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ne、

    初夏的晴空非常蓝而透彻,即使在城市里抬头仰望时也这般明媚,不多的几朵丝絮白云飘来荡去,阳光是真正的温暖金色,如同金丝纱般铺泻在每一处地灿烂着,微微的风吹得人非常舒服。高高低低的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显得整齐精致,几栋高楼神气活现,但一般的都只是很整齐规矩地排列着并不特意把自己弄得引人注目,街道上或忙忙碌碌或悠闲行走的人与车使它生机勃勃,一切都显得明亮、美丽。

    每幢房子都显得很平凡,一些大幅广告和海报,色彩缤纷的字体招牌有霓虹灯的和木的和钢铁的,不同年代和风格的房子互相争胜而不显协调。城市设计师把整座城市的景观考虑得很周到,但具体到每一条街道和每家店,那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事了。

    尽管初一入目显得吵吵嚷嚷地,但细看下来,却处处都显出每个主人的品味和匠心,都是些小小的可爱别致处,街角的咖啡馆落地大玻璃窗崭新清亮,合笼细长如丝的奶白边框,屋顶却是正朱的鲜红,耀目轻盈而热情。桌椅都是木色的简洁,间或放几株青翠植物。人们望向里面,里面的人也观赏着外面的街景。

    年轻美丽的女侍轻盈地穿行在桌椅间,递上每个人的菜单、咖啡、点心。

    店里人不多,所以她也不特别忙,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偶尔瞟一眼坐在角落窗边的一个人。

    那个年轻人有着一头利落整齐的金黄短发,蓝眼睛,衣着整齐而严肃。他不算好看,然而脸庞的每条线条都紧绷流利,非常端正,某些后天的东西打造了他身上沉默神秘的色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使他跳出平凡而仿佛是某种被选中的宠儿——或者怪物,那种危险性感的气质常常能吸引女人,好像飞向灯火的飞蛾,是的,总是很危险,而且很刺激。

    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过一会儿喝一口咖啡,望望街外,显得很悠闲。过了一段时间,杯子空了,他便叫她过来续。

    他既不点其他食物,也不拿报纸和书看,并且他在这里坐了很久。

    很明显,他在等人。

    会是什么人呢?女侍有时候就不自禁地想,形形色色的景象在脑海里展开,或许是一个性感高挑的女人,有一头光润的酒红长发,踩着细细红色高跟鞋,嘴唇也丰满而如火热情。或许是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的老板,背后流动着帝国般的财富;或者像他一样,神秘、冷酷。无论如何,都应当是在黑暗里存在,而非常识里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而来自电影。

    她的眼睛就时不时偷瞄向他。

    黑咖啡浓烈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浓地苦涩,仿佛重金属摇滚。然而他没有察觉,只有头脑分外清醒冷静,绷紧锋利的弦,一枚硬币捏在手里打转,微微燥热的汗水渗出。快接近正午,晒进来的阳光已经有热辣的刺目感,店里的空调还没开,空气就有种稍显焦躁的烟火气,行道树在热风里微微晃动几片叶子,墙上的复古珐琅挂钟里,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时间快到了。

    天气逐渐变热,蝉在叫,街上也开始嘈杂而尘土飞扬。空气变地凝滞闷热,额头有汗水,时间也好像走得慢了,他的手本能地伸向口袋,然而想了想,又收回去。

    那枚硬币缓缓地捏在手心里翻动。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他知道那个女侍已经开始注意他了。

    或许他本不该来这么早。

    然而他得费点心思和时间来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坐在这里消磨时光等待就是一种不错的手段。或许还能看看别人可能会玩什么把戏。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约见‘死神’。

    甚或,这是第一次,有人约见到‘死神’。

    ‘死神’是一名杀手,代号是‘塔纳托斯’,即希腊神话里的死神之名,因此知道他存在的人都简称他为‘死神’。

    ‘死神’是一个传奇,只要你能找得到他和付得起足够的酬金,他就可以为你杀任何人。

    没错,任何人,哪怕你再怎么高高在上权力在握,只要你找得到他,并付得起钱,那个人就一定会死,绝对逃不出他的掌心,没有一次失败,传言里他甚至杀过总统,尽管明面上他是病死的,然而在圈子里有着诡秘的谣言。

    简直好像真正高高在上而无所不能,所有人的生命都捏在他掌心的死亡之神。

    传言里,他不隶属于任何组织,也不知道是哪国人、持什么信仰,甚至没人见过他。他的规矩是:主顾要严格保密,不得对任何人提及他们之间的交易。或许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但是把它发扬到极限,以致没人知道他暗杀过谁,谁曾是他的主顾,一切都笼在神秘里,甚至‘死神’本身的存在,都像幽灵一样虚无缥缈,极少有人能做到这么滴水不漏。

    但是想找他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传统的精英杀手都是小圈子里才知道那几个名字,只为固定的中转人服务,但他不一样。

    他的电话号码是公布的,甚至只要你去google一下,它就大摇大摆地列在那里。

    只要你打过去,找到他。

    但是,最主要的问题是,即使你有了这个如假包换的电话号码,能否打得通有人接——这真的要看命运女神是否对你青眼有加了。实际上,这个古怪的、看起来像随手写的而不是正规手机号的一串数字,当你打过去的时候,不要怀疑,一个可能是空号,另一个可能就是忙音,打通的几率基本相当于抛了一枚硬币,然后它立在那里——据说真有不少人这么干,在打电话之前扔一枚硬币看上帝之手是否会让它立起来,然后决定是否找他;又据说有些人专职雇人一天到晚打这个号码,以备有任何一丝接通的可能;又据说有人曾经雇黑客闯入信息系统试图破解定位号码的所在,但是对方狡猾地魔高一丈永远找不到,在种种谣言里这个存在真的越来越偏于非现实科幻了。以致大部分人都认为,那个号码只是个噱头,实际上要联系上‘死神’另有途径,但另外途径就不知道了。

    但曾经联系上‘死神’的人都知道,那个公开谣传至泛滥到不可信的号码确实是联系上他的唯一办法,也是有效办法。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他。

    空气越来越稠密,时间渐渐近了,而‘死神’是否会亲自前来,什么模样。

    植物养在玻璃水缸里,碧叶舒展,白嫩的茎须在水中根根伸展开,朱红的水泡眼金鱼在里面悠闲地游来游去。他盯着那个鱼缸,猜想待会儿它会不会在再过一会儿的某个刹那呯然破碎掉。

    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也是一个杀手。

    打这个电话,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打通这个电话,则更大出他意料之外。

    嘟——嘟——

    电话里传来的是应答机刻板的沙沙声,空洞机械而冰冷。

    “您好,这里是‘死神’,请留言您要杀的人物信息以及您将为此支付的报酬身价,并将定金打至XXXXXXXXXXXXX。”

    居然……真的接通了。

    但谁都没告诉过他接通之后也是留言机的机械程序。

    确实,这样非常简单、高效,无需任何双方接触。

    但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更多的话,他需要交谈和接触,更多的信息和深入。

    捏紧了手里的手机,他平静地说话。

    “我是杰勒米•伍德尔。”

    “很抱歉破坏你的规矩,但我需要详谈,我希望不仅仅是报上名字,酬金方面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沙沙声里,一切只有死寂。

    比硬币立起,打通这个电话比起来,对方会回应的可能性更小。人人都有自己的准则,不会随随便便破例。

    但是,晚上手机收件箱里却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号码就是那个,内容是一个地址和时间。

    现在他就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

    墙上的挂钟响了起来,敲钟小瓷人从门里跳出来。

    然而窗外芸芸众生里,仍然没有出现谁能足以让他一眼认出。玻璃门开开阖阖,光影流逝,进出的都是些浮在此世的人。

    风铃琳琅一响,又有人推门进来。

    他近乎神经质地抬头。

    那大概是一个大学生,阳光在浅淡近乎白色的头发上耀眼地跳跃,脸庞非常清秀端正,穿着经典的白衬衣和蓝牛仔裤搭配,袖口和领口的扣子都懒懒地搭着,为他更添一份不羁,蹬着一双白色球鞋。

    他的皮肤是充满活力的象牙白,个子很高,气质非常帅气,带着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那种青春逼人的阳光味道。

    他在校园里一定是个宠儿,有很多女孩会为他疯狂,并且他一定擅长体育。

    他实在太耀眼了,无怪乎全场的目光都投向他,仿佛他是个明星似的,女侍就殷勤地跑上去。

    然而‘死神’还没来,他轻轻搅动着小银勺,轻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声音,思考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然而那个大男孩不顾女侍的热情相邀,微仰起头四处顾盼,看到低头沉思时的他时轻一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他抬起头,看见对方神采飞扬的陌生脸庞,礼貌地说。

    “抱歉,这个位子已经有人预定了。”

    扬起一边眉,面前的人说。

    “你是杰勒米•伍德尔?”

    十秒钟时间,他用以镇定和平息自己的汹涌而起的怪异心绪。

    “一份水果冰激凌,一份苹果派,一份可可。”那人对女侍说,然后又转过头对他说。“你要点什么?”

    “不用了。”他摇摇头,心中怪异的情绪挥之不去。

    “不要吗?”那人疑惑地说,“已经快接近午饭了。”

    “不必了,谢谢。”他尽量保持常态地说。

    “那就算了。”

    他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做评估,做惯了杀手行业的人总是敏锐的,清楚地知道潜伏的杀机,猎人们相互打量,再怎么掩饰伪装总逃不了那种独特阴郁的气息,刀刃一样锋利,凭着第六感就能知道,哪些人是同类。

    然而面前的人,灰色眼睛明澈,微笑地很美,那种气质甚至几近单纯天真。

    丝毫没有与黑暗和血腥相关的戾气。

    “你找我?”他说,口气仍然很活泼轻松。

    “你是‘死神’?”他则不经意压低声音,他该期待他说出什么?面前的人只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或许那个杀手只是叫他传个话……

    那人却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塔纳托斯。你有什么事?”

    一切实在太奇怪了,原先的印象和猜测轰然崩塌,他极其不喜欢这种一切不在掌握的感觉,这使他不安,尽管周围看似并没什么危险。

    女侍把塔纳托斯点的东西盛上来,目光一直闪闪发亮地望着他。

    “麻烦店里开一下空调,我想有些太闷热了。”塔纳托斯转过头对着女侍嫣然一笑,她像是得到什么礼物似地立刻飞奔而去了。

    他沉默了一下,塔纳托斯则自顾自地拿起小银匙挖取冰激凌,奶白的雪糕盛在细而高的玻璃碟子里,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水果显得分外诱人香甜。

    “我看到你给我的留言了,有什么事光杀掉那个人不够,还需要当面详谈,嗯?”

    阳光已经变得炽热,照在脸上刺眼而显得一切都不真实,店里空调送来一阵阵凉风,吹散了些许这种午后眩晕似的发梦感,他微微摇摇头,面前的一切仍然显得怪异而违和。

    代号‘死神’的杀手。

    面前这个咬着银匙吃冰激凌的大男孩。

    …………………………

    精密的机器忽而停滞,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里谈话不方便。”他说,端坐在椅子上不动,“你为什么选了这个地方。”

    “因为这家店的甜品很好吃啊。”他叉起一块苹果派,“别神经质了,在这种地方才不会有人想来偷听我们的谈话内容。有事快说。”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他冷冷地说。

    塔纳托斯抬起头来,他以为会看见面具下展露的冷峻真实——使他不愧为‘死神’的某些东西,他甚至做好准备会被某些东西刹那贯穿。

    但是他只是眨眨眼睛,阳光从一边照耀进来,浅灰色的眼睛,那种颜色使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条溪流,底上全都是灰灰的小圆石,水质十分清澈纯净。

    “不信就算了。”塔纳托斯只是这么说,耸了下肩。

    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捏着银叉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光润,显得保养非常良好,也没有长久握枪而磨出的旧茧痕迹。

    浑身上下,无处像是属于那个人的,可以让人联想到的一点痕迹。

    然而‘死神’是切实存在的,他知道,在某些地方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赌一把吧。

    心中忽而裂开一条缝,一个细小的声音对他说,在他耳边煽动蛊惑。使他想去接受这样疯狂而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好,事情是这样的。”他说,同时仍然注意着四周的动向。“不知道你听说过他没?XXXX•XXXX•XXXX。”

    他点点头。“嗯,要杀的人是他?”

    “没错,酬劳是。”他报出一个数字。

    “很不错。”塔纳托斯满意地搁下叉子,开始喝最后一杯可可,香醇气味弥漫在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为这个完全不必把我叫出来。”

    “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而非单独行动。”他说,“那是一个运转精密的组织,仅仅解决大头不足以使其崩溃,我们……”

    “总之就是按你们的计划,然后你们解决喽啰我负责BOSS?”

    有某个刹那,顶着这么无辜的脸说这种话的塔纳托斯令他突然生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他点点头。

    “是的。”

    “好。”塔纳托斯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喝下最后一口可可,然后开始用银匙舀杯里剩余的冰块。

    “时间地点我们到时候再通知你,有什么办法能立刻联系上你。”

    “我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另外你们行动的时候没必要特别通知我,我会知道的。”塔纳托斯搅着冰块无动于衷地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话造成的影响。

    这时他才觉得,面前的人真正是‘死神’。

    没有任何展现出的气场,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对话就显现他的傲慢与强大。

    同时他看起来仍然那么年轻安静。

    真正是非现实的、属于传说的存在。

    吃完东西,结了帐,就该说再见了。

    然而心中的怪异感挥之不去,所以他贸然地伸出了疑问,越于自己的认知精密刻板轨道之外。

    “有多少人见过你?”

    “你是说我的主顾?”他笑着说。“你是第一个。”

    他们推门往外走,风铃又是琳琅一响,车水马龙的喧嚣立时传来。

    “真的?”

    “嗯,你是第一个要求见我的人。”塔纳托斯转过头说,强烈的阳光使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很灿烂。

    “因为平时他们会只照着电话录音所说的做?”

    “什么啊,平时都是我自己接的,你的情况是少数。”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塔纳托斯把手机忘在某些地方了。

    即使他被培养成刻板、不关注任何事,只是一个庞大机器上一个齿轮,但是此时他仍然不得不去想在电话里传来塔纳托斯的声音时,他的主顾们都会作些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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