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啊!没时间了!”

    “湘灵!湘灵怎会……”

    “王,无衣师尹已与长老们同至祭天台外,请王速速决断!”

    “湘灵!……”

    关键时刻,还是符应女当机立断,一把抢下了玉辞心手中的人。

    “王女与王后我会照顾。王啊,无衣师尹已至,你真要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吗!”

    “王!”

    声声王呼,唤回惶急失控的心绪,理智渐渐清明,压下心痛与不安。肩上担负的碎岛,头上顶戴的王冠,责任,不容轻放。

    再抬眼,已是眸色晶寒,杀伐决断。

    “替吾更衣。”

    戢武圣王,归还碎岛。

    “双姬,符应,携王女与王后入宫,妥善安置。符应,之后请太宫入宫,元别交你。”

    “是。”

    “萤。”

    黑衣的影卫,如同真正的影子一般无声现身。

    “这一战,将是你扬名之战。”

    “嗯。”

    “开始了。”

    诡计杀局,惊天阴谋,已开始了。

    …………

    祭天台外,众人浩礼参拜,恭迎圣王。

    石磬清音回响,宣告祭礼大成,众人无声屏息,浩瀚阵仗,隆重中透着威严。

    图悉长老大礼参拜,高呼:“恭迎戢武王。”

    祭天台远远高耸,静悄悄地并无反应,沉默的压抑感,令人窒息。

    无衣师尹唇边不由浮上一抹轻笑。

    时刻已过,戢武王犹未出关,图悉长老的面色已不好看。

    “祭礼时过,戢武王因何还不出关?”无衣师尹语似关切,“莫非……”

    无人接腔,就连摄论太宫,都皱起了好看的眉。衡岛元别见了,心下没来由突地一乱,不由唤了一声:“太宫。”

    便是此时,一条伟岸身影,缓缓步出,碎岛圣王,挟满身冰雪之气,眸光沉郁,步伐坚定,不怒自威。

    “恭迎圣王。”

    无衣师尹闪烁的目光中,众人齐齐跪拜,恭迎碎岛之主。

    “来人。”戢武王沉声开口,第一句便是杀气满溢,“将无衣师尹拿下。”

    众人一时惊愕,竟是无人行动。

    无衣师尹皱眉道:“戢武王此言何意?吾好意至此,本为通报一项至关重要之讯息……”

    戢武王对他的话听若未闻,兀自道:“怎么?没人动手吗?吾还没死,便已无人将吾这个王放在眼内了吗?”

    王之暴怒,来得无端。

    “嗯?王……”衡岛元别正欲屈膝上前,却是摄论太宫伸手一横,将他拦了个彻底。

    “太宫?”

    “王要拿人,自有卫士。”

    碎岛第一文臣舒展了眉头,面色沉静若水。

    果然,便听戢武王一声呼喝:“萤卫何在?”

    一道黑影跃众而出,直取无衣师尹。

    慈光师尹成名已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无衣师尹足下如幻,身形似魅,眨眼间滑出数丈。

    “戢武王,无故逼杀,岂是王者应为?莫非你心中有愧……”

    一句“杀人灭口”还未出口,便听黑衣人影清叱一声,双掌结印,极招上手。

    “雪夜霜宁。”

    寒气乍放,似雪如霜,内息立时为之一滞,无衣师尹脚步骤缓。便是此时,短刀出鞘,杀劫已至,竟是……

    “玄黄废世。”

    “啊!”

    一声惊呼,出自衡岛元别。

    无衣师尹指若拈花,法诀祭起,散出漫天竹叶,竹影飘飞中人已不见。影卫短刀一击落空,并不停顿,反手一刀划出,正袭向竹叶重聚之地。无衣师尹身形一现即散,竹叶聚散间再度移形换影。影卫亦不示弱,手中短刀如影随形,再度杀至。

    一时竹叶飞扬,刀光闪烁,一息之间竟是来回数次。短刀寒芒固然难取师尹之命,慈光师尹却也难脱刀光笼罩,险象环生。

    “这……”衡岛元别观之,不由低声惊叹,“这不是废字卷……”

    众人皆被这一场花哨战斗吸引,并无人注意伴食尚论说了什么,唯有摄论太宫轻声道:“嗯,回旋斩法,该是地字卷。”

    “地字卷?!真是兵甲武经?!”

    “宁之卷,地之卷,还有之前,虽然功力不足使得不全,的确也是废之卷。”

    “废之卷!竟真的是废之卷!”

    太宫似不曾听出衡岛元别语中的惊愕感慨,淡然接道:“习练数部武经,招式变换流畅圆转,此女资质倒是不凡,无怪王有心培养。”

    “女人!竟是女人!”

    那影卫一身黑衣黑裙,黑纱覆面,声音清亮,一望可知,是一名女子。

    会废之卷的女子!

    无人理会衡岛元别心中的惊讶,只这寥寥数语之间,场中情势已变,影卫一招“地回空斩”之后,双刀一合,举刀向天,霎时漫天剑影,笼罩数丈方圆。

    “曜灵荡武。”

    避无可避,无衣师尹逼于无奈,双掌运化,攻敌自保。

    “卷纾平岗月。”

    掌气剑影,触之砰然,巨震之后,却是魅影不敌刀影,影卫旋身抵消接招冲击之力,不退反进,终是快了无衣师尹一分,双刀锁喉。

    逼命之刻,却听一声大吼“住手!”图悉长老越众上前,朗声问道:“师尹远来是客,王这样做,不知是何道理?”

    刀刃停在师尹颈间,当真不再寸进,影卫冷然执刀相胁。台上戢武王冷哼一声,袍袖一挥,一股凛冽气劲击出,瞬间便封住无衣师尹周身要穴。

    无衣师尹突地大笑:“哈哈,戢武王果然武力过人,这般逼杀,好威风哪,好霸气!却不知吾无衣师尹犯了哪一条法哪一道律,竟惹动你戢武王的杀机,不惜两境千里兵祸,也要置吾于死地?”

    “若是为剑之初一事,吾正是为此事而来。吾探听到碎岛有人前往苦境,与之密谋大位。吾深恐为了此事,让贵境以为慈光之塔有所窥伺,故而冒险求见,原想与戢武王私下一谈,毕竟雅狄王私生子一事,事关隐秘,不宜宣于众人之口,想不到王竟质疑吾至此……”

    图悉长老惊异问道:“师尹此言何意?先王怎可能与污秽的女人苟且生子!”

    戢武王皱眉:“无衣师尹,你可以住口了。”

    话音未落,影卫刀柄一转,已敲上了师尹哑穴,顿时,任是舌灿莲花,也只能有口难言。

    图悉长老不满道:“王,师尹话中有话,王为何不让他说完?”

    “图悉长老还请稍安勿躁,吾有事要宣布。”戢武王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诸位长老应是深知,祭天大典将成之刻,正是吾血气亏虚,最弱之时。”

    “王要说何事,不妨直言。”

    “就在方才,典礼将成之际,吾无力御敌之时,祭天台上有人行刺。”

    此言一出,不啻晴天霹雳,众人俱是震惊。

    “幸得天佑,王女与随行祭姬舍命相护,吾方能完成祭礼。可惜王女遭受异境术法所害,昏迷不醒。”

    戢武王满脸沉痛,直看得人心头哀戚,众人向来知晓王疼爱胞妹,此时俱都默不做声。

    “刺客刺杀吾不成,纷纷自尽,显是训练有素之死士。其尸身亦附异术,爆体伤人,不留痕迹。吾唯一找到的线索,只有这个。”

    戢武王一挥手,几枚竹叶宛如钢钉,直直钉进了无衣师尹脚边石砖,入石半寸有余,柔软的叶尾,微微摇曳。

    无衣师尹骤然一震,身躯竟渐渐发起了抖,额间冷汗颗颗渗出,苦于口不能言,半点无计可施。

    他已经猜到戢武王要说什么了。

    “吾原本只是怀疑,出关之时竟见师尹在此,犹是不敢确信。而就在刚刚,吾终于能够确定了。”戢武王抬眼看着无衣师尹,眼里的神情阴冷怨毒,“无衣师尹,你越境而来,是来看吾死没死在你的安排之下吗?”

    无衣师尹当然回答不了,他唯一能回应的,就是滴落的冷汗。

    摄论太宫忽地问道:“安排行刺,何必亲至险地探看结果?王这般推论,尚嫌武断。”

    “无衣师尹的术法功体,刚刚诸位有目共睹,若说此事与他无关,因何刺客身上会有他的术法印记?”

    衡岛元别闻言暗暗握紧了拳头,王又在讥刺太宫了,“有目共睹”,真是亏他说得出口。

    这边摄论太宫仍在坦然直言:“既然事尚有疑,王何不听师尹解释?”

    “无衣师尹舌灿莲花,号称慈光第一口才,吾岂能让他信口雌黄?此事真相,吾会向弭界主求解。”

    “事涉迂回,总为不妥。传闻弭界主卧病多年,已不理事。”

    “纵不理事,仍是慈光界主,事关两境关系,吾相信他会秉公调查,给吾一个满意的答复。”

    “嗯,既然如此,王还需联系弭界主才是,师尹仍未定罪,不宜受辱。”

    “疑问未清之前,师尹还是凶嫌,理应收押。念在师尹身份,吾不会太过为难,不过师尹之能,四魌界众所周知,吾亦不能轻忽了。”

    “师尹代掌慈光事务已久,身份不同一般,王处理之际,能有分寸便好。”

    “吾岂能不知,太宫多虑了。”戢武王冷然下令:“将无衣师尹押下。”

    “且慢。”图悉长老再次拦阻,“方才师尹信口开河,诬蔑先王,诋毁王树之圣,更言吾境有人与剑之初私通,如此荒谬言论,若师尹不能自圆其说,岂可轻放?”

    “唉。”戢武王叹了一口气,“这便是吾要说的第二件事了。”

    “此事甚为重大,还请长老移步议事殿,一同参详。”

    “王既如此说,吾等遵命便是。”

    “对了,太宫,王女护驾有功,却为异境术法所伤,众人之中,唯有太宫熟悉各境异术,烦请为王女一诊。”

    “是王所请,臣不敢推却,元别,随吾前往。”

    “……接下来的议事……”

    “不忙,费不了太长时间的。”

    “……是。”

    众人各就各位,移动之间,影卫默默将无衣师尹押走。伴食尚论似要出声,开口之前却被摄论太宫拉了一下,便不及阻止。图悉长老见到了,微微皱眉,却终是未再说话。

    于是,无衣师尹一步三回头,迈着极为沉重的步伐,被影卫拖去关押。

    …………

    碎岛议事大殿。什岛广诛已在殿上等候。

    “参见王。”

    “广诛,你可知罪?”

    “守护杀戮碎岛不力,让火宅佛狱趁虚而入掳走王后,属下失职,请王降罪。”

    “单有此罪吗?”

    “让外境之人入侵而浑然不知,惊动长老与王,广诛罪该万死。”

    “吾入祭天台闭关期间,祭典将成血气最弱之刻,有两名刺客,闯入祭天台行刺。”

    “啊!”

    “能无声越过杀戮碎岛防线,潜入内围祭天台,广诛,吾对你失望了。”

    什岛广诛单膝下跪,惭愧应道:“是。广诛无能,不敢推过。幸得吾王无恙,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却接不下去了。

    “祭天典礼十年一次,时间并不固定,火宅佛狱能算准时间来攻,更有人知吾于祭典尾声之际血气不足不能御敌,趁隙行刺,谅必是你督严不周,让境内细作猖獗了。”

    “是。广诛无能,愧对王之厚爱。”

    “私通外敌,此人罪该万死。广诛,吾对你当真厚爱,所以,吾给你机会。若你不能纠出细作,吾亦不用留你了。”

    “是。”

    三长老面上已显不耐:“王,关于师尹所言……”

    戢武王面对长老们,倒是十分客气。

    “来人,给长老们搬几个座位。”碎岛之王坐上王座,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现在,咱们便来谈谈剑之初的问题。”

    …………

    碎岛王宫,九曲回廊,花木扶疏,衡岛元别扶着摄论太宫,稳步前行。

    “恭迎摄论太宫大人。”

    平和的语调,温吞的嗓音,出来迎接的,原是熟人。

    “嗯?是你,符应女。你怎会在此?”

    “嗯,”符应女不理会元别,只盯着哥哥唤了一声,“兄哥……”

    摄论太宫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元别……”

    “太宫。”

    “抱歉……”

    “!……”

    便在元别回身之际,竟突感一阵眩晕,听得太宫一句道歉出口,已自不支软倒。朦胧中,犹能听见耳畔轻语。

    “王已答应留他性命。”

    “唉,吾终是对不起他,对不起……”

    “我不觉得。我倒觉得你对他太好了,好到王都嫉妒……”

    “我……”

    “兄哥,禳命女……”

    意识归于黑暗,后面的话,再听不到。

    …………

    碎岛议事殿。

    “现在,来谈谈剑之初。”

    “师尹日前以血魉之羽相召,与吾言及先王在慈光留下一子,正是师尹之甥,慈光之塔的惊叹,剑之初。”

    “吾将信将疑,亦恼师尹胡言乱语,为求确认,特遣人入苦境查探。”

    戢武王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王曾遣人入苦境?如此大事,王怎不先与吾等商议。吾等虽然计拙,但三人亦可取一智。”

    “所以吾这便来与长老们商议了。”戢武王叹道,“吾之使者证实消息,剑之初确为雅狄王私生之子。”

    “这么说来,师尹之言非虚。”

    戢武王闻言摇头:“也不尽如此。”

    “吾为求隐秘,所选使者,乃是后宫之中受吾教导之女子,”戢武王抬手压下图悉长老几欲脱口而出的不赞同,淡然接下去,“正因如此,出乎意料,反为吾探到了更多讯息。”

    “原来,在与吾接触之前,无衣师尹已先行派人进入苦境,找到了剑之初。”

    “他们之间是否有其默契,吾无从知晓。吾只知,吾之使者回程之际,遭受伏兵拦截,身受重伤,拖命而回,将消息回报之后,便不治身亡。”

    “她身上伤势痕迹,与无衣师尹适才殿上所用招式,如出一辙。”

    “王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师尹自导自演的阴谋?”

    “这吾目前仍无法确定,但此事有师尹背后操控,已无疑问。毕竟剑之初原本就是师尹的外甥,而师尹用人之能,天下皆知。”

    “透露先王隐私,示好于吾,又私下与先王私生之子暗通款曲,无衣师尹所图,其心可诛。然吾最忧心者,不知慈光之塔动向如何?”

    “嗯?师尹掌理慈光事务,若真是他阴谋针对碎岛,慈光之塔岂能无涉?”

    “这便是吾最担心之情况,佛狱之中,尚有魔王子寻衅,此时此刻,若慈光之塔存心扰乱碎岛国政,伺机来攻,双线开战,对吾碎岛实为不利。”

    “王所虑甚是,但剑之初一事,涉及王位正统,不可轻忽。”

    “事涉王树圣名,吾此刻亦无良策,不知诸位长老有何高见?”

    王向长老问计,可说是从来未有,一时大殿之上愁云笼罩,气氛之压抑,前所未见。

    图悉长老沉吟良久,终是言道:“碎岛子民一直以王树为精神寄托,雅狄王在外与女人生子,对王树信仰是莫大的侮辱,若杜不住悠悠之口,将酿成大风暴,对王统治杀戮碎岛更是伤害。希望王能杀掉剑之初,端正视听,安抚民心。”

    “嗯?这……”

    “众所皆知,四魌武会,关系四境荣辱,非是一人胜败而已。但当初武会之上,剑之初对战先王,竟无故弃战。结合日前师尹所言,足以让吾境子民对流言有所恐慌,甚至开始质疑王树之圣。”

    “雅狄王有私生子一事演变至此,已非是真假问题,为了杀戮碎岛之稳定,剑之初,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戢武王偏过了头,面孔掩在了阴影里,表情一时难以看清。

    “长老,如果有一天,杀戮碎岛之子民皆反王树,你能为民心而毁王树吗?”

    图悉长老朗声应答,义正辞严:“杀戮碎岛之安定,皆因有王树相佑。有王树的存在才有王的存在,才有杀戮碎岛之存在,请王不可说如此大不敬之语。”

    “哈,”戢武王轻笑一声,再抬首已是春风满面,“杀剑之初一事,吾会好生思量。”

    “那吾等先回王树殿,等待王的好消息。”

    “来人,恭送长老。”

    “不敢。”

    “王……”

    “广诛,整军备战,处理剑之初之前,吾要先洗雪王后被夺之耻。”

    “是。”

    各领令喻,各自奔波,大殿之上,一时无人。

    “咯咯……呵呵……呜呼呵呵哈哈哈……”

    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刻意压低,却压抑不住的笑声,刺耳而疯狂,闻之,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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