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烈天真宗一探天阎魔城,本就乌云密布的苦境天空,又多了一丝魔氛阴影。

    荒野之上,魔王子忽然停下。

    “赤睛,你感受到了吗?”

    “嗯?”

    “看来你伤得不轻,竟然感受不到这股妖恶邪魅的气息。”魔王子笑道,“又或者,你是故意让自己别太快痊愈,以免被吾感应到你身上的邪气,好争取时间,让那名霓羽族的人,逃到安全的地方。”

    “吾讲了,不用测度吾。”

    赤睛低垂着眼皮,偏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土地,因此,也就没能发现凝渊眼中,一闪而逝的锐光。

    魔王子盯着自己的副体,宛如探究。

    鸦魂插口:“到底怎么了?”

    魔王子瞥了他一眼,却是勾起嘴角,转眼眺望天空。

    “西北方,庞大邪能隐藏,好似在呼唤吾。”

    “果然非常邪恶。”

    “同性相吸。”

    吐槽二人组,默契不需排练。

    “让这股邪能现世,那将是苍生之劫。赤睛,你还能飞吗?”

    “吾说不能,你会算了?”

    “会。”魔王子果断地回答,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

    鸦魂的吐槽更果断:“不可能。”

    赤睛眨眨眼,突然发现他懒得吐槽了。

    “徒儿,”魔王子对鸦魂说,“为师不在期间,好好练功。”

    “什么意思?”

    小恶魔微笑着:“活到吾回来为止。”

    震动的地面,气流爆旋,强悍的压逼感随着狂傲的诗号,扑面而来。

    “进一刀,退一刀,吾只一刀,谁敢挡刀?”

    赤睛皱眉:“你放出四邪谛了?”

    刀招如雷轰至,凝渊扬手,如分花拂柳,轻松接下。

    “徒儿,替为师断后。”

    火宅佛狱的异数扯上副体,嗖的一声,窜了个没影儿。

    鸦魂紧握刃短而窄的袖里剑,额间冒出了一层细汗。

    皆杀者拖着丈长大刀,一步一步,走得杀气腾腾。

    “生也杀,死也杀,吾名皆杀,无人不杀!”

    …………

    江湖广大,面临杀劫的,又何止一人。

    素还真引雷破顶,破军府防御尽失,旧伤未愈又添新患,末路军枭面前,甫入世的僧者,宝相庄严。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云鼓雷峰,帝如来。”烨世兵权慨然迎敌,“好对手。”

    纵然情势不利,虓眼军督,何曾畏战?

    …………

    九天之顶,啸日猋执信迷茫。

    “你去吧。”

    “欢欢……”

    小飞天玉倾欢,似水般温柔。

    “素还真来信相邀,是你的机会,也是责任。”

    “可是……”

    “吾也担心前辈,但前辈只身一人,不告而别,便是不愿你我牵连入他与碎岛的恩怨纠葛中,横生枝节。戢武王既是名满四魌的英主明君,绝非跋扈不通情理之人,前辈此去,量无性命之忧。”

    啸日猋轻叹:“但愿如此……”

    “四魌界局势未明,贸然插手,有害无益,前辈吉人天象,当可平安。而苦境这里,尚有你我必须完成的事情。”

    不同于啸日猋的犹豫不决,玉倾欢的眼眸里,有着通透天命的坚定平和。

    “前辈传你武功,也是由衷希望,你能为武林正道出一份力。”

    “欢欢,我……”

    啸日猋欲言又止,眉间难掩别离忧色。

    “去吧,不用担心我。”玉倾欢握住了刀者略嫌粗糙的双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啸日猋将女子温软的手覆在掌心。

    “欢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一定会凯旋归来。”

    “嗯。”

    …………

    天阎魔城,深陷地底。神秘的古城,透露诡异的邪氛,沉郁的乌云,夹带闷雷阵阵。天空中,魔王子俯瞰而下。

    “赤睛,你感受到了吗?”

    “嗯,强烈的邪氛。”

    “吾怎能坐视这邪城为祸苍生?”

    “因为苍生你要留着自己为祸吗?”

    没有营养的对话,一如以往,无聊。

    “赤睛,出征了。”

    一人一龙俯冲而下,直闯古城。一股无形气墙挡住去路。魔王子化出句芒,冲击结界,反震之力挤压周围空气,四周大地尽受摧残。

    “啧,没成功。再来一次。”凝渊双腿一夹巨龙的脖子,“用蛾龙天劫!”

    “吾有伤在身。”

    “真正的勇气是不畏惧死亡,为着目标搏命,将意志化成无坚不摧的一击。”

    “别将吾当作白痴!”

    “嗯?啧啧,那回去吧。”

    “你又失去兴趣了?”

    “吾担忧吾可爱的徒儿啊。”

    “哼,浪费吾的力气。”

    树林内,鸦魂伤痕累累。逼命之际,一片阴影笼罩天空,一道邪魅人影,背后紧随一头擎天巨龙,缓缓降下。

    “吾徒,你还活着,为师深感欣慰。”

    “还没死,可怜的人。”

    皆杀者执刀怒喝:“魔王子!”

    “四邪谛的皆杀者,火宅佛狱的战神,吾期待你的反噬。”

    “他几时有这个称号了?”

    “抬高对手的身份,才能提升自己的身价,反正,没人在意他是谁。”

    一搭一档,一唱一和,气死人不偿命,一向是魔王子的特色。

    皆杀者气得龇牙怒目,手中屠戮怒然而发,拔山之力,直逼魔王子。

    “徒儿,看清楚为师的武功。”

    话语显摆夸耀,却是步步退让,迟迟不曾出手,几似不敌一般。鸦魂凝神观战,窥定时机,眼神一寒,一剑直刺魔王子背心。

    “宵小啊。”魔王子展颜而笑,“你鬼鬼祟祟想窃取什么?吾之性命?”

    轻描淡写,挥手间鸦魂已是倒飞而出。

    身后皆杀者巨刀斩下:“忘情一斩,神鬼皆屠!”

    魔王子低声一喝,真气猛然一冲:“魔火噬原。”

    极招对战,成王败寇。

    …………

    江湖之上,成王败寇,理则该然。

    破军府被破,败逃的千叶传奇再遇北冽鲸涛。

    “千叶,你今日,还能再造传奇吗?”

    “一泓剑,万倾波,云海山浪。”

    胜负,毫无悬念。

    “这般布置,回敬你前番以花树布杀,如何?”

    “败则败矣,杀剐随你。”

    “要死简单,但吾想将你送到一人面前,那会更加有趣。”

    “何人?”

    “素,还,真。”

    “……!”

    …………

    集境兵败,溃逃路上,素还真设下伏兵拦路,竟是……

    “哈,猛虎负伤,连犬也敢欺吾吗?”

    “纵然是犬,三犬也能噬虎。”

    啸日猋对战烨世兵权,一者武经新成,一者伤痕累累,此消彼长,根基差距下,竟可一战。

    肃杀的风声,连同高炽的战意,呼啸。

    …………

    无悬念的战斗,胜败皆无趣味。

    魔王子踩着皆杀者的脑袋,兴致缺缺地说:“吾讲了,你们可以选择舔舐吾脚下的尘埃,或者勇敢地向吾宣战。你已经没第二条路可选了。”

    “你害死王,害了佛狱!”

    “答错了。”

    踩碎人头,并不需要比踩碎一颗西瓜更多的力气。

    “吾可爱的徒儿,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鸦魂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血丝,视死如归般答道:“在吾没有一招置你于死地的绝学。”

    赤睛闭目叹息。无论实力还是心机,差距都太远了。鸦魂所缺少的,何止是武功绝学。

    “现在,要杀便杀!”

    “哈哈……”

    绽开笑颜的凝渊,又找到了新的玩具。

    “这是蛾空邪火的秘笈,是为师必杀之招,你要好好参研。还有……”魔王子举手一抽,从皆杀者的尸身上提出一缕真元,“皆杀者修炼的忘情七诀真元,对你会有帮助。”

    鸦魂满脸不可置信。

    “别怀疑吾,猜忌会撕裂真心。”魔王子抚胸做真诚状,“吾既然收你为徒,便希望有朝一日能化解你吾的冤仇。如果你能超越吾,即便死在你的手上,吾也心甘情愿。”

    鸦魂:“哼。”

    赤睛:“八十分。”

    把谎言当作真话来说,亦是属于凝渊的日常。

    …………

    火宅佛狱,婆罗堑。墨剑如风而过,留下一路尸骨。

    满地黑衣蒙面刺客,死不瞑目。

    断臂残肢无人收埋。树丛里钻出的青年面含忧色,显然没有日行一善的慈悲心肠。

    “这些人不是碎岛士兵。看装扮,像是慈光之塔的死士。”

    新鲜剃就的光头上,生出了半寸绒绒短发,配上一副憔悴容颜,不见得落魄,倒真有几分落寞的味道。今时今日的衡岛元别,已不再是昔日的贵介公子。忧愁风雨,总是最能锻炼人。

    “杀戮碎岛究竟发生何事?”

    林中,传来沙沙脚步声。

    衡岛元别回身:“先生。”

    林木掩映,依稀的人影微微佝偻,几声咳嗽,嘶哑低沉。

    “婆罗堑守军增加了,戒备森严,观其兵力排布,应是为阻挡内围之人冲出而设。”衡岛元别顿了一顿,接道,“杀戮碎岛,似生变故……”

    林中人影轻叹:“你在担心吗?”

    衡岛元别沉默不语。

    “摄论太宫智计过人,戢武王武冠群伦,想来不至有险。”

    衡岛元别微叹一声,竟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

    林中之人声音更低:“吾知你不满,但她这番算计,并非只考虑了碎岛一处,于四魌界,亦是大有裨益。”

    这番话,却不是对衡岛元别所说。

    “立场有别,佛狱之境况,并不能全归咎于她。你我皆比她年长,份属前辈,吃上一丝亏,也算不得什么。”

    “还是你介意受制于人?呵,棋差一招而已,你与她权限不同,条件不等,本不能如此比较。”

    林中身影晃动,影子似是变宽了些,隐约传来一声喑哑的闷哼。

    闷哼之后,是低低的笑声。

    “好友啊……”

    悉悉嗦嗦,衣袂滑动。

    “唔,确实。若她有损,诸般计划俱成泡影。想来这也是她自保手段之一。”

    “……”

    “她不是不信任你我,而是习惯给自己留下后路。行不得不为之阳谋,立己身于不败之地,她之智计,一向如此。如今,你我只好等她……”

    “……”

    “意外吗?是,她亦颇有智计。这一点,往往被她武力上的强悍所掩饰,常让人将她看做了纯粹的武夫。呵呵,其实她极擅揣度人心,借之布计因应,连吾也曾被她坑过一次。”

    “……”

    “那场牢狱之灾,不全是因她之故。吾那时年少轻狂啊……不过,吾也并不讨厌她的推波助澜就是了。”

    “……”

    “嘶……痛……好友你真是……好友?……好友?……好友!……”

    人影乍分,林木沙沙作响,原来那格外宽的影子竟是两人。此时一人调头离去,另一人便只好呆在原地,哭笑不得。

    “唉……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咯……”

    林中兀自热闹不绝,衡岛元别转身眺望婆罗堑边界。

    此时此刻,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竟只能等待……

    “不用担忧,吾对她有信心。”

    “吾并不担忧,”衡岛元别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吾亦对太宫深有信心。”

    吾只是,觉得自己无用而已。

    “先生,吾扶您回去。”

    “多谢!”

    …………

    无衣师尹一路追索神源气息,追出了难以预料的结果。

    “啊!是叶小钗!”

    刀狂剑痴,虽死不倒。

    天剑化龙入空,不知所踪,越限之刀插在地上,锋刃依旧,仿佛正等待着它的主人,再次将它执起。

    雨雪霏霏,苍天哀哭。

    紫衣文士低头一叹,发间金枝坠叶的步摇轻晃,在蒙蒙细雨中,闪过一丝清冷锐光。

    “撒儿,将神刀取来。”

    “是。啊……”

    鳞沙数缕,激射而出。

    “哇,这是什么功夫?”

    “嗯?无形之气受到掌气震动,竟结成了有形鳞沙,杀叶小钗之人确实不同凡响。幸好此刀未有损害,否则吾之神源必露行踪。”

    费心布置,久远筹谋,总算未曾落空。

    “吾原以为讨回神刀尚需费一番唇舌,想不到竟是如此省事。”

    “师尹之神源如其人,能观之,难捉摸。”

    “呵……”

    紫衫的儒雅文士,将那块难以捉摸的发光物体,一口吞入了腹中。

    “将叶小钗尸首送还素还真,以此作为见面礼,当可为吾开一个很好的先机。”

    倒是该多谢这名杀人者。

    “来,随吾一行推松岩,一会吾之……知心好友。”

    …………

    破军府。雄伟而古老的宫殿。天际一抹云霞透日,腥红渐起,彤似火燃。

    “此地,是吾霸业之起点。”

    鲜艳的晨光里,烨世兵权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分血色。

    “在这里,吾曾叱咤风云,权倾一时。”

    念往昔,繁华竞逐。

    “多谢你,让吾看见这最后的朝阳。”

    “为何这般执着?”

    啸日猋的疑问,如同那千万只愿平安生活,却不得不被连绵不绝的战火,驱赶得日日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

    苦集灭道,天下苍生,几人幸免?

    “执着?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在太平盛世中逐渐腐朽吗?”

    “那死去的人又为何要死去?只因你的野心?”

    “败了,吾就是野心家,赢了,吾便是拓疆万里的开创者。成王败寇,不过一家之言。”

    世上的历史、正义、是非观,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成王败寇或者不足论,但死去的人,永远也挽不回……”啸日猋微微低下头,复又抬起,“这……是我最深的体悟。”

    年轻的刀客,眸中刻下的,是不年轻的沧桑。

    “你说吾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任何牺牲可贵生命的征伐斗争,都是错!”

    “错了,吾真正错了吗?”

    生命的尽头,迷茫,怀疑,反思……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都说盖棺论定,然而纵已盖棺,人的一生,真能简单论定?

    “烨世兵权……”

    这世上,岂有不牺牲生命的斗争?

    若不曾在斗争中燃烧灿烂,生命是否还有可贵的意义?

    “哈哈哈哈哈……”虓眼军枭突兀放声大笑,“吾烨世兵权一生辉煌,难道还需要你来论定?可笑,可笑!”

    声声可笑,话语方止,集境一代军权霸主,就此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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