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遥光

    贾南风伫立在门口,大约过了一刻,就见一辆油壁轻车从东方驶来。到了门口停下来,先下来一个小婢,搬下来一个脚凳,过了一会儿才下来一个女郎。

    贾南风迎了上去,只见这位女郎身材高挑,脸形稍微有些长,额头丰满光洁,嘴唇轮廓鲜明。柳叶双眉画的很精致,五官虽说不上秀媚,却也动人。

    果然所有亲戚里,就自己一个丑的,贾南风心里哀叹一声,却敛衽规规矩矩道:“大姐姐安,路上辛苦了,小妹在此迎接。”

    郭遥光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她上一次来姑母家中,就是被这个强横又跋扈的表妹吓到了,你想想,一般正常人见到血肉横飞的鞭笞场面,都心惊肉跳的,何况一个小姑娘呢?

    回去之后郭遥光就病了一场,连发噩梦,梦中表妹的模样就像龇牙咧嘴的大傩一样,吓得她再也不敢去郭槐姑母家中了,哪怕姑母多次来请,就是怕了这个表妹。

    谁知今日一见,这个表妹举动知礼,说的话也晓畅:“大姐姐,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吓着了大姐姐,母亲多次痛责,我也常怀歉疚,请大姐姐原谅我,小妹我如今痛改前非,再不是往昔恣肆的样子了。”

    郭遥光见她双眼澄澈,规规矩矩地,果然不是往昔那样凶残轻慢的模样,略略放下心来:“……都是年少时候的事了,我也不怎么记得,都是一家人,切勿如此多礼。”

    见这位大表姐通情达理,贾南风心里也松了口气,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手,试探着亲热了一下,在堂中的郭槐看来,就是姊妹友爱的一幕,顿时高兴不已。

    “遥光,你如今也大了,”郭槐问过侄女的起居,才道:“婚事也提上日程了,姑母先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

    一旁的贾南风观摩着,心中大大惊叹了一番:“这都不避忌的么……”

    原来她以为,古代这三从四德,还有父母之命,女子在婚事上是没什么发言权的,没想到魏晋时期风气如此开放,女子竟然可以自主选婿。

    她却不知道每年春天在洛水“祓除畔浴”,便是男女交往的重要机会,青年男女若是看对了眼,除非家世门第太过悬殊,否则父母也不会横加阻拦,约好日期便进行纳征纳聘了。

    没有朱老夫子的荼毒就是好啊,贾南风心道,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两情相悦是世上最好的事情,何必要压抑人伦呢?

    当然,除了男女婚配,寡妇再嫁也是常事,女子守节才是咄咄怪事。同时,女子的社会地位也较高,尤其是世家,更注重对女子的培养,女子如果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能持一家之政,便是宗妇,宗族上下都十分尊敬。

    连新订的《泰始律》对女子的判处也有从轻从宽的用意。比如说女子偷情这种放在明清可能会绞死杖毙的大罪,在现在不过是“任凭婚娶”,官府也就断夫妻二人离婚,如果男子非要上告,可能会对女子处以□□上的刑罚,但也规定,如果缴纳一定的金钱财帛,则可抵罪。

    就见郭遥光略略羞红了脸,却也没有闪避:“……儿没有意中人,全凭姑母做主。”

    郭槐点了点头:“以咱们郭家的家世,不愁没有人提亲,门当户对虽然重要,却也不是首要,姑母一定给你挑一个青年才俊,人品、能力优先。”

    郭槐说这话是有底气的,门当户对的确重要,但家世差一等也没什么,以两个姑父贾充和裴秀的能耐,难道在朝堂上还提携不起来?

    “主要还是大姐姐能不能看对眼,”贾南风偷笑道:“阿娘也要让姐姐阅看才是!”

    郭槐笑起来:“那是自然,崇园开办宴会,不就是为了让遥光先相看相看,把瞧上的人选告诉我,我再打听去,这不是一举二得吗?”

    其实郭槐这次大举开设游园之会,邀请高官显贵,除了给郭遥光相看,也打算给自家女儿盯一个合适的人选。

    贾南风今年十岁了,再过两年就是议亲的年纪,总不能临到近前才手忙脚乱抓一个,好儿郎都叫别人抓走了!

    还有郭梓的女儿,裴家的小娘子,只比贾南风大一岁,也是时候打算了,还有裴家的小郎君裴浚,郭槐想起来就生气,当初老爷居然打算将贾荃嫁给裴浚,最气人的是贾充和裴秀这两个连襟还在一起密谋,想干什么,想绕过郭家两个女人,成这一门婚事?

    呸,想得美!

    郭槐是想太多,愣把几年之后该操的心操了起来,数来数去只觉得自己好像该有四门亲事要立刻去办一样,这些日子只忙得风风火火。

    倒是郭遥光这个当事人,在贾南风的带领下,不急不躁,日子过得悠闲。

    郭遥光是真正的淑女,书读得不太多,但人家女红很棒,身上的帕子、囊袋都是自己绣的,雉鸡、喜鹊绣地栩栩如生,让贾南风大开眼界。

    就见她翻出一条白绫罗帕子,箍在碗口大的绣绷上,取了深粉色的双股丝线穿在针上,双手穿梭,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帕子上就多了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来,也不大,花瓣伸展着,四五片而已,但每一片都经得起细看。

    “这也是做得拙劣,都一个颜色,哪里叫好?”郭遥光见表妹啧啧称赞,好笑道:“要是精精细细地绣一朵缠枝牡丹,礼服上的那种,得用十三种绣线!我手上才五六年的功夫,也就学了针线上人的一半本事!”

    “见到穿针引线的,我只有俩字,服气,”贾南风抚摩着牡丹,道:“这哪儿是普通的针线啊,这分明是艺术品!”

    “就一朵牡丹,这就呆了?”郭遥光好笑道:“牡丹才是最好绣的呢,说起来,花鸟虫鱼都好绣,唯有几种纹路,比如葡萄纹、瑞兽纹、童子纹、缠枝纹……才不好绣呢!”

    郭遥光又说到她曾经见过的一套百子单衣,是皇后赐给后宫诞育的小皇子施洗的,“是用三股线、绒线、捻线、包梗线、孔雀羽线、花夹线制成的。这么小的一件单衣,上面绣着百个白白嫩嫩的胖孩子,有鞭陀螺、玩鸟的、摔跤的、耍大头和尚的,也有观鱼的、捉迷藏的、跳绳的,上面的金线和孔雀羽线啊,金光灿灿,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贾南风嘴巴张得大大的,郭遥光扑哧一声笑出来:“要我说,宫廷里的绣法一向都好,左不过没什么新意,只能在技法上比拼。听说吴国女子心灵手巧,不仅绣得好,还有个新奇意趣,格外招人。”

    郭遥光的大堂叔,也就是贾南风的大堂舅一家在荆州做官,常常就能带来吴国的新奇玩意儿,果然江南水乡,人物秀气,花样繁多,比粗犷的北方人会玩多了。

    两人这些日子同起同卧,亲近了许多,郭遥光只觉得这个表妹变得可喜多了,而贾南风也下决心要向这个淑女姐姐好好学习学习。

    两人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却被郭槐召过去,指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面无表情道:“这是贾濬,都过来见礼。”

    这便是李夫人的二女儿,也是贾南风真正意义上的二姐了,生得那叫一个举动弱柳扶风,娇花照水,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别说是把贾南风衬地如同顽石,连本来生得不错的郭遥光都被压得黯淡无光了。

    贾南风刚走过去,就见她受惊似的一颤,还往后退了两步。

    贾南风就停住了脚步。

    至于吗?自己是毒虫还是蛇鼠,不就当初举了个鞭子吓唬了她两下吗,鞭子又没落到身上,何必摆出一副这么受惊的样子?

    你看郭遥光,也是受了惊吓,而且还见到血肉横飞的一幕,也没说对自己避如蛇蝎吧?

    贾南风抿了抿唇,道:“二姐姐好。”

    郭遥光对自家姑母和李夫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地一清二楚,此时也不过不失礼敬:“见过姐姐。”

    贾濬今年也是十四,比郭遥光大几个月,贾南风见她出现在园子里,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果然听郭槐道:“我一算年纪,贾濬也该婚配了,老爷昨儿跟我提起,我这才想起来,是我这个嫡母的失职。”

    郭槐这话,连压带打,自称嫡母,就是将在永年里的李夫人压成了妾室。本来皇帝诏置左右二夫人,李夫人为左夫人,甚至还地位高一些,但贾充将人安置在外,反而成了比妾还低一级的外室。

    不仅如此,郭槐说到婚配的年纪,郭遥光和贾濬都该婚配了,但郭遥光拖到现在,是无父无母,叔母是因为出身不高使不上力,所以交由姑母操持;贾濬有父有母,还能拖到现在,就是个笑话了。

    李夫人虽有才名,但不通交际,孤芳自赏,哪里能比得上郭槐手腕通天,四处逢源?

    要说长女贾荃,还得是郭槐带着见客,郭槐虽然有些心思,只想着压她一压,却也没想着把她嫁给寒门或者上不了台面的人物,毕竟自己的亲生女儿将来也要议亲,姐姐嫁地低了,只会碍着妹妹婚嫁。

    没想到贾荃心思更大,只不过借着郭槐做跳板,自己成事,瞧上了齐王司马攸,借着才气容貌,迷得齐王也是非她不娶,有了齐王做倚仗,回来就闹得个天翻地覆,只把郭槐气得是七窍生烟。

    郭槐费力不讨好,半年都没给贾充好脸色,贾充也自知理亏,伏低做小才把郭槐哄过来。

    没想到在听闻郭槐打算给侄女议亲之后,贾充居然又涎着脸过来,让她把贾濬的婚事也操持了。

    郭槐哪里肯在一个坑里摔两次?自然是不依的,但贾充也是水磨工夫,露出个老父亲一样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说儿女都是债,便叫郭槐心疼了,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要说贾充见夫人应允,顿时抛却了往昔的可怜模样,床上是龙精虎猛,叫郭槐受用非凡,就算是今早上贾濬过来,郭槐还未起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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