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饿

    顾氏医院的食堂毫不愧对恐怖游戏场景的名头,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出了楼梯间后右拐,迎面便是一堵黑漆漆的隔断墙,两扇厚重的黑色木门紧紧闭着,上方悬挂有两个龙飞凤舞的黑色烫金大字——“食堂”,远远望去真是气派恢弘。

    这是医院食堂?不说的话,他还以为是什么非法组织的香堂呢,吴名心中暗想,余光却发现陶小冀突然停在了大门口。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顾不上再“欣赏”牌匾,吴名连忙紧走几步跟上,发现大门旁边不知为何放着一只桶,小饕餮正捂着鼻子,皱眉打量着桶呢。

    大桶足有半人高,一人环抱都合不拢,木质纹理,里外都是暗沉的红色,乍一看好似因经年累月盛装鲜血而积淀下的污渍。

    那血渍竟像是还在缓缓流动!

    吴名心中一跳,然而等他定睛再看去,却发现木桶表面的红色不过是一层油漆。

    “这木桶是……”吴名沉思,游戏副本世界里,一草一木都有可能隐藏关键信息,为玩家提供线索,所以食堂门口不摆餐盘,不放餐具,却放只空桶,到底有何深意呢?

    不简单,玩家思维一秒上身,吴名严肃脸凑近木桶细细观察,甚至还伸手检查了桶壁。

    干燥光滑,没有半点污渍,跟新的一样,就是忒沉了点,跟被焊在地上似的,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动。

    “你凑那么近干嘛?噫~竟然用手摸,多臭啊!”小饕餮见状脸都皱成了包子,跳开一段距离,一副你是不是有怪癖的质疑眼神,“太没有卫生意识了,食堂门口放垃圾桶,影响食欲。”

    被嫌弃的吴名嘴角一抽,纳闷道,“臭?我怎么没闻到……”

    他还特意探头到桶沿,深吸几口气,奇怪,确实没味啊。

    “怎么没有,一股馊味,就像那什么……几百年不清理的垃圾堆。”陶小冀描述。

    几百年不清理……那得是怎样一副泥泞脏污的景象啊,吴名嘴角一抽,默默收回手,悄悄把摸过木桶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并未怀疑小饕餮的话,因为无限世界不光有普通人类玩家,还有许多体质特殊的人,甚至其他种族的,比如他有个朋友就是兽人玩家,也许小陶是某个鼻子特别……

    等等,他的朋友?不对啊,他明明才进过四次游戏,哪里认识什么兽人朋友,吴名脑袋抽痛起来。

    “你怎么了?还愣在那里干嘛?”陶小冀的声音及时唤回了吴名的神志,因为不想在垃圾桶旁多待,小饕餮早就推门进去了,此时正从门里探出头来。

    “嘶,头有点疼。”

    “啥?头疼?你出事了?莫非你要游戏失败?”

    吴名:……呃,明明是关心的话,他怎么就听出一点小兴奋呢?一定是他的错觉吧。

    “我没事。”将头脑里的奇怪想法甩开,吴名连忙小跑着跟上,表示自己身体状况良好,能跑又能跳。

    小饕餮轻声叹息,“哦,原来没什么事啊……”

    将叹气声听得清清楚楚的吴名:……??!

    门里就是食堂大厅了,虽然一点也没有食堂该有的样子。

    大厅占了整个地下一层,面积足有几百平,却空荡荡的如同练舞厅,没有普通食堂的桌椅设施,仅在正中摆了张够十几人同时使用的大圆桌。更奇怪的是,桌旁一把椅子也没有。

    抱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想法,吴名吭哧吭哧跑到圆桌边观察,木质纹理,红色油漆,显然跟门外那只桶是一个系列出产的。

    吴名看不出什么名堂,征询小饕餮的意见,“小陶啊,你有没有看出不对……”

    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小饕餮正远远站着,捂紧鼻子,仍是他熟悉的嫌弃眼神。

    吴名:“呃,你别跟我说,这桌子也臭。”

    “可不是吗,比垃圾桶还臭,一定是张垃圾桌。”

    吴名:……所以说,你到底闻到了什么?!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嘛的?”正在吴名想仔细询问的时候,突然有咆哮声传来,真声如滚雷那种。

    两人循声望去,原来食堂西北角有个不起眼的小门,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正站在那儿。

    大汉身上穿着白色制服,头带白色高帽,手中还握着把菜刀,身份再明显不过。

    厨师!小饕餮眼睛一亮。

    “您是食堂的厨师师傅吧?”吴名立刻道,“我们是新来的实习生,护士长派我们到后厨帮工。”

    “到后厨帮工?就你们俩?”大厨听罢虎目圆睁,黝黑粗糙的脸上满是不屑,骂骂咧咧道,“一个胖的走几步路就得喘,一个弱的风都能吹跑,给我分的什么歪瓜裂枣,到我这儿来,是帮工还是养老?欺负我高得俊这个老实人是不是?”

    “滚滚滚,赶紧滚,我这儿不养废物,你们该去哪去哪,别糟蹋了我的地方……”高大厨菜刀一挥,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显然不愿意放两人进去。

    大厨先生外表长得粗犷豪放,脾气火爆,说话更是难听,叫骂起来简直都不带换气的。

    吴名不禁皱起眉头,真如大厨所言离开肯定不行,越不让他们进就越证明这里有问题,他们必须去看看。

    可大厨的拒绝之意如此明显,若是硬闯的话恐怕会惹他不快。无限游戏生存法则中有一条尤为重要,那就是千万不要轻易得罪NPC,不然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来只能智取,吴名小眼睛一眯,心中默默打着算盘,斟酌着该怎样说,才能不着痕迹地平息NPC大厨的怒火,甚至赢得好感度,进而使对方配合他们。

    “这位师傅……”吴名语气诚恳,“真没办法,我们也只是听从护士长……“

    可惜还没等他成功卖惨,小饕餮已经率先一步冲了上去,逮着高得俊如数家珍道,“食堂大师傅,我今天想吃菠萝鸡丁、红烧肘子、清蒸鲈鱼、果香玉米粥、鲜菌排骨汤……这些你都会做吗?”

    他笑得灿烂,态度极好,一点也没有因大厨暴躁叫骂而不爽的迹象。

    事实上,对厨师这种不可或缺的技术型人才,小饕餮向来抱有最高级别的耐心和尊重,没办法,谁让他自己手残,只会做个烤肉呢。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饕餮这一打岔,大厨的骂声被硬生生堵回了嗓子眼,下意识道,“……我当然都会做。”

    半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高大厨气得跺脚,大吼道,“不对,我会做又怎么样?你小子,当我这儿是饭店吗?还来点菜了?看清楚门外的字了吗?食堂,这里是食堂!菜单我说了算,我做什么你们就得吃什么!”

    真是的,有没有点对食堂师傅的尊敬。

    “哦,好吧,那今天的菜都是啥?有肉吗?有小蛋糕吗?”

    “今天?今天吃红烧肉、芹菜炒……”大厨师傅答到一半才想起来,“又不对啊,今天吃啥跟你有什么关系?吃啥也不给你!”

    都怪这小子问的太过理所当然,他都被绕进去了。

    “什么?”小饕餮不满意地撇撇嘴,“我给你帮工,你居然不管饭?也太抠了吧。”

    “呸,你说谁抠?告诉你,给我帮工别的不能保证,饭菜肯定能管饱!”

    “管饱?!”小饕餮一听激动了,“真的吗?大师傅,原来你这么富裕,竟然能管我饱?”

    “呵,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

    被这样渴望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厨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满足,不禁飘飘然起来,自豪道,“那当然,我这儿别的不多,饭菜要多少有多少。”

    其实并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但这小子看起来瘦瘦小小,想必也能吃不到哪去,有了这层猜测,高大厨夸起海口来自然半点不怵。

    “那太好了!还等什么,我都饿死了。”陶小冀三步并两步小跑到大厨身边,将人往后厨小门里推去,“快开始做饭吧,大师傅,需要我干啥,砍菜咬……咳,剁肉我都熟。”

    他甚至还没忘了早已傻掉的肉肉君,转头招呼道,“快过来,大师傅他人特别好,吃饭管饱,你也要多吃点,争取再长胖些。”

    吴名:……不仅成功打进厨房,还多赚NPC一顿饭,这新人的套路简直比他这个老玩家还高啊。

    同样懵逼的高得俊被推到料理台前,盯着菜板上水灵饱满的芹菜足足两秒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真是人生处处有坑等啊,高大厨只恨自己没长个灵光点的脑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套路了呢。

    “别当我没提醒你。”高大厨侧头盯着小饕餮,幽幽道,“吃了这里的饭,你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太好了。”陶小冀连连点头,他正担心万一不小心通关,他又没吃满足可怎么办呢。

    算了,人家既然要自寻死路,再拦着就没意思了,他只是个厨师,做好饭才是本职。

    想到这里,高大厨一挥手,“砰”的一声将菜刀插到菜板上,点头示意两人,“你们跟我来。”

    他绕过料理台径自向厨房深处走去,停到一处白色小门前,掏出钥匙打开。

    门一开,薄烟般的淡白色冷气瞬间流泻而出,冻得人直打寒颤。

    门内是一间冷藏室,约有十几平米,整齐摆放着数排木架,架子上摞满了菜和肉。奇异的是,明明都处在同一温度下,蔬菜新鲜得还带着水珠,猪牛鸡肉等却被冻出了白霜。

    “菜和肉都在里面,菜单写在门边白板上,你们负责洗菜切肉,整理好食材备用,明白了吗?”

    陶小冀:“明白了,但我有一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问题,说!”高大厨磨牙。

    “我饿了,得先吃饭才能干得动。”

    ……骗谁啊,刚刚套路我的时候咋那么精神?

    但为了防止不经意间又被套路,高大厨还是咬牙道,“……行,等第一锅好了,你先打饭吃。”

    他想得挺好,不过是一口饭的事,先吃后吃没差。

    然后……

    铁锅前,高大厨卖力地挥舞着铁铲,明黄色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汗水顺着脸颊不住流淌。

    “呼,青椒肉片出锅,最后一个菜,终于搞定了。”高大厨擦了擦脸上的汗,声音轻松很多,回头招呼自己的两个小帮工,“你们两个快过来,菜齐了,可以去送……嗯?菜呢?我刚做好的菜呢?”

    由于太过惊讶,他的声音都变了调,铜铃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的几个空盆,那里面曾盛满了新出锅的热菜,可现在别说菜了,连一旁的两桶米饭都不翼而飞了。

    此时此刻,站在桌边,右手执筷,嘴边还挂着饭粒的小饕餮自然十分可疑。

    “你、你、你别告诉我,所有的菜都被你吃光了!”高大厨的手都在颤抖,那可是三十多人份的晚饭啊,没了,都没了?!

    “你不是让我先吃嘛。”小饕餮舔舔唇,“唔,再做点饭菜吧,我还没吃饱呢。”

    竟然还没吃饱?这是哪里来的巨型吃货,到底是不是人……哦,也是,这间医院本来就没几个真正的人,但这不是重点。

    想到一番辛苦全化为泡影,再想到很快到来的晚饭时间,高大厨简直想吐血,他手捂胸口,一副马上要昏厥的模样。

    相较来说,吴名则淡定多了,毕竟在刚刚的一个小时里,该震惊的他都震惊过了。

    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新人队友必然拥有非人血脉,瞧这饭量,莫不就是传说中一顿饭能吃一座山的巨龙?

    此时的吴名心情极其复杂,本想发扬下老玩家的风格,带带新人,谁承想竟碰到了隐形大佬……

    不过在无限游戏世界,强悍血脉固然有加成,经验和头脑却更加重要。这么一想,吴名总算找回点老玩家的信心。

    作为队友,吴名能积极调整心态,被气到胸口疼的高大厨却没办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时间到了。

    “咚——咚——咚——”

    悠远而浑厚的钟声从上方传来,回荡在食堂的每处角落。一声又一声,敲在人心尖时,仿佛一切悲喜爱恨都能随钟声远去。

    这声音对心神具有极其强大的影响,连小饕餮一时都听呆了,愣愣地仰头望天。

    一共六声钟响结束,室内再一次恢复平静。

    “完了,来不及了!”高大厨第一个回过神来,焦急地来回踱步。

    陶小冀好奇:“什么来不及了?”

    “晚饭来不及了!本来钟响前就必须把他们的饭提前送过去,可……这回完蛋了。”高大厨揪着头发,痛苦道。

    “他们?他们是指……”吴名眼神闪烁,直觉这是个重要线索。

    “当然是……”

    高大厨的话还没说完,厨房门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铃铃,铃铃铃——”

    高大厨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紧张地握紧拳,视线几乎不敢往门边瞟,仿佛这样就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刺耳的铃声像催命一样,永不停歇地响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高大厨脸皮抖了抖,终于还是认命地走过去,接起电话。

    “好饿啊,怎么还不送饭来?”是个年轻女人,声音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软而轻,如情人间的低语。

    转瞬却转换成一个男人的声音,公鸭嗓,语速又快又急:“好饿啊,饿到没有力气,饿到要晕倒,嘻嘻嘻,好多小星星,我竟然又看到星星了……”

    再然后又变成了女高音,用尖细的嗓子嘶叫,“好饿啊,我好怕,快救救我,我没办法呼吸……”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直在变,不变的是描述中越来越严重的饥饿后果。

    直到最后,中年男声似乎痛苦到连话都说不清了,轻不可察地呢喃,“好……嘶……饿……”

    一切声音归于沉寂,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直至彻底消散。

    他们……饿死了?众人怔怔地想。

    然而还没等想个明白,一个由多股声音汇聚、非男亦非女的重音突然传来,这声音阴森冷寒,简直像直接响起在众人耳边一般。

    它说:“饭怎么还没送到?是在等我们下去当面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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