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无伤,你还是这么讨人嫌!”

    银瓶乍碎,剑气相撞。

    “剑下奴!”妖应又跺脚,“侬要生气了!”

    剑气迸发,一触即分,剑之初慢了一步,此时方挡上戢武王身前。

    下一刻,寒光出自剑之初身后,直取无衣师尹。

    刀兵掠发而过,剑之初唤道:“辞心!”

    银芒停驻,却是妖后弯刀出鞘,拦下戢武王杀招。

    “戢武王,吾邪尊道些许薄面,不足令你动容是吗?”

    “妖后,与吾相较,无衣师尹更令妖后满意是吗?”

    刀戟加力,人影凝固,暗潮汹涌。

    殢无伤离得最近,正是趁隙发难的最佳时机,却不进反退。

    妖后“嗯”了一声。

    殢无伤伸手搭上了无衣师尹的肩。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瞬息。

    素还真拂尘挥动,道:“各位稍安勿躁!”尚未及劝解,只听妖应封光怒骂一句“侬生气了!”拔出瑶映剑就刺向了无衣师尹。

    竟不知无衣师尹哪里得罪了她。

    殢无伤顺势将人往后一推,墨剑迎上瑶映剑芒。

    短短一息,已是两轮快剑。

    剑之初四魌武魁,殢无伤与之不相上下,而今妖应封光一名女子,名不见经传,竟可与殢无伤斗剑不败,甚而隐隐胜之,不禁令苦境众人侧目。

    妖后分神一瞬,已被戢武王逼退两步,当下不敢分心,凝神应战。

    素还真欲劝无门,猛抬头正见着闍魇那迦,对着他呵呵直笑。

    “呵……真是好生……热闹……”

    “嗯……”

    各自捉对儿,满场只剩下剑之初和无衣师尹无所事事,面面相觑。

    “初儿,连你也怀疑吾吗?”

    “吾不愿测度师尹。”

    不愿测度……

    “人死,不能复生。”

    八面玲珑的无衣师尹,第一次竟觉得无言以对。

    “哈,你已是吾仅存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若你要向吾复仇,吾……吾……”

    吾,该受。

    剑之初没有接话,极心禅剑指点江山,直逼妖后,迫得邪尊刀不得不退,却又在追击一刻稍阻去势,坏了或天戟乘胜之机。

    戢武王冷哼一声,倒也暂且停了手。

    “妖后。”剑之初不卑不亢略做欠身,“妖后今日来此,应属好意,若因好意生怨,反为不美,亦背离妖后本意。”

    邪尊道之主沉吟片刻,收起了刀。

    “殢无伤……”

    墨剑仍与瑶映剑纠缠,剑锋过处,白发红颜的剑客开口唤道:“妖应。”

    自从妖应姑娘寻上门来打败囚心的剑客,自说自话以主人自居,到现在,这还是殢无伤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唤她的名字。

    妖应姑娘没有被安抚。

    妖应姑娘几乎气炸了。

    “气死侬了!”

    妖应封光收起了剑,转身就飞了出去。

    “还不追?”

    戢武王笑问。难为她还笑得出来。

    殢无伤追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又是这样,”戢武王嘲讽道,“跟以前一样混蛋!”

    剑之初皱了眉。

    “劣者……”

    “需要吾帮忙吗?”魔城使者打断素贤人未竟之言,“关于无衣师尹的去留,似乎你们都有不同的意见,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不如……”

    “师尹由吾带走。”

    食魇魔使笑着问道:“这样也算消弭争端,你们觉得如何?”

    没人觉得如何。

    殢无伤拎着墨剑,站得像一根标枪。素还真挥拂尘,妖后整理衣袖,戢武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或天戟锃亮的银芒衬着水晶,晃得人眼花。

    剑之初低垂了眼睑,半晌没有说话。

    于是无衣师尹说话了。

    无衣师尹开口唤道:“戢武王。”

    “戢武王,杀戮碎岛与慈光之塔之间的恩怨纠缠,累及数代人,你言吾害死雅狄王,业已灭去慈光之塔全境报复……吾无衣何德何能,竟累得慈光万千生灵涂炭!”

    戢武王:“哈,好大的脸!”

    “吾无衣师尹行至今日,生死早在度外,残躯何足顾惜!然是非自有公论,你戢武王一意孤行,天下豪杰悠悠众口,岂容……”

    无衣师尹没能说完。

    殢无伤骤然发难,干净利落的一个手刀敲上了无衣师尹后颈,随即终末剑出,满目黑白。

    墨剑剑痕血沁,四散而开,绽放如精雅的墨菊。

    他,竟是一击出了数剑,在场人人有份,无一落空,每人摊上一道剑气,连素大贤人和魔城使者也不例外。

    一口气,全都惹了。

    剑意尚未散开,殢无伤已扛起无衣师尹消失在原地。

    地砖轰出了一个坑儿,若不是剑之初拦着,绝不止有这一个坑儿。

    一身黑白的剑客带着紫皮狐狸去远,一身杀气的王瞪着王夫对峙。

    “莫追了……”

    “剑之初!”

    “辞心,不要追……”

    终末之境的剑意散开,满座宾客各怀心思,这场景,怎一个尴尬了得。

    当然还能更尴尬。

    啸日猋和玉倾欢踩着点儿过来拼喜酒,还带来了一个大红包和一对儿鸳鸯枕头做礼物。

    小飞天亲手绣的,针脚细致花色鲜艳,绣了好久。

    “恭喜……誒?”

    这疑似还没洞房就开始家暴的架势是什么情况?!

    “啸日猋,玉倾欢。”

    “前辈,这是……?”

    “一点旧事,见笑了。”

    见笑?我可笑不出来!

    “谢谢你们的礼物,”戢武王压着性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抱歉,我有些私事要先处理。”

    “啊……呃……好……我……我们……”

    玉倾欢拉了语无伦次眼看给刺激得差点再分成三个的啸日猋一把,客气道:“前辈不用顾虑我们,我和小啸也正要回去看看惜夫人,便先告辞了,晚一点再过来。”

    “啊……哦哦,是啊是啊,我们晚一点再过来……”

    啸日猋梦游一样的被玉倾欢拉了出去。

    这样没问题哦?!

    在场的俱是人中之精,一个比一个乖觉的人物。

    “既然无衣师尹已被人带走,吾邪尊道也不必在此枉做恶人,戢武王心意坚定,外物难移,妖后今日领教了,苦境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请。”

    戢武王笑一声,道:“请。”

    “热闹看完,闍魇那迦亦当回魔城向吾主复命。剑之初,吾来之前,有人嘱吾带信与你,血杏高林中的故人,望你有空之时莫忘去见上一见。”

    剑之初“嗯”一声,未置可否。

    倒是闍魇那迦反又去招惹素贤人:“素还真,你还要留下来继续游说?吾倒不知,你与那无衣师尹这般兄弟情深,吾还记得你之梦魇,那可是吾所收集过的,最为精彩的梦魇啊!”

    “嗯……”

    素贤人默默地朝上首位置看去。

    戢武王收了或天戟,冷着脸坐回王座。

    “今天的情形,你都看到了。回去告诉他化阐提,无衣师尹和吾,他只能选择其一,摇摆不定终会两头落空,若他真有诚意与吾,吾希望能看到更加实际的礼物,比如,吾仇敌的尸体。”

    “辞心!”

    刚刚稍微放松一些的剑之初,仿佛猛然被人戳了一刀,还是深深地狠狠地戳在最柔软最没有防备的软肉上。

    戢武王转了目光,不去看他。

    “素还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唉……”

    素大贤人只有叹气。

    “劣者之好友屈世途逗留玄舸已久,劣者甚是思念,还请戢武王允准好友与劣者同归。”

    “素贤人客气,屈先生助吾良多,碎岛上下受益匪浅,既是贵宾,自然去留随意,吾纵有心好客又岂敢强留?素贤人有心,来人,有请屈先生。”

    屈世途见到素还真,自然一番欢喜重逢。

    “好友,许久不见,你果然还记挂着我老屈啊!”

    “好友,许久不见,好友气色越见丰润啊!”

    “是吗,吾最近除了思念好友便是□□徒弟,倒是忙得精神,许是这边水土比推松岩适合养生。”

    “自从好友不在,推松岩便只有白水能可入喉,吾实在想念好友的茶艺啊!”

    合着你思念的就只有茶艺哦!

    “多谢戢武王宽宏大量,劣者告辞。”

    “素贤人客气,慢走不送。”

    闍魇那迦紧跟其后:“戢武王之言吾定当转告吾主,告退。”

    宾客走完,冷战未了。

    “天阎魔城非属正道。”

    “你想说什么?”戢武王终于看向剑之初,“你想要我怎样做?不可能的事情就麻烦你免开尊口!”

    “不可能吗……为了过去的事情,毁掉现在,毁掉将来,辞心,你可还记得当初的你,可还记得为护碎岛黎民万千生灵肩担社稷的戢武王!”

    “剑之初,我从未变过,若你觉得我与以往不同,也只是你有所误会。”戢武王咬牙隐忍半晌,终是忍不住压抑的怒声,“你究竟想我怎样!你不愿,我体谅,你不想目睹,我避开,我选择其它的方式达到目的,你要阻止,你要阻止什么?”

    “其它的方式,就是与虎谋皮!”

    “征伐权谋,本就是火中取栗与虎谋皮,四魌界如此,世上哪里不是如此?”

    “但征伐权谋并不是全部!你既早厌恶,为何又要投身其中!”

    “厌恶吗……

    “我不是你,剑之初,”戢武王说得很慢,仿佛一边说一边思考,“退让隐忍从来不是我的习惯,或许……现在我才看清自己,这世上有一种人,做惯了高山,永远做不了浮云流水。”

    “……高山负重之量,难道一定要将原本顶天立地之物,压到卑劣不堪吗?”

    “你认为我现在做的事情卑劣不堪吗?”

    “……”

    “但吾一直是如此,四魌界是,苦境是,将来也是,剑之初,我从未变过。”

    不,你早已变过,只是你自己感觉不出。

    “我无法说服你,是吗?”

    “我也无法说服你,是吗?”

    剑之初转身离去。

    戢武王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等着被问的剑之初也没有等到。

    他已经准备好了回答,我要去杀了那个魔城的使者,我要破坏你和魔城的结盟,我绝不会让你就这样坠入魔道。

    但是戢武王没有问。

    没有问,也就没有说的机会。行而不言,有时候真是个坏习惯。

    “欢欢,你说前辈他们……不会有事吧?”

    “前辈感情深厚,不至如何,不过小有口角,我们在场难免尴尬。”

    “小有口角哦……”

    “小啸,你我今日一起,不也是经历了诸多波折?”

    是啊,诸多波折,我伤你至深,你刺我的那一剑,彼此救赎,彼此羁绊。

    幸而我们仍能一同。

    “嗯,前辈他们一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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