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远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踩着地板，手里端杯牛奶，表情自然，姿态放松。
他本人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对牛奶谈不上厌恶，却也说不上喜欢。
只因这是原主最爱的饮品，沈雾远才时不时地低头抿上那么一口。
可通常没等牛奶沾上嘴唇，他就会把杯子放回桌上。
所幸坐在对面的老人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雾远，你考虑得怎样了？”老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以期不错漏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任务期间，为了方便员工尽快适应角色，提高工作效率，主神会将世界中客户的名字替换成员工的名字。
这并不影响双方的交易，因为大多数来到灵城的怨魂都早已经记不清自己叫什么了。少部分介意的会自己提出来，主神会另行安排。
沈雾远接的这一单是个普通怨灵，它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却对过往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怨气极重。
老人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这孩子在葬礼过后，人倒是变沉稳了许多。
他很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
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去M国治疗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小孙子，也就是沈家如今的独苗苗。
他的儿子沈越庭在一个月前出了事故身亡，听说是在跟好友攀岩途中出意外摔下来的，那家人很愧疚，参加完葬礼后，拿着一纸婚约找到了他。
“我跟越庭认识有二十多年了，这婚约是在十年前定下的。”对方头发花白，面容庄肃，身后站着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儿。
老人暗地里打量了一番那家的女孩，是个混血儿，面貌精致漂亮，说话礼貌，教养很好，举手投足的范儿比之Y国的皇室公主过犹而无不及。
配他的孙子是绝对绰绰有余了。
似乎是怕他不同意，那边的家长建议道：“可以先让两个孩子相处一段时间试试，如果雾远实在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勉强，只是赔偿金请您一定要收下。”
老人应下了，等到孙儿回来，立马就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一幕。
沈雾远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点了点头。
“爷爷，先处处看吧……”话虽说得勉为其难，却是他一早就做好的打算。
联想到接单时，怨灵红着眼睛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的模样，沈雾远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原本压抑凝重的氛围被那点儿笑意瞬间打破，老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您安心出国吧，不用担心我。”沈雾远说着又伸手拿过桌上的牛奶杯，硬是面不改色地逼着自己全喝完了。
*
说到沈雾远，魂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快穿局业绩常年第一，这还是在狠人云集的攻部，如果不是个厉害人物，怎么可能保得住榜首这个位置。
按理说沈雾远这级别的不应该去接一个普通单子，而且对方还是个跑错部门，让所有员工都避之唯恐不及的难缠家伙。
“小绵羊又来了，这回指名要咱们部门排第一的接单。”刘埋抱着个胳膊靠在会议桌旁，两臂的弘二头肌几乎要将袖口撑爆。
“我记得之前有员工接单了？”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部长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在看的申请表。
“人不满意呗~”胡立耸耸肩，摇头叹道，“左用都快气炸了，他这也算是倒霉，好心帮忙，却碰上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客户。”
部长摘下眼镜，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那就算了，送他去隔壁部门，这本来就不是攻部的业务。”
“您觉得他肯去吗——”胡立哀怨地拉长了声音。
部长哑口无言。是啊，要真这么容易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还不消停。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长头发的左用臭着脸进来了。
“老大，我真是服了他，有史以来第一个差评！”当初就不该心软接单！
好心被别人当作了驴肝肺，这滋味到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部长宽厚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他情况特殊，反馈表不作数。”
听到这话，左用几乎快黑成锅底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五元呢？”部长看了一圈在场的员工，并没有找到沈雾远。
胡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真让远哥接？”
刘埋挠了挠自己鼻梁：“老大，远哥还在任务世界呢，您忘了他之前接了个皇帝单？”
部长拿过排班表看了看，安心道：“按照五元一贯的效率，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左用撇了撇嘴：“可他还有假期，那小绵羊急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乖乖等一个月。”
部长脸色顿时一肃，屈指敲敲红实木的桌面：“快到年终了，局里马上会派考察组下来，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是会影响到你们的年终奖和假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胡立看了一圈，干笑道：“只能拜托远哥多担待点了。”
“……是啊是啊，远哥这么厉害，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der~”
其他人也跟着讪讪笑了笑，事关年终奖和假期，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当起了鹌鹑。
“老大，听说你找我？”
众人马屁拍得正欢，一道声音突然插入。
音量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如鸡。
部长激动地抬眼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个子很高目测一米八六往上，剪着时下最流行的短发，刘海全部撩起露出刀锋一般的眉，看起来非常精神。再往下是极有辨识度的五官，无论是拆开还是组合在一起都极为出挑。
或许是刚从任务世界回来，他将身体歪着，左手撑扶着上门框，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框面，透着那么股漫不经心的懒散味儿。
他那双曜黑的眼瞳在对上会议桌两旁一个个站得跟木桩似的人时，有所察觉地眯了眯，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弯下了腰：
“远哥好！”
“远哥终于回来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沈雾远手上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唬得一停，那眼珠子由左转到右，将众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倒是没说什么，只站正了身体，双手插回兜里，沉默缄言地走进了会议室。
随便拉了张空椅往上一歪，叉着腿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坐好，这才出声问道：“谁给我说说是怎么个情况？”连部长都带头喊他哥了，看来事儿还不小。
刘埋见他眼底带笑的，定是上个任务完成的不错，心情很好，于是自告奋勇地举手上前，把小绵羊的情况巴拉巴拉地解释了一通。
“远哥，喝茶~”期间左用十分有眼力见地递上了一杯凉饮。
沈雾远的确有些渴了，顺手接过就喝了个精光。
“……那小朋友指名要你，五元你看？”部长搓着手朝他讨好地笑笑。
沈雾远兴趣缺缺地把空杯放回桌上，直接回了无情两字：“不接。”
“为啥？”
“没兴趣，”沈雾远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实诚道：“假期比较重要。”
想他上个任务勤勤勉勉为国为民，天天晚上熬夜批奏折，好不容易统一六国，国泰民安回来了，这又给他一个活儿？还不是自己部门的，是隔壁部门的客户，那就更没必要接了。
他们这些人虽然打着净化怨灵，助其早日投胎的口号做着生意，赚鬼魂的钱，但也是有原则的。
快穿局五个部门，分别接待不同的客户群体。
而攻部和受部两个部门虽然相隔不远，却从来都没窜过业务。
打个比方，这就好比男员工绝对不会去接女怨灵的单，替女怨灵谈恋爱，打脸，走上人生巅峰——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再说了，就算他们愿意这么尝试，最后交出的成果肯定也是不尽如人意。
时间久了，口碑差了，没了客户，他们快穿局就会开不下去。
沈雾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安心地起身给自己接了杯茶，可刚喝没一口，就听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转头看去，只见部长做贼心虚地掩着嘴巴，同时拼命朝刘埋眨眼睛示意什么。
刘埋收到暗号，立刻从门口蹿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走廊里就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还没到，声音却先一步传了过来。
“我是顾客，顾客是上帝你们懂不懂，他凭什么不接单？！”
嗓音尖锐，年纪应该不大。
这样的小朋友，沈雾远一沉脸就能吓退十个，他压根就不怕，只悠哉悠哉地管自己喝茶。
门口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少年，那细软的发，乌黑的眸，红润的唇，再加上一身白嫩嫩的好皮肤，活脱脱一只乖巧小绵羊。
当然，前提是忽略绵羊那双凶神恶煞，怨气横生的眼睛的话。
小绵羊十七八岁的光景，一头卷毛呆萌地四处乱翘，一米七八的身板不算矮，却因长期缺乏运动而显得过分瘦弱，更别提当他鼓着脸气势汹汹走到沈雾远面前，唯有仰着头才能看进青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那股气儿一下子全焉了。
“你、你为什么不接我单。”少年磕磕巴巴，明显底气不足地小小声问道。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接。”沈雾远是个怕麻烦的人，除了做任务，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少年抿了抿嘴，而后努力瞪大着自己那双怨气弥漫的眼睛，胡搅蛮缠道：“我不管，我就要你！我想变成像你一样的人！！更何况、更何况我是顾客，是你的上帝，我拿钱，你必须得替我办事，要不然我就去局长那投诉你！！O(￣ヘ￣o＃) ”
“呵。”沈雾远闻言低低笑了声，他突然伸手捏起了小绵羊的下巴，一张俊脸凑近绯红小巧的耳朵，嗤声道：“你觉得自己配吗？”
说完就松手走到一边，连个眼神都欠奉给对方。
远哥最不喜的就是咋咋呼呼，无理取闹且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小绵羊倒好，一个不落全赶上了。
就连站在旁边围观的部长看到此情此景，都默默地抬手挡住了眼睛：他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
“你！！！！”小绵羊的一张脸瞬间红了个通透，他又羞又恼地咬了咬唇，一双明亮的杏仁大眼睛转来转去看向其他人，见几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您自求多福’的表情，立刻有小情绪了，他委屈地跺了跺脚，豆大的泪珠瞬间盈满了眼眶，晃晃悠悠就要往外滚。
部长一看这还了得，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这样吧，五元，咱投硬币让主神来决定如何？”
以前也出现过差不多的情况，几个适合的怨灵同一时间指名要他，沈雾远觉得差不多，接哪个都无所谓。
就丢硬币来决定。这方法公平公开，没被选中的怨灵也不会怎么闹。
左用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魂币，递给了部长。
部长接过那枚五元硬币，乐呵呵地凑到黑着脸的青年身边，“雾远你来掷，是正面你就接单，反面就不接。”
沈雾远听完脸色更臭，他将那枚硬币夹起在两指间，举高对着部长强调道：“正面，不接；反面，也不接。”
说完就随手丢到了会议桌上，看也不看，扭头就走。
那背影，三分桀骜，七分不驯，简直又酷又拽。
可令所有人打死都想不到的情况竟然发生了——
五元硬币从半空落下高速旋转再到纹丝不动，竟然稳稳当当地侧立在了桌面上，朝上显示的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而是、侧面……
“远、远哥，立，硬币立着了！！哎哟卧槽！”由于太过吃惊，胡立不小心咬到了舌尖，把他疼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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