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苦境足以风云变幻。

    失路英雄险些失陷魔城,千钧一发之际被任云踪插手救下。他化阐提是否会感叹弟弟这种生物真是生来就不让人省心,这个问题暂时留给寂灭邪罗去烦恼,宣天总教却是注定因此倒了霉,啸日猋,失路英雄,天情悟剑声三人联手,白莲布局,把杀害叶小钗的凶手捉到了推松岩。

    不得不说,素还真的处事手段确实比早些年缓和许多,竟然没有动手杀人,仅以封神指锁住功体,把人送去了云鼓雷峰囚禁。一念之仁,徒留变数,宿贤卿一句话,再次勾起暗藏的血雨腥风。

    “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

    涤罪犀角,佛刑禅那,功与罪,刑与罚,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都说善恶常有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可天理到底为何?人心,难道就不会偏妄吗?

    是非,正邪,到底是以一个怎样的标准来判定的呢?

    “什么是佛?什么又是魔?邪恶是什么?正义又是什么?”

    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一向是凝渊的好消遣。

    “吾的徒儿,你怎么看?”

    “魔王子!”

    浴火重生的鸦魂颊边多了几缕诡异邪纹,满目恨火,宛如恶鬼临世。

    “这眼神中的恨火。徒儿,难道你想弑师吗?吾这样殷切地栽培你,难道你竟毫无一丝良知?”

    “杀你,我不会有任何良心不安。”

    “唉,”魔王子惋惜似的叹气,“如果吾的徒儿真要弑师,那也是为师教导无方,这是吾之过失。可是徒儿啊,为师曾对你谆谆教诲,你只有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因为机会,从来稍纵即逝。”

    无心的王子盯着玩具的眼睛,仿佛有一丝跃跃欲试。

    “嗯?”鸦魂迟疑一瞬,报以一声冷哼,“哼!你所教的武功也未必有你口中的威力,你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鸦魂转身的瞬间,凝渊漆黑暗沉的眸中依稀闪过一分类似失望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着魔的王子展颜而笑,笑得孩童般纯真无邪。

    “何必试探为师的真诚?吾传你的武功是神魔不容的禁忌,你要验证它的威力,为师当然会为你准备这个机会。经验过蛾空邪火的美丽,你就会相信为师所讲的话,它绝对能在你进行逆伦杀师的邪恶计划时,发挥出完美的效果,非常,非常,完美的效果。”

    …………

    炎流村,无辜的人们蒙受劫难。

    红狐九尾笑得娇俏可爱:“活人太少,我也很难交差,麻烦你们配合一下好吗?乖乖跟我们走,总还有微薄的几率存活。”

    “你……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诶,问这个问题,又不能改变你们的命运。”

    天外一道刀气袭来,红狐骤然接下,迫退数尺。刀芒掠影,啸日猋昂然肃立,威凛若神兵天降。

    “你们,趁现在快走。”

    “嗯?你又是谁?”

    “问这个问题,又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红狐被反将一军,冷哼一声,提掌就要攻上,身后却传来了闲适的调侃。

    “那,吾的出现,能改变你的命运吗?”

    “魔王子!”

    红狐低下头退至一旁,啸日猋神情凝重,默默握刀在手。

    “杀了你,剑之初会是怎样的表情?啊,吾期待了。”

    魔王子身后,鸦魂冷冷接口:“你说要给我验证的机会。”

    “乖徒儿,莫心急,先证明他有验证吾之武学的价值。”魔王子挥手轻唤,“魃鬼。”

    利风无影,旋即杀至。啸日猋挥刀急挡,竟已慢了一步,仓促间匆匆闪避,鬓边一缕发丝落地。

    魃鬼快过疾风,饶是习得兵甲武经的刀龙今非夕比,仍是捕风捉影。啸日猋唯有紧守门户,谨慎应对,险象环生。

    一边观战的红狐看得媚笑连连:“嗯?不差嘛。”

    赤睛看她一眼:“你多话了。”

    果然,魔王子随即唤道:“红狐。”

    赤火色的少女五爪一张,加入战团,合力之下,啸日猋立时支拙。

    鸦魂皱眉:“你试够了么?”

    “徒儿,做任何事情,都该有足够的耐心,实验的态度要严谨,知道吗?”

    “你不过想玩而已。需要吾提醒你还有一个战约吗?”

    “赤睛,你变得多话了。”

    “哈。”

    赤睛一笑闭了嘴,场中形势又变,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突兀传入。

    “踏乾步震入中宫,横斩狂龙退坎位,猛虎回首。”

    啸日猋想也不想,依言而行,刀势巧妙插入了魃鬼与红狐配合的间隙,一举破开合围,困局立解。

    “转坤入兑,上四下七,雄狮博兔,退敌。”

    “嗯?”魔王子眉眼一展,似是终于兴起了趣味,“魃鬼,进震回巽,穷狼抬头,你就……”

    魃鬼听命而动,孰料竟是将自己的颈项送到了啸日猋刀下,顿时一刀断首。

    风世魃鬼的头颅落地,魔王子的下半句话才慢慢吐出:“你就死了。哎,怎不肯听人把话讲完?”

    同侪身死,红狐九尾大惊而退,一时竟簌簌发抖,连衣裳溅上了血渍都无心顾及。

    赤睛轻叹:“好玩吗?”

    魔王子无可无不可:“还可以。嗯,红狐,你继续进啊。”

    “我……我……”

    “连自己的属下也陷害,你这个人果然完全不值得信任。”

    “徒儿,别怀疑为师对你的真诚啊。你不是想证明自己武功进展到何种程度吗?呐,机会送上门了。”

    一身磊落的剑客,面含沉肃,落足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巍然若山岳。

    “魔王子。”

    “剑之初。”

    剑客身后,粉衣的天女婉转娇柔。

    “小啸。”

    “欢欢?你怎会来?”

    “我不放心你。”

    “欢欢……”

    “一起。”

    “嗯。”

    魔王子轻咳数声:“咳咳,那边的那对小情人,等一下再谈情说爱好吗?你们旁若无人的态度,让吾觉得吾的存在感受到了挑战啊。”

    “你不用担心会受冷落,有吾做你的对手。”

    “剑之初,你来赴我们之间的战约,吾很欢喜。吾长久的等待总算有了价值。哦,对了,忘记恭喜你,终于恢复了健康。看起来,这段时间,你也有不少奇遇。”

    “吾与你之间,没有叙旧的必要。”

    “冷淡啊。话说,深流君,你之前听到了什么消息来着?”

    深流君恭敬行礼:“王指的是四魌界杀戮碎岛动乱之事?”

    “就是那个,吾曾经深爱的女人的故乡啊。”

    “戢武王死后,杀戮碎岛境内发生叛变,叛军尊女为主,杀戮男子,短时间内占据了四大主岛之一的什岛,势力扩张甚快……”

    “啰嗦!”魔王子毫不客气地斥责,“谁要听这些废话!汇报要简短精练,突出重点,不要让吾为这些无聊的噪音浪费精力,这才是你的工作,懂吗?”

    深流君一僵,低头应是。

    “重讲一次。”

    “杀戮碎岛发生内乱。”

    “错!精练是为了突出重点,不是省略重点。这种小事算什么重点?不要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污染吾的听觉。”

    深流君额上流下一滴冷汗。

    “你微薄的智商啊,真是使人困扰。”魔王子扶着脑袋,看上去真的挺困扰,“算了。剑之初,刚刚你也都听见了,自己删减一下吧。”

    剑之初垂下眼睑,淡然却坚定地道:“他会平安无事。”

    凝渊研究似的看了他半晌,开心地笑了:“真是好自信。”

    这两人的对话,竟叫人一头雾水。啸日猋望着前辈神情担忧。深流君抬头似乎想问到底什么才是重点,却在看到魔王子笑容那一瞬,深深地弯下腰,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下去。

    “吾欣赏你的自信,有坚固的堡垒,才有摧毁的快感。既然你已经放下了那个吾曾经爱上的女人,我们也可以把目光投向现在。鸦魂,吾的好徒儿。”魔王子转身对上他满身杀气的徒弟,“虽然一个月的期限还差一点,但是既然你已经提前达到了目标,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来履行那个传人之间的约战吧。”

    “难得你竟然会信守承诺。”

    “承诺是什么?连下一秒都无法确定生死的人,却想预定未来?算了吧,吾会做,是因为吾有兴趣。”

    “那要加注么?”

    “哦?加什么?”

    “啸日猋胜,你必须放过这些村民。”

    “无关紧要的人,反正也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嗯,那你同意了。”

    “吾的耐心有限,快些开始吧。”

    鸦魂向前一步,正色道:“我不是你赌注的工具,但我会为你做这一次,当做你传我此招的回礼。”

    “哈哈,徒儿,有你这句话,为师满足了。”

    “啸日猋,你此战的目的不是胜,而是生存。”

    “是,前辈。啸日猋明白。”

    年轻的刀者和年轻的刺客,素未谋面,初次相见,便要生死一决。

    “鸦魂。”

    “啸日猋,领教。”

    “啸日猋?你是笑剑钝的兄弟?”

    “你认识碧眼银戎?”

    “也不重要了。”

    袖里剑对上吠日刀,擦出万点金星。

    “为何要为虎作伥?”

    “别留手,否则,吾无法明白现在自己的能为。”

    数招交接,鸦魂忽而暴出一声哀嚎,邪火雄起,火红的蛾翼自刺客背后伸展而出,势如燎原。

    “蛾空邪火!”

    剑之初面色丕变。啸日猋凝神应对,拄刀入地,神思歇止。

    “六武归一,天道之轮。”

    强招互击,地裂石崩,冲突过后,默然无言。

    鸦魂飘然而退。

    “吾败了。”

    “徒儿,你尽力了,但你的力量实在太微薄。”

    “吾虽败了,但是吾对这一招的威力非常满意。”

    “那你还等什么?”魔王子轻笑,“徒儿,为师讲过,吾只给你一次机会。”

    鸦魂身影一闪,袖剑已直指魔王子眉间,啸日猋随即掩上,片刻前犹然敌对的刀剑,此时同仇敌忾。

    剑之初眉头紧皱,呼道:“不可,快住手!”

    “帮我,否则就看我死。”

    鸦魂执剑凝神,再运邪火之招。

    “不能再用蛾空邪火!”

    剑客的急呼还是慢了一步,邪火反噬,鸦魂顷刻成了一团火球,眼见便要燃烧殆尽。

    仓促间,极心禅剑剑气磅礴而出,直灌鸦魂天灵,剑之初竟是以自身功体强行遏制邪火之威,不惜耗损,只为救人。

    “唉,徒儿啊,你就是不肯听为师的教诲。”魔王子哀叹着,“嘿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哈……”

    “魔王子,”运功之际,剑之初尚有余力开口,“你是故意的。你明知他功体无法承受再一次的蛾空邪火,却没告知他。”

    “吾讲过很多次,吾只给他一次机会,他却无视吾真心的劝诫,背弃吾传功之情,硬要犯下这弑师逆伦的大罪。呜嗯呵呵呵呵……”凝渊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声,“啊,吾可怜的徒儿啊,他,哎,赤睛,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重要吗?”

    “不重要,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剑之初,现在只要你的手指离开他的天灵,他就要为正义英勇捐躯了。”

    “弑师算是正义吗?”

    “对象是吾,算是大义灭亲。”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凝渊和赤睛一搭一档,永远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

    “你!你太过分了!”一旁的啸日猋早已义愤填膺。

    “哈,你能奈吾何呢?现在动手将吾杀死吗?省省吧,你做不到。而剑之初,你要放弃救人而选择杀人吗?值得考虑一下,反正你也完全不认识他。”

    “魔王子,此回你败了,不想取回你的尊严吗?”

    “尊严?那是自卑者的渴望。为何要别人的眼光才能肯定自我?吾不需要尊严,那太虚伪。剑之初,你与吾的游戏,是由吾决定何时开始,由你决定何时终止。怎样,你要现在终止吗?吾,十分期待啊。”

    “终有一日,吾将终结你的祸世之途,但不是今日,不是此刻。你,不值得他人的生命牺牲。”

    “所以你选择救人咯。吾有允许吗?”

    深流君和红狐九尾虽是从头至尾,看得心寒如冰,到底还是尽忠地围上了两边侧翼。

    啸日猋提刀在手:“欢欢,你保护这些村民,跟在我身后。”

    剑之初两指轻弹,两道剑气分袭深流君与红狐,速度之快,力道之急,竟让两人应接不下,骤然后退。

    “啸日猋,玉姑娘,你们俩人带村民们先走。”

    “前辈。”

    “吾断后。吾倒要看看,你和你这帮乌合之众,能不能留下吾。”

    杀意弥漫的沉肃中,鸦魂身上的邪火竟已渐渐被压制了下去。差点被烧成人干的刺客,在体内炙火的烘烤下早已神志不清,无意识地张口吐出一声低吟。

    啸日猋闻声动容:“还活着。”

    “啸日猋。”

    “是。前辈小心。”

    不甘的刀者不敢强留,掩护着天女和村民们迅速撤离。

    魔王子的面上看不出太多失望:“都走了。接下来,就剩你了。”

    “来阻吾,如果你敢。”

    剑之初出手如电,连封鸦魂周身大穴,傲然待战。

    “吾爱好和平啊。”

    “哈!”

    …………

    炎流村,曲终人散,终于恢复了一些平静。

    “你玩得还尽兴吗?”

    “勉强吧。牵绊太多的人,总是差一丝趣味。”

    “没有牵绊的人,是指像你这样吗?”

    “这世上,唯有无是最完美的,因为一切存在,必将残缺消逝。”

    “你又开始了。”

    “时间最是公平,将一切都带往虚无的未来,包括你的生命,吾的生命,没有什么可以例外。”

    赤睛的沉默中,俊美的王子夸张的咏叹调,宛如歌颂末日。

    “吾父啊,是佛狱传颂的王;剑之初啊,是慈光之塔不朽的惊叹;还有戢武王,吾难以理解的心灵挚友,杀戮碎岛永恒的救赎。什么才是永恒?千万年后,这个世界会灭亡,四魌界也会灭亡,看得到的一切会腐朽,看不到的精神名声,会被遗忘,连存在过的痕迹也无法留下。”

    “生,只是短暂的消逝着的过程,唯有死,才是永恒。”

    “你感觉荒谬?”赤睛突然开口,竟带着刺人的讥诮,“生无意义,活无意义,任何存在的本身就是荒谬,所以你质疑的,是活着这件事情本身。你渴求改变,渴求刺激,渴求一切超脱常轨的事物,甚至,渴求着……死亡!”

    副体难得一见的尖刻,并没能引动凝渊的情绪,思考真理的王子,仍旧沉浸在自我堕落一般的思维里。

    “人总是爱问人想要什么。了解虚无才是本质,就知道得到什么并无意义。快乐,悲伤,愤怒,虚伪的情感,只会留驻短短的一瞬,甚至,连一瞬也没。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荒谬,基于其上所衍生出的一切,就更加荒谬。啊,这样一想,其实吾的所思所想,也是荒谬。”

    “但是你活着,实实在在的活着。活在现在,活在此刻。”

    “现在?此刻?相对什么而言呢?上一秒是过去,下一秒是未来,以时间的视角来看,人就是由时刻中的片段组成的长条虫子,哪一块才是你口中的现在?又有哪一部分,算得上完整的人呢?在我们谈论的这段时间,我们所谈论的此刻,已经成了过去,我们所谈的未来,只在不曾到来的时候存在。活在现在?短短一瞬的活,还没有意识到,就过去了。”

    “短短一瞬,也是存在。”

    “终将虚无的存在罢了。”

    “你认为这样无意义。你会在乎活着的意义?”

    “不会。因为吾知道,这世上的一切,从来就不可能有什么意义。”

    凝渊凝渊,如同深渊的内心,空无一物,不但吞噬别人,也吞噬自己。

    赤睛默然沉寂,片刻后淡淡说道:“吾会看着你。”

    在你将自己吞噬,迎来毁灭的那一刻前,我都会看着你。

    “赤睛,吾又感觉无聊了。”

    “想来剑之初不会让你无聊太久。”

    “等待,又是漫长的等待。无妨,吾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点时间,反正,吾总能找到游戏的乐趣。”

    凝渊贯彻着自己的话,立刻找了新的乐趣。

    “深流君,吾要的雕塑,建造得如何了?”

    “尚未……半月之内必将完成,现在请王期待。”

    “吾从不期待。吾只有十天的耐性。”

    “十天……只怕有困难。”

    “那就七天吧。”

    “啊……”

    “不够那五天吧。”

    “够了,五天够了。”

    “既然五天足够,那三天内完成也是无虞了。”

    深流君身形一晃,一旁的红狐九尾悄悄后退。

    “你若无法如期完成,吾就,处罚红狐。”

    “为什么是我?”

    “你在对吾问为什么?”

    “啊……不……没……”

    “还有疑问吗?”

    “……”

    “既然没疑问,就去做事。”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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