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尔三岁的时候,德鲁才再次回来看望他。
前线的形势总是在变。德鲁的职业是将军,之前他的任务是开疆扩土,现在则是保护氪星。议会对他之前的表现很满意,提拔了他的职位。虽然对于议会突然决定要终止扩张感到不满,但服从的本能让他尽可能快的停下了战争,放弃已经到手的领地,带着部下回到氪星。
他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他在向议会报告后回到家族。脱下穿惯了的盔甲让他有点不习惯,总是觉得身上轻飘飘的。家族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德鲁转了转,沮丧地发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也没人有时间和他聊天。出席家族会议,长老和族长见了他总是念叨着要他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和权力,再不就念叨要让他和哪个家族的女人联姻。德鲁没有到新岗位上之前在家族里的地位会持续下降。
他被烦的不行,索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带到战场上的私人物品经过两年的征战,陆陆续续也攒了一大堆。德鲁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也在其中,叠放在一个盒子里。在这堆杂物中有个小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欧尔两年间写给他的信和简笔自画像。他最后才抱起那个箱子,把它搁在桌子上擦拭着表面细微的灰尘。他本想回来后就去基地找欧尔,但在申请时遭到了来自基地管理的拒绝,理由是正在高强度技巧训练。他只能悻悻地放弃,打算过几天再说。
那个女人还在欧尔那里。比起两年前的神出鬼没,她现在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照顾欧尔。——虽然欧尔其实并不需要她如此精心的照顾。——她倒是在德鲁申请被拒的第二天晚上来见他。德鲁已经不再和父母一起住了,在佐德家族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方便了她来找他。
两人上次见面可不算愉快。德鲁着实有点尴尬,但看对方坦荡的样子他也没法说什么。这次也是对方先开了口:“欧尔拜托我来看看你。”
“哦,”德鲁干巴巴地应道,想了想又问,“他最近怎么样?”
“还好。”和上次相比,那个女人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年轻女子,露出的腿也不像之前那样怪异的纤细,但比起正常人还是要细一些;换了青色的短衣,外面一件青袖青摆的白色羽织,只是从宽大袖子里伸出的仍是翅膀,长长的银发也变成了发梢夹杂着红的黑发。“大概这么高了。”她比了个高度,有德鲁的腰那么高。
“他很想念你。”一阵静默后她又说。
“唔。”德鲁有点暗自的高兴,“我也想念他。”他说,“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他。”他这么说着,回到屋子里去,从战利品收藏柜里取出了一个米黄色的小盒子。这是他从一颗星球的首领那里得到的,这个盒子没办法打开,却可以在夜里发出耀眼的光芒,足够把一个大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他把这盒子连同一个他自己做的小机械模型一起拿出去递给了姑获鸟。“我会尽快去看他。”德鲁许诺。
姑获鸟点点头,把那两样东西收起来。他俩再没别的话。
两天后的晚上,正在吃晚餐的德鲁怎么也想不到欧尔竟然溜出了基地跑来找他。欧尔还穿着战士日常最常见的简甲紧身衣,胸前一片空白。他曾经在一次信件里提到自己很讨厌紧身衣,因为那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光着屁股”。但德鲁瞅见欧尔在训练服外边穿的半截裤子,觉得欧尔这主意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欧尔比上次见面高出了一大截,看起来似乎活泼了一些。德鲁刚把门打开,他就很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了德鲁……的大腿。
德鲁穿的是柔软的长袍。失去了坚硬的盔甲缓冲,回到氪星本土就变得柔弱的他感觉腿上仿佛箍上了钢筋。好在欧尔很快就放松了手臂,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绿眼睛又大又亮,德鲁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拉奥。德鲁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半蹲在地上。“爸爸。”欧尔抱住了德鲁的脖子,在他耳边撒娇一样说道。忽略他刚刚还熟练地溜进屋里反手把门关好的一系列动作,他是真的很乖巧了。欧尔的头发甚至还没干透,间或滴一滴水下来。
大概是趁着洗澡的时候跑出来的。德鲁猜测。他尝试就着这个姿势把欧尔抱起来。——平心而论德鲁看起来有点像直着抱起一截木头。
欧尔放松了身体,像个普通的小孩子那样软软的趴在德鲁肩上,任凭德鲁把他抱到餐桌边另一把椅子上放好坐下。
“吃饭了没有?”德鲁继续吃晚饭。
“吃过了。”欧尔两手扒在餐桌边上眼巴巴看着德鲁吃饭。
“怎么自己偷跑出来?”德鲁倒并不觉得这事多么严重,他在工作以外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你‘姑姑’呢?”有点不情愿,但他最终还是这样指代那个女人。他站起身去拿毛巾。
“她听说我要来找你,就暂时离开去办点私事。”欧尔接住德鲁扔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然后就那么把毛巾顶在头上,好像一块可笑的头巾,“爸爸你最近有见到父亲吗?”
德鲁咀嚼的动作暂停了一秒:“见过一次。怎么了?”他和乔昨天见了一面。乔现在的职位已经很高了,在科学协会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在酒吧里喝了一圈,兄弟俩的疏离就消失不见,变成亲亲热热搂着对方的肩膀痛饮谈笑。但乔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欧尔的样子,德鲁总能注意到他眼里时时浮现的忧虑。乔还提到了“创世”计划的第二批产品。第二批正在培育最后一批次,如果再没有成功的胚胎,就会进行第三批的培育。——欧尔也许很快就会有弟弟或是妹妹。
“没什么。”欧尔撇撇嘴。乔只来过一次,匆匆忙忙的。他不喜欢父亲。
德鲁咽下最后一口,把盘子洗干净后问欧尔:“想出去走走吗?”走一会儿,回来还能睡一会儿。欧尔眨眨眼,然后点头。
父子俩在底层的街道走了一会儿。德鲁想不明白为什么欧尔会喜欢这种下等人聚集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他在基地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在一起?
街道上只有冷光的街灯亮着,照着那一小块地方,其他的地方还是漆黑一片。欧尔格外喜欢这些黑暗,一直隐藏在阴影里走动。一到主干道的灯光下,他就躲到德鲁身边,一只手紧紧抓住德鲁长袍的下摆,只是眼睛仍旧好奇的到处看。德鲁注意避开下等人们可能的触碰,伸手揽住欧尔的肩膀。酒馆里的灯光和气味吸引了欧尔的注意,他在门口跃跃欲试,但被德鲁坚决制止了。
回去之后,欧尔死赖着不走,倒在德鲁床上不愿意离开。德鲁没办法,在欧尔身边躺下。他现在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父亲,他的家庭关系并不适用,也没办法提供有价值的参考。他也不知道如何爱一个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满足欧尔的一切要求。“所以你偷跑出来做什么?”他妥协了,想起了之前的问题。
“没什么啦——”欧尔用枕头和被子把自己埋起来,“我就是想你,想来见见你,爸爸。”他闭上了那双露出倦意的绿眼睛,最后嘟哝道,“晚安,爸爸。”
“晚安,儿子。”德鲁关掉了灯,躺下来在窗外照进来的街灯微光中注视了一会儿欧尔的睡颜,然后也闭上眼。
254万光年外的泰坦星。
“姑姑!姑姑!”
姑获鸟刚一落地,一只蓝紫色半人多高的、长着象鼻的奇特妖怪就冲了过来,亲热的高叫着。
是樱井玉枝从前的式神之一,食梦貘。也是姑获鸟带大的第二个式神。
姑获鸟张开翅膀抱住了一直扑到她怀里的食梦貘。喜食噩梦的妖怪在姑姑怀里扭来扭去,语速飞快地说着这两年来的经历。
姑获鸟含笑听着,时不时拍拍它的头鼓励他说下去。她是感受到了昔日同伴身上同源契约的气息,循着这气息传送来的。
这里生机勃勃,树木葱郁,一条小河蜿蜒流淌。姑获鸟和食梦貘一起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那是谁?”姑获鸟看了一眼河对岸的树林,发现一棵树后站着一个孩子,一直看着这边。
“诶?”食梦貘疑惑的凝神看去,然后叫道:“萨诺斯!我看见你了!”它转回来向姑获鸟解释,“那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萨诺斯了。”它吃了两年萨诺斯的噩梦,在一个清晨因为吃得太饱被捉住后,就和这个总是梦到母亲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成了好朋友。
泰坦星唯一的变异者,统领阿拉尔斯之子萨诺斯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了河边。他全身皮肤都是紫色,穿着金色肩甲的蓝金相间衣服以及金色的短筒靴,同时戴着额头上有宝石的蓝金相间的头盔,标准的战士打扮。
他沉着脸注视着对岸的两人,目光长久地停在姑获鸟脸上。“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姑姑,姑获鸟。”食梦貘介绍道。
“你是要跟她一起走吗?”萨诺斯问道。他希望食梦貘留下,但他觉得希望渺茫。刚才食梦貘有多高兴,他全看见了。食梦貘帮助了他很多,让他能够睡个好觉,在他被母亲厌弃憎恨的时候陪伴着他,是他最好的玩伴。理智告诉他,如果食梦貘决定回去,他不应该阻拦。可情感上,他不喜欢别离。
姑获鸟和食梦貘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食梦貘说道,“不。我不走。但你也知道的,萨诺斯,能在这里遇到故人,还是一位长辈……”
“我明白了。”萨诺斯打断了他的话。七岁的他还有点小孩儿脾气。得到了保证,萨诺斯脸色好看很多。“那我先走了。”
他说到做到,很干脆的离开了。
“樱井大人最近还好吗?”食梦貘目送着他走远,挠挠脑袋,问起那位阴阳师的事。
“玉枝一切都好。她现在的父亲很爱她。”姑获鸟回答。也许食梦貘的确不必跟着她回去。——玉枝也会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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