人呆着,休息,交谈几句,去吸烟室抽几支烟。杂物桌上放了本圣经和瓦尔登湖,某些隐蔽的地方或许还夹藏着几本花花公子。

    他开了舱门走出去,顿时觉得有些不寻常:左右的过道上也没有一个人。

    他向前走去,用平常的步伐。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转过过道,迎接他的只有暖色调的灯光,照着挂廊两边的油画和热带盆栽,空气沉闷而且沉默。直觉在脑海里响着警铃。

    “嗨?”

    他试着发了一声,声音出奇悠长地回荡着,他立刻闭了嘴,并放轻脚步。尽管他感觉到的是强烈的、空无一人的死寂,这种感觉以前也出现过。在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的家里,当他们从他的视野内消失的时候,他就会陷入这种幻觉。

    然而这一回不同,脑海里响着警告,警铃在大响。危险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是谁,这种不确定性更增加了未知的恐惧。而且这一回,他绝不安全。

    他走过客房,没有任何声音和人影。餐厅里也开着灯,一切都摆得整齐,洁白挺括的桌布上放着装饰的花,只是往常的这时早就该热热闹闹。

    仿佛出于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和理由,所有人都刹那间消失了,只把他遗留在这诡异的空船上。

    到了现在,只有最后一扇门还没有打开,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

    他就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他打开了那扇门。

    门开的时候,有股微风吹进来,带着植物腐烂的腐臭和海的咸腥,然后没了。

    外面是黑墨的天空,海的远方也看不清,深蓝近黑的海面和灰黑的影。船平滑地前行,一阵很轻的、听了令人嫌恶的黏腻水声回荡,仿佛她正滑行过沼泽似的。只有他所站的舱门里投射出温暖的桔色灯光。不知道为什么,甲板上和船身外面的灯像集体坏了,任由黑暗包裹起整艘船,甚至连窗户里的灯光都没有。

    他听到了声音,原本仅仅在脑海深处回响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被召唤般正在脑海中澎湃地回响,具现化,变成大海的尖啸。

    风暴变得猛烈起来,他捂紧了头,不知不觉松开枪掉到地上。他想把它捡起来,然而更加强烈的飓风猛地把他推离舱门,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边沿才不至于让这阴谋得逞,枪却像被什么吸引或被风推离般掉进黑暗里去。

    他用力关紧了舱门。脑海里的声音也咔嚓关上了。他脸上额头上全是汗,用袖子擦了擦,他站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尽头传来,听起来像是有谁跑过。他立刻打起精神,拿出另一把枪,朝声音源头追了过去。

    他不断地跑啊跑,地上渐渐出现了水渍,黏滑的黑,腥臭的红,墙上也有。强烈的海腥味弥漫开,甚至有腐烂海藻的暗绿残骸。偶尔有影子一闪而过,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在他身后。

    那声音戛然而止,掐断般无声无息了。

    他慢慢往前走,一声枪响在墙角砸出了火花。

    然后又复归沉寂。

    他握紧了枪,直觉极其不可靠,然而他却悄然警觉到身后的走廊正有身影悄悄走过来。他猛地翻过身,开了一枪。

    打在胸口,一个血肉模糊的圆洞,血慢慢流淌下来,染红了轻盈纯洁如羽毛的雪白礼服。

    他脸上满是震惊和恐惧。

    “不,这不可能。”他的嘴唇颤抖,沉寂的某些东西开始复苏,伴随着那个召唤般的字眼。“薇拉。”

    “Michael。”她看看胸口的那个洞,表情没有一丝痛苦。然后她试着向他走来,结果倒在地上。

    他冲了过去,血潺潺地流出来,温热而黏稠。他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你不可能在这里。”他说,“薇拉,你不可能在这里。”

    一声枪响。

    他迟疑地低下头,血正滴下来,慢慢吸进满是黑色水渍的地毯。胸口有个子弹的伤口,心脏停止跳动。

    他猛然醒来。

    阳光从纱帘外照进来,他发现自己在房间里。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这是……

    咔哒,门打开了。

    “Michael?你醒了吗?”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声音说,走过来坐到床边跟他亲吻,“早餐在楼下。今天是礼拜天,我们要去教堂的,记得穿上那套黑色西服,我烫好了挂在衣橱里,别拿错了。”

    然后她站起来离开了。

    “薇拉?”

    记忆里的人回过头,弯弯嘴角,示意他有什么事。

    他只是迷茫而着迷地看着她。

    “Michael?”她晃晃头,“你睡醒老这么一副找不到魂的模样。”

    她关上了门。

    他转过头,桌上的日历指向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时间。

    噩梦吗?他想。

    吃了早餐,他们就去教堂。

    “我去跟神父说些话。”薇拉说,然后迈着小鹿般雀跃的步伐跑进教堂去。

    阳光照着头发有些发烫,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始终有什么,不对劲。

    他往教堂里走去。

    陆陆续续坐了很多人,所有人都穿黑色丧服,神色哀戚或者故作哀戚,看样子在举行葬礼。这个情景唤起了即视感,有些东西蠕动着滋生出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他霍然回过头去。很久不见,神父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神父的神色非常庄重,肃穆。

    “向您致以深重的哀悼,欧文先生。”

    他机械地看前面去,身体像被谁推动般往前走。

    棺椁渐渐近了,他重见了那一幕,这一幕曾发生过,很久以前。

    米凯尔吻了吻弟弟的额,帮他拂开脸庞上有些潮湿的头发。贝利亚转过脸,浅灰色眼眸里还留着雾气的迷茫,颊上的血色也薄薄地染着。

    “有点头疼。”贝利亚又开始抱怨。“我一直听到那些声音,太嘈杂了。”

    “似乎是麻烦。很累?”

    “有一点。但关键是它们真的很吵啊!”

    “睡一会儿?”

    “不要。”贝利亚烦躁地一口回绝,“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好好睡着。”

    米凯尔叹口气。

    “那么先去洗澡?”

    “嗯。反正也没别的事干。”

    黑暗里无数香薰蜡烛如星子般点点闪烁摇曳,营造出一派温馨舒缓的气氛。镜子中映衬出一片灯火,米凯尔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弟弟撩着长发。

    “感觉好些了吗?”带有催眠效果般淡淡香草芬芳的空气里,米凯尔这么说。

    “还好。”贝利亚说,然后他睁开眼睛。“原来鬼魂真的很喜欢干这种事。”

    卡罗尔正站在洗手台那边,镜子中蜡烛静静燃烧。

    “打扰到你们,我表示很抱歉。”卡罗尔把目光望向镜子和蜡烛,“不过似乎很少有机会能接近你们,我只好抓住一切时机。”

    “走开。”然后贝利亚转过头,责备不满似地看着米凯尔。米凯尔揉揉他头发,望向卡罗尔。

    “请先去卧室那边坐一会儿,可以翻翻书。至少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谈话。”米凯尔说,轻轻拢着覆满水面那些细密绵厚的泡沫。

    其实房间里有个小客厅,不过这对兄弟似乎不打算把谈话弄得很正式,贝利亚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屋内开着荧白壁灯,虽然窗外被永恒的夜蓝笼罩,这里依旧昼日般明亮。也是一派悄悄的寂静,但不是那种黑暗吞噬一切的死寂,而带着平淡午后的气质。卡罗尔走上前去。桌上惯例地有复古式多宝盒与座钟、插满干花的细瓷花瓶、金色小爱神雕像、水晶玻璃烟灰缸;有个装着艘安菲特里忒号微缩模型航行在靛蓝沙面上的玻璃瓶、一个沙砾永无止尽下落的银质沙漏、一本厚重如中世纪古物的硬皮封面大书;还有些慕斯切片水果盘香槟葡萄酒蜂蜜牛奶银刀叉描细金银边的骨瓷茶具一罐五彩缤纷的M&M巧克力豆的玻璃糖罐一类的。

    卡罗尔端详了那本书一番。它古老、沉默而庄重,堂皇的金色字迹在上面烙下深深印痕,里面书写着整个世界。他有种想伸出手翻开书页看看的冲动,然而一动不动脑内激烈斗争站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然后他转过视线低下头,拉开桌边的抽屉,里面照例躺着本钦定版圣经,也是厚重的夜黑封面。

    “我讨厌麻烦。”贝利亚说,穿着白色丝绸浴衣出来,腰带很随意地绑紧歪在一边,米凯尔却像穿正装一样在中央端正地打好结。

    卡罗尔坐在小茶几旁的椅子上,贝利亚顺手拿过桌上盛着蜂蜜牛奶的骨瓷茶杯坐到床边。他的头发看起来仍然湿漉漉的,米凯尔拿过毛巾帮他仔细擦干。

    “我想在我死之前,我决不会想到死神其实是一个年轻漂亮还很孩子气的男孩。”他扬扬眉,“而且还是一个Gay。”

    “这关你什么事。”贝利亚显得很不耐烦,显然不接受这个没品的笑话。“况且不管你怎么想,看到的又如何,死亡对于你们依旧是同一回事。”

    卡罗尔耸了下肩。

    “好吧,我原先可是设想着死神是个没有感情的严峻的骷髅架。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于你们来说没什么不同。”贝利亚哼了一声,“难道我看起来就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吗?”

    “那些人,”卡罗尔说,“他们现在正穿过恐惧的深渊,那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魇迷宫。很多人会迷失在里面,再也走不出来。”

    “与我无关。”贝利亚无所谓地说,“为什么人类总觉得世界和神欠了他们永远都还不完的债似的。仿佛对你们有各种各样数不尽的义务,该做这个该做那个,拯救人类拯救和平打败怪物敌人和魔鬼,不这么做就等于把你们害惨了。”

    “噢,这只是一个请求。”卡罗尔说,“当我看到死神其实懂得爱和被爱的时候,他也懂得更多,比如怜悯。”

    贝利亚的表情很不屑。

    “‘你抓破头皮想几万年也不会懂’,‘你不懂何为爱’”(《第六感生死缘》台词,主角对死神所说),贝利亚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必须向你道歉,沃克尔小姐。为没有成为一个很好的人类而道歉。甚至不是很好的人类的复制品’(《睡魔》中梦境人物对故事女主角所说),‘当然你不理解。你显然不太聪明,但我不该让这烦扰你’(《睡魔》中女主祖母对睡神所说)”

    卡罗尔尴尬地笑了笑。

    “我想人类一直都比较傲慢。每个种族都会觉得自己最优越吧。不过,”他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静不言的米凯尔。“我仍然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既然贝利亚可以跟利文斯通家的小伙相处得不错,我想你们对人类应该不是很反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莫名地在生气。”

    “我想那是因为阿伯道尔或许不这么认为。”米凯尔说,帮弟弟揉着头发。“他正在努力设法搞清目前的状况,并且缜密地运用他热爱的推理得出了贝利亚是你家私生子的结论。”

    卡罗尔无言地扶额。

    “你是为了收割他们的灵魂而来到这里的么,死神?”他说,神色严肃。“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踏上了死亡之旅?”

    “不。”米凯尔代替他温和地回答。“他们会如何与他无关,就这么点小事无需他亲自前来。其实……他只是来度假的。”

    “度假?”卡罗尔相当惊讶。

    “是的。”米凯尔的语气微妙地柔软,“他只是来人间休息旅行一下而已。”

    卡罗尔沉思了一会儿。

    “这样的话,放任目前的情况不管你们可能也会比较麻烦。”卡罗尔诚恳地建议。“我想这艘船不会像其他的那些那样,永远飘荡在这个幽鬼之域中。它总会要靠岸。”

    贝利亚眨了眨眼睛。

    这使卡罗尔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推测。

    “如果您希望能玩得开心的话,也许船上这些人都能保持正常会让接下来的旅途更愉快些,您其实很想交朋友。拓展人脉也是必要的。而且我想索罗夫人对目前的情况已经很为难了。如果出事的人多,报道影响会很深,加上警方各种繁琐的取证调查侦查,对于你们接下来的度假也许会多很多麻烦。”

    看贝利亚不置可否的模样,卡罗尔又接着往下说。

    “而且工作人员要是无法醒来的话,谁来开船呢?”

    贝利亚想了想。

    卡罗尔随即补充了一句。

    “也没有人做正餐和甜品了。”

    贝利亚望向米凯尔。

    “不行。塔那,”米凯尔说,拿过一把银梳帮他打理头发。“不准和那些深渊眷属纠缠上,它们甚至不属于这个宇宙。”

    “若我没猜错的话,您是睡眠之神?”

    米凯尔点点头。

    “‘死亡和睡眠不是兄弟么’。”卡罗尔说,双手一直姿势端正地交叠在膝上,“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们亲密无间。也许爱真能让死亡都驯服得如此美丽,您确实是一位非常好的兄长。”

    “那是因为塔纳是个很可爱的弟弟。”米凯尔说,“不过很抱歉。他一开始说的话是对的,对于你们来说,无论他是什么模样……”

    一阵悦耳的旋律打断了他的话。

    枕头底下贝利亚的苹果机在响,有人谁打电话进来。米凯尔拿过来交给了贝利亚。

    “喂?”贝利亚惯例地打招呼,似乎听了那边的回应之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哦。”

    “哦。”

    “哦。”

    “知道了,再见。”贝利亚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她们要我去解决麻烦。”贝利亚撇着嘴对米凯尔说,“那些船上的亡灵……哼……每次都要我当苦工……”

    “原来如此。”米凯尔揉揉弟弟的头发,“可以申请延长假期。不过这也遂你的愿了,你不是很想去那些船上玩以及参观一下它们么。”

    贝利亚愤愤地别过头。然后他站起来,望向卡罗尔。

    “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出去,我要换衣服。”

    卡罗尔也站起来,摘下帽子放在胸口口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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