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下第一10

    (一)

    很小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突然闯进我的生命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把她带走,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还记得那时她扎着两个小辫子,歪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都是我。

    “那你跟我回家呀。这样我又有爹爹娘娘,又能跟你在一起。”

    我当时愣了很久。她跟我说她的家里有多好,有多少人,有多少有趣的地方,其实这些我都没在意,我在意的是,她在家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

    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去她的家里,这种感觉很特别,我当时想,这样也不错。

    可是找我的人很快就来了。这时我又动了想把她一起带走的冲动,可是有那个坏老头在,我打不过他。

    (二)

    我们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那个山洞里。

    坏老头缠了我三个月,当着我的面吃小蝴蝶的糖,我讨厌他。

    不过他讲故事蛮好听的,总是能说出一些我以前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的东西。

    那天晚上坏老头讲了好多故事,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他讲的内容了,只记得听到后来我有些走神,低头看小蝴蝶裙摆的花纹。

    小蝴蝶就坐在我的身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我悄悄凑近她的脸闻了闻,是甜的。

    再后来?

    我好像是睡着了。

    醒来之后回到了熟悉的房间中。

    我有点失落,因为没有来得及跟小蝴蝶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那时的我已经开始想念和小蝴蝶在一起的时刻了。

    (三)

    比很小还要更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病。教主说我是百年难遇的玄阴体质,是世上顶尖的练武奇才。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掩不住的激动,看我的眼睛都在发光。

    当时我并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只知道我的身体总是很冷,里面像是永远裹着一块化不开的冰,冷得我心口疼,冷的我想毁掉一切。

    在我毁掉一切之前,教主找到了医治方法。

    自此以后,每年我都要泡一种药浴,名曰种蛊。

    种蛊也很痛。以前是从内而外,冰得我痛。现在是从外到内,如万千虫蚁噬骨的痛。

    一开始我会忍受不住地哭叫,挣扎要从药浴中逃开。但这时,平常听我话的侍女暗卫机会按住我的肩膀,强硬地让我不能离开。

    “少主,忍一忍,熬过去咱们以后就再也不痛了。”

    “少主,忍一忍,咱们前面已经熬过那么多次了,不能前功尽弃。”

    “少主,再忍一忍......”

    忍着忍着,便成了习惯。

    (四)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舒服、好舒服的梦。梦里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很美好,美好得我一睁眼,就看见了小蝴蝶。

    一定又是坏老头偷偷把我带出来的,不过这一次,我特别感谢他。

    (伍)

    那是一个明媚的晴天,我在小蝴蝶的家里待了一整天。

    小蝴蝶的爹是武林盟主,她的家叫名剑山庄。

    我们一起去池塘边钓小鱼儿,去大榕树下荡秋千、去后山旷野吹肥皂泡......

    我喜欢小蝴蝶的家,特别喜欢。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临走前我亲了亲小蝴蝶。

    “你再等等我,等我长大,就可以住到你的家里了。”

    这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其实我已经住到“家”里了。

    (六)

    十六岁那一年,我武功修至心法七层,一掌足以劈山断水,一剑可动天地乾坤。

    教主十分满意,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特别开心,然后我离家出走了。

    (七)

    小蝴蝶长大了,长高了,也长得更美了。

    在琼州官道狭口的破旧茶棚外,她一身轻装策马而来,高额长发,眉目如画。

    她一出现,我便再看不进其他人。

    心口砰、砰、跳动,掌心竟激动得出了汗。

    “少侠此去何处啊?”

    “天下之大,自是与卿共赏。”

    我要纠正前面说过的一句话,这一天,才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八)

    我要再纠正一下,与小蝴蝶一起离家出走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九)

    “师妹,他可是魔教中人!”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都比不上这个男人吗?”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眼前这个极其碍眼的男人是小蝴蝶的三师兄,要不是小蝴蝶拦着,我早就一掌打飞了他。

    “三师兄,待我向爹娘传达一句,中秋我会准时回家的。就此别过!”

    说完小蝴蝶拉着我直接飞遁,徒留身后一声悲愤万分的呐喊。

    哼,不管小蝴蝶喜欢我什么,总归不会喜欢你。

    (十)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的问题,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然后我便问了她。

    “你喜欢我什么?”

    她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一怔,然后脸上扬起了笑。

    “你这么好看,我自然喜欢你。”

    原来她喜欢我的容貌。

    我很开心,这一点我确实比大多数人强很多。

    (十一)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又一次问她。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美啊~”

    我有点失落,她竟然只喜欢我的脸吗?

    恍惚间我记起以前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多年过去,她没有变,我却变了。

    (十二)

    我杀了一个人。

    我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这次杀的千刀万剐不足惜。

    他竟然对我的小蝴蝶有非分之想。

    我绝不允许有人肖想我的小蝴蝶。

    绝!不!

    (十三)

    当我想杀掉第二个人的时候,小蝴蝶拦住了我。

    “为什么要杀他?”

    “他看了你。”

    “只是这样?”

    “他看了你!他竟然敢用那样肮脏的眼神看你!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小蝴蝶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一阵慌乱。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上前抱住了我。

    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这样易怒,这样不可理喻,这样想要把她圈养在只有我的世界里,谁都不给。

    我抱紧怀里的胴体。

    这一刻,我明白,我爱她。

    (十四)

    坏老头快要死了。

    他已百岁高龄,造化至臻,与天地日月同寿,可他现在快要死了。

    小蝴蝶很难过。我也是。

    我叫了他这么多年坏老头,其实他一点都不坏。

    他是武林泰斗、是七盟元老、是天上地下独一神通,是小蝴蝶的师父,沈自通。

    “你们两个呀,老头子我从小看到大,临死了能有你们在身边,满足啦,这一生,我沈自通平山踏海、波澜壮阔,不虚此行!满足啦!哈哈哈!满足啦!”

    临终前,他把藏宝图交给小蝴蝶,眉目含笑,溘然长逝。享年119岁。

    (十五)

    我们把坏老头葬在了华山之巅。

    他老人家笑傲一生,死了自然也要问鼎高峰。

    叫了这么多年坏老头,突然发现自己改不过来了。

    以后每年,我们多了一个要去的地方。

    (十六)

    我和小蝴蝶开始寻找宝藏。

    我并不在意宝藏,天下第一与我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天下第一。

    小蝴蝶想去找,我便陪她到天涯海角,到日月交替,到沧海桑田。

    与我而言,她便是我的绝世宝藏。

    (十七)

    某一年中秋,我和小蝴蝶跑到屋顶喝酒赏月。

    月色醉人,酒色醉人,都没有她的一分颜色更令人陶醉。

    我看着我的小蝴蝶,引一口酒,一路醉到了心底。

    她的唇就离我那么近,近到我稍微探身,就碰到了。

    我轻轻吻上,细细碾过,深深锁住,一发不可收拾。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酒,真是个好东西。

    (十八)

    “......!”

    “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十九)

    “再来!”

    (二十)

    “再来!”

    (二十一)

    “再来!”

    (二十二)

    “再......”

    人呢?

    房间留下一封信,我打开,上面是小蝴蝶的笔迹,她只留下一句话:

    【你已经很棒了!真的!】

    (二十三)

    不知何时起,小蝴蝶的家人开始催促她成亲。

    不知何时起,教中众人也开始催促我成亲。

    他们可不敢给我推荐其他女子,只是时不时就来我身边念经。

    “教主啊,咱们教中好久没有喜事啦,您看看,什么时候成个亲?”

    “教主啊,再过一月又是中秋节啦,您看看,那月亮圆圆的脸像不像一个胖娃娃?”

    “教主啊,那穆嵘当武林盟主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您和穆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明明是我和小蝴蝶之间的事,不明白他们都着什么急。

    我们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成亲与否,有关系吗?

    我耐不住教众太烦人,躲到了小蝴蝶的家。

    结果当了武林盟主的穆嵘看到我:“花重九!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妹妹成亲!”

    啧,我又想离家出走了。

    (二十四)

    一日温存后,我意犹未尽地把玩着她的头发,闻着她颈边的幽香,又有些蠢蠢欲动。

    “最近教中好烦,天天念我什么时候和你成亲。”

    “我也好烦啊......要不我们离家出走吧!”

    时隔二十年,我和小蝴蝶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哈哈!

    (二十五)

    我老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惊觉我老了。

    容颜不再,皮肤出现细纹,长出斑点,头发生出白丝。

    我的小蝴蝶也老了,可她即使老了,依然那么漂亮。

    “你喜欢我什么?”我问她。

    她摸着我的脸,眼睛里是几十年不变的温柔缱绻。

    “我喜欢你。”

    (二十六)

    小蝴蝶已离开我十年。

    如今,我变得更老了。

    头发花白,皮肉干枯,不过我早已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即便是我变得再老,她喜欢的也是我呀,是我这个人。

    我拎着一壶酒,来到她的墓碑前,静静地陪着她。

    最近这段时间,我特别容易回想以前的事情。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放送,我异常满足。

    我要把这些牢牢记住,记在血液里,烙在骨骼里,融在灵魂里。

    小时候我总想着,等我长大了可以去她的家里了,后来等我长大才明白,有她的地方哪里都是家,她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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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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