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俗

    饭后,贾南风正和贾午打络子,三下五除二就打出一个方胜来。

    络子不只是各种花样各种款式的结,还包括彩绳结成的网兜和丝线绳编成的小网袋,不止在腰间做为装饰,此时还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比如窗帘、帐钩、钱袋子、扇袋等,都非常美观。

    贾南风一会儿便打出了几样络子,一炷香,朝天镫,和梅花,柳叶等等形状不一,看得贾午瞪大了眼睛,欢呼起来。

    郭槐含笑看着姐妹两坐在榻上玩耍,又给怀里的贾黎民喂了一口牛乳羹,才凤目一凌:“把刘氏给我带上来!”

    贾南风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彩线也放了下来。

    乳母刘氏被带了过来,她还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只以为主母要问大郎的起居,还板板正正地站在那里,伸着手准备要从主母手中接过大郎。

    “把头抬起来。”却听郭槐道。

    刘氏不知所措,抬起头来,露出了全脸让主母打量。

    贾南风眼中的刘氏是个三十中旬的妇人,皮肤白皙健康,面容端正,看着周详,不然也不会被郭夫人挑中给儿子当乳母。

    但在郭槐眼中,这女人眼神带钩,嘴唇带珠,分明是一副风、骚、浪、荡之相,胸脯子也鼓囊囊地,汁水横流,勾引地老爷把持不住,当着儿子的面就眉来眼去,借机抚摩,不顾体统!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一副淫、贱模样呢?

    “给我划花她的脸,我看她怎么勾引老爷!”郭槐道。

    两个健壮的仆妇二话不说就将刘氏摁倒在地,在刘氏的尖叫声中重重几个巴掌抽上去,顿时打得她口鼻出血,面容肿胀。

    贾南风跳下榻,鞋子都来不及穿,跑了过去:“住手!”

    仆妇拿着剪子,差一点就能将刘氏的眼睛捅个对穿,堪堪停住了:“……女郎?”

    “南风,我是怎么教你规矩的,往常胡来也就罢了,”郭槐不悦道:“如今连鞋子都不穿?”

    贾南风口舌发干,定了一定道:“阿娘,您要惩治乳母……”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郭槐摆手道:“我知道你想替我惩戒,但这人我要亲自来。”

    贾南风一趔趄差点没跌倒,原主嗜好重刑,常常亲手挥鞭打人,打得人血肉齐飞、痛苦难忍,听到惨叫声反而愈加兴奋。

    作孽啊。

    “不,阿娘,”贾南风心中哀叹一声,道:“我不是要替您惩戒,我是觉得您当着民哥儿的面,就让他看到乳母受罚,他、他还小呢,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贾黎民正挥动着手脚,想要从郭槐怀里跳下去,他还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只以为这么多人一起玩闹,乐得拍手。

    乳母刘氏涕泪横流,浑身发抖,嘴中不由自主唤着:“哥儿,哥儿救我……”

    贾南风知道,刘氏不唤还好,若是让哥儿扑过去救她,表现出依恋亲近的一幕,那就更触动郭槐的心思,更要完蛋了。

    她一把抱起听到声音想要往刘氏那里扑的贾黎民,哄了几下,把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才交给身旁的仆妇:“……快抱下去。”

    见仆妇拖着贾黎民和贾午退下去了,贾南风才稍稍松了口气,对面色不怿的郭槐道:“我见乳母忠厚老实,对着民哥儿一向尽心,不知道是哪里触怒了阿娘,让您发这么大的火。”

    郭槐对着女儿总不好说勾引不勾引的事情:“……看着老实,心里切实如何,还难说呢。”

    “我觉得她是个知礼的人,”贾南风道:“她抱着民哥儿,见阿翁过来看孩子,头都不敢抬呢。”

    “是吗?”郭槐一愣,疑心自己莫不是真的看错了。

    恰在这时,贾充沐浴出来,握着一把头发:“我在里头喊了夫人几遍,怎么不来?”

    一转头看到乳母被摁在地上这架势,皱起眉头来:“怎么回事?”

    “没怎么,”郭槐笑起来:“老爷今早看上的新欢,这么快就忘了?”

    “什么新欢,”贾充后背一凉,立刻露出嫌恶的神色:“我有长这么丑的新欢吗?”

    贾南风简直要为自家老爹点个大大的赞了,这应变能力,这说话水平,这哄老婆的本事——这是拿出了在朝堂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能耐,效果是立竿见影啊。

    果然郭槐粲然而笑:“老爷就会哄我……我就说这新欢也长得太磕碜了些,还是旧爱最称老爷的心怀。”

    我艹,郭夫人一个推手,不动声色地又把前妻李夫人的事情摆了出来。

    “哪里有旧爱,”贾充笑着揽过郭槐,道:“从始至终,只有夫人一个。”

    眼见这夫妻俩打完机锋还要秀恩爱,贾南风实在看不下去了:“阿翁阿娘,孩儿先告退啦。”

    “去吧,”郭槐看了一眼刘氏,哼道:“把她也带下去。”

    贾南风出了主屋,松了口气,看着瘫软的刘氏道:“你受惊了,从今往后要牢牢记住,不可再出现在郡公眼前,知道了吗?”

    刘氏狠狠点着头,显然已经明白自己今晚上为什么会受到这种磋磨。

    屋子里,显然一片浓情蜜意,贾充说着长安的见闻,他这一次奉命去长安,其实并不只是为了颁行新律,按他的说法:“……是陛下在打听四方郡国对立太子之事的议论。”

    “只怕天下人都知道,太子不慧,”郭槐道:“陛下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一个痴儿?”

    郭槐作为重臣之妻,一品的外命妇,是进宫朝见过皇后和太子的,自然也知道市井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皇后长子司马衷天生不慧,智力远不及常人。

    贾充却另有想法:“太子应不是痴傻,陛下曾经将太子的手书给我看过,字写得中上,词句也通畅,就是粗鄙……但太子又不是文士,知道大道理就行了,我看他也许只是欠缺人情世故,在陛下和皇后的溺爱下,如同赤子婴儿一样,纯洁天真。”

    “那这是社稷之福呢,还是非福?”郭槐问道。

    贾充被问住了,摸了摸鼻子,好笑道:“夫人觉得呢?”

    郭槐笑起来:“我问老爷,老爷却来问我!”

    “夫人就像是我的智囊,”贾充发挥了情话一百篇的技能:“不仅打理后宅井井有条,还能分析国家大事,切中时弊,一针见血。”

    郭槐娇笑着掐着他的皮肉,夫妻俩却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刚才的问题。

    “对了,”郭槐整了整鬓发,道:“南风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脾性却改了好多,宽忍多了,刚才还拦着我发落乳母呢。”

    贾充不以为意:“南风性子强忌,是你我素来担心之事,如今能调和中正,知道宽容,岂不是一桩喜事?”

    郭槐点了点头:“就是呢。”

    且说回到自己房中的贾南风,想起刚才郭夫人说的什么“旧爱新欢”,眼睛一转:“桂枝,桂枝!”

    桂枝是她身边从小伺候的婢女,还有天冬、广木两个,贴身服侍她,素来已经习惯了贾南风的暴烈性子,倒是不习惯如今这个温声细语的女郎。

    “女郎,”桂枝端着一碗豆蔻熟水上来:“先喝点水。”

    广木将烧熟的香饼翻了个面,熟练地把贾南风脱下来的衣服放在香上熏了起来。

    “今儿阿翁回来,”贾南风道:“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桂枝问道。

    “永年里有没有派人过来?”贾南风道。

    桂枝和天冬对视一眼,摇头道;“不知道。”

    见贾南风若有所思,天冬提醒道:“女郎,咱们夫人有家法,永年里的人只要过来找郡公,都要被轰出去的。”

    贾南风恍然道:“……差点忘了。”

    永年里是什么地方,是贾充的前妻李夫人所居之地。

    李夫人名叫李婉,是中书令李丰的女儿,李丰因谋害大将军司马师未遂被灭族,李婉因此被流放到乐浪郡,这段婚姻关系并未终止,然而丈夫贾充另娶郭槐。

    不久司马炎即位后,大赦天下,李婉得以回京,贾充便面临二妻的难题。皇帝特准贾充置左右夫人,让李婉、郭槐皆为正妻,这自然引起了郭槐的强烈不满。

    按郭槐的说法,自己才是辅佐贾充成就事业的人,李婉不应和她平起平坐。贾充也辞让了准置两夫人的诏书,只将李婉安置于永年里,不相往来。

    但前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李婉的女儿贾荃被选聘为齐王司马攸妃,身价倍增,堂而皇之地提出希望父亲与郭槐离婚,迎回李婉。

    贾充和李婉育有两个女儿,长女贾荃,次女贾濬,长得都随母亲,国色天香。李夫人本身就是个大美人,而且是那种淑美,带有仙气儿的美。

    她饱学诗书,甚至编写《女训》,才名高著,人人只要提到她,都觉得贾公是瞎了眼,居然放弃她而选择郭槐——郭槐是将门虎女,只知道打打杀杀。

    也有说贾公是迫不得已啊,娶进来一个母老虎,被郭槐这个悍妇挟制了,贾公也是有苦难言啊。

    但贾南风看到贾充和郭槐的日常相处,却觉得贾充既然已经在二位夫人之间做出了选择,就说明他愿意过怎样的一种日子。也许和李夫人相敬如宾笙箫和鸣不错,但他一定更喜欢和郭槐在一起的感觉。

    “……还是很接地气儿的嘛。”贾南风笑道。

    “女郎,什么叫接地气儿?”桂枝和天冬不明所以。

    “就是世俗烟火的意思,”贾南风道:“咱们活在世俗里,一定要有烟火的气息,家长里短,吃喝拉撒,才是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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