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塑风烈烈,放眼白茫,阴的天,白的地,风雪肆虐,冰原万里,看不到尽头。

    这是哪里?极寒之地,却是灵气充沛,纯阴的灵力和幻力,构建了这片莽莽雪原。以灵体的状态,感受更加明显。两股力量相辅相成,交织成团,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

    不知何时出现的山洞。

    洞口,似乎很久以前,有人利用此地灵气做了封印之术,年代久远,已然近乎失效,但奇怪的是,洞中被封印之物,一直不曾破封而出。明明一靠近洞口,就能听见那痛苦挣扎的嘶吼声,仿佛就快要压抑不住似的。

    好奇心,驱使灵体渐渐深入。

    越往深处,温度越暖,行到最后,已是炙热,石块俱红,壁上已有融化的石浆,宛如地心炼狱。

    烈焰熊熊,石浆中,浑身披满红色鳞甲的人形异兽,翻滚嚎叫。

    “你……”

    邪火骤燃,冰菊绽放,异兽喷吐烈焰,灵体乍聚寒霜,极冷与极热,剧烈碰撞。冰火交融之景不过一瞬,截然相反的两种功体,交击之间轰然惊爆。

    “是谁?”

    猛然睁眼,竹影婆娑,清风习习,千竹成林,平和似人间仙境。

    “姑娘,”鬓角纹蝶的女子轻声回报,“南风不竞已醒。”

    …………

    玉辞心的心情很不好。

    自从她被人算计离魂之后,再不曾贸然使用灵识,这次只是稍稍感应一下苦境的灵穴所在而已,她的敌人大多尚在四魌界,苦境没有什么能用四魌界术法暗算她的人,她自问已经十分小心了。

    可是,她又一次被人拉走。是的,又!一!次!

    就算她有所准备,凭借口诀让灵体也有相当的战斗力,对敌之际并未吃亏,这也不能改变她再次失手的事实。

    她看到了那个施术的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个浑身长满红鳞的家伙,一股子焰气,总觉得十分熟悉,她却肯定不曾见过。若是见过这么特别的人物,她绝不可能忘记。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不好,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她对南风不竞的口气也不会太好。

    “你有两个选择。”玉辞心戳着南风不竞的脑门儿,“一,黥面,为奴。二,骟了你,为奴。”

    于是,刚刚清醒,思维还停留在取神之卷去救枫岫主人的不世狂人,彻底呆楞。

    “怎么?不愿意?你能把禳命女当玩具娃娃搂搂摸摸一千年,难道我还不该把你奴役一辈子吗?搞清楚,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

    “湘灵……”

    “免想了。人家好歹是个王女,杀戮碎岛一境的公主,你能给她啥?论武你比不上他哥,他哥戢武王能拍死咒世主;论智你比不上楔子,楔子能把佛狱死国邪灵耍得团团转,你不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就该偷笑了。文不成武不就,没钱没势没本事,你凭什么娶人家公主?凭你残花败柳一般的容颜吗?”

    南风不竞的脸有点绿。

    玉辞心眼睛一斜:“还是说,凭你那格外不成器的二两君?”

    这下连旁听的天不孤脸都绿了。

    “怎么?不服气?我才不服气呢!用处没多少,你脾气倒挺大,养你能干啥?啊?就你这样,”玉辞心捏着一根指头拎起南风不竞一只手,举高,松手,看着整条手臂没骨头似的摔在床上,软绵绵,“这样的,能干啥啊?暖床吗?”

    “咳咳,”天不孤觉得必须说点什么,“这个状态是暂时的,只是躺太久,适当锻炼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南风不竞:“多久?”

    天不孤:“看你练习的程度。”

    “……”南风不竞开始努力试图爬起来,“神之卷,枫岫还……”

    “人都死过江咯。”玉辞心一指头又把他戳回去,“人家尸首都送回故乡埋好了,禳命女也陪嫁回了碎岛,咒世主的骨头早就化成了灰,谁等你哟!你跟时代脱节啦,少年!”

    南风不竞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枫岫为救你才会被抓,生于苦境却间接帮助了佛狱的侵略进程,是为不忠;你应下以神之卷交换枫岫性命却没做到,与友失信累人丧命,是为不义;神之卷落在咒世主手上无疑会让他害更多的人,你答应佛狱的条件就是间接滥杀无辜,是为不仁;天生万物养人,你无一德以报也就罢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明知不敌却莽撞送死,自毁气海求战,最可气的就这样你还打输了,你对得起你父母吗?你个不孝子!”

    玉辞心吸一口气:“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南风不竞,你撒泡尿自己淹死得了!”

    “……”南风不竞保持沉默。

    天不孤眨眨眼,同样选择保持沉默。

    “哦,对呢,你现在想淹死自个儿都没这本事!”

    “……”南风不竞恨不得用眼神戳死这个毒舌女人。

    “瞪什么瞪?你眼珠子瞪脱窗我也不会少一块肉。有本事,你提掌拍死我试试啊?别忘了是我帮你重塑的经脉,只说神之卷,我就比,你,强。”玉辞心接着往伤口上撒盐,“何况你这会儿连掌都提不起来。呵呵,你已经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再添一条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恭喜恭喜,南风公子你终于禽兽不如堪称人渣,可喜可贺!”

    “你!……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选!是要做奴才还是要做太监!”

    南风不竞咬紧的牙关里,渗出一缕血痕。

    “不说话我就当你选第二个了。”

    天不孤摇摇头走上来搭脉:“唉,饶了他吧,他气晕了。”

    玉辞心:“这样就晕了,真孱弱。”

    天不孤:“……”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天不孤动手在南风不竞的眉心纹了一朵桃花,朱砂点芯,花瓣粉嫩,玉辞心捧着南风不竞的脸看了半天,爱不释手。

    “春风拂面桃花妆,大夫好手艺!”

    “桃花妆不是这样画,而且吾是大夫,不是刺青师傅。”

    “放心,下次这种事我一定不找你。”

    有天不孤在,南风不竞自然早就醒了。只不过不世狂人虽然不再吐血,却再也不肯睁开眼睛。

    天不孤看着他那模样,很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咬舌自尽。不过很显然医邪的担忧是多余的,某人只用一句话就成功的让他舍不得死。

    “我要走了,南风小奴儿,好好复健,等你武功恢复了,就去杀戮碎岛报到。”

    “碎岛……”南风不竞睁开眼,“你跟湘灵什么关系?”

    玉辞心笑而不语。

    “湘灵她在碎岛是不是?她过得好吗?等等,回答我……”

    玉辞心再不理会叫嚣的不世狂人,悠闲自在地跟医邪话别。

    天不孤眸色幽深:“姑娘要走了……”

    “叨扰许久,该告辞了。苦境地大物博,我还要到别处看看风景。”

    “江湖风高浪急,姑娘保重。”

    “呵,竹坞亦有风入,大夫乘凉看戏时,也要多加件衣服。”

    “哈,请。”

    “请。”

    风过竹坞,雪落江湖。苦境,又添新面孔。

    …………

    万年春,霓羽族,满目疮痍,残骸处处。

    “这……好惨烈的景象……”

    “倒是烧得很干净,一个也不留啊!”

    慕容情的哧笑听来就像哭,剑之初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可能看得出,这是谁的杰作?”

    “火狱魔焰,佛狱特有的邪功,使人受烈焰焚身,及至烧尽脏腑,未到最后一丝痛苦之前,不会断气。练有这种恶毒招式,四魌界唯有一人。”

    “谁?”

    “咒世主之子,火宅佛狱的异数,他们称呼他魔王子。”

    “魔王子,能被称为异数,作风更胜其父,吾今日倒是见识了。”

    “别压抑,你需要释放情绪。”

    “哈,喜悦的情绪吗?确实,霓羽族被灭,吾省下一堆负累,说起来我应该感谢魔王子,为我解决麻烦呢。”

    慕容情,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吗?你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扭曲吗?

    “这群人生性软弱,毫无竞争能力。物竞天择,他们早该被淘汰,生无可取,死不足惜……”

    “够了!别再说下去,先将他们安葬吧。”

    “有必要吗?他们死得其所,死得活该!”

    明明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慕容情却不肯停下来。

    “要不是渡翛年,要不是有人一直和外界接触,惹来祸端,霓羽族也不会遭此灾劫!幸好吾有先见之明,与他们断绝关系,他们是生是死,与吾无关!”

    “你要去哪里?”

    “回薄情馆,饮酒作乐!”

    “慕容情……唉……”

    …………

    火宅佛狱。今日凤凰展翼,滔天怒掌,挟悲愤袭来。

    “魔王子!出来受死!”

    迎出来的却是太息公:“有什么事,向吾说也是同样。”

    “想替他死,吾成全你!”

    凤翼掩天,霓羽覆月,极招相交,裂之卷竟尔吞败,太息公口吐朱红,身如断线风筝飘摇坠地。

    “死吧。”

    “适可而止。”赤睛及时出手,挡下阿多霓的杀招,“你要找的人不在。”

    “那吾就踏平佛狱,直到他出现!”

    “你来此挑衅,无非是为了霓羽族之仇,但你可知,真正的仇人是谁?”

    “除了火宅佛狱的异数,还能是谁!”

    “还有一个,”赤睛平静的脸毫无表情,“霓羽族为何被灭?是因为你,慕容情。”

    “若非你的天音造成威胁,就不会引动佛狱杀机;若不是你与中原联手,消灭前王咒世主,就不会惹怒魔王子复仇;若不是你的存在,就不会替霓羽族带来这场悲剧……”

    明明是平坦无波的声线,听来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讥诮。

    “魔王子固然是凶手,但你才是真正的起因。霓羽族存活之时,你可曾照顾他们半分?霓羽族灭亡之刻,你又可曾听见他们凄厉的呼救?不合格的阿多霓,口口声声要报复,不觉得矫情吗?”

    “说够了吗!”

    “你的怒气,该等魔王子回来再发泄。”

    “哼!”慕容情扬手在太息公胸前烙下印记,“这是吾的战书!转告他,三天后,不归路一决生死!”

    目送走了扬长而去的阿多霓,赤睛转过头,向太息公饱满的胸膛看了一眼,只一眼,之后便宛如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景致一般,再不肯关注一丁点。

    太息公整了整衣服,水袖一扬,娇嗔道:“跟在他身边久了,你的口才有进步。”

    赤睛低垂了眉目,眼观鼻鼻观心,淡然回答:“我尚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能言善道,十足歪理!你那万分之一,方才可见一斑。”

    “你败在慕容情刚强的武学之下,而我,只是看透他那不堪一击的内心罢了。”

    随口回敬着邪玉明妃低劣的讥刺,赤睛突然开始想念那个头上长角的主体,凝渊说话可不会这么愚蠢。

    虽然他随时随地都无聊得想毁灭世界,但你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总能无比纯真又无比残忍地洞悉事物的本质。

    我想他了,赤睛对自己说,这真是太糟了。

    …………

    千里之外,魔王子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诶,感冒了吗?偶尔生一次病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就像跟天者胡侃海吹一样,一种新奇的体验,相信天者也会这么觉得。那场谈话如同九妖翼姬的评价:“莫名其妙,这个人到底来做什么?”

    做什么?走走看看玩玩乐乐,为了打发无聊的人生,魔王子一向擅长寻找消遣。

    “六道同坠,魔劫万千,引渡如来!”

    邪心魔佛,为杀而来。

    “一身邪气,你是魔王子!”

    “一页书,”凝渊笑颜如花,“完美的巧遇,更添吾此行风采。”

    “霓羽族是你所灭?”

    “是。”

    “该死!”

    “种下仇恨的种子,丰收报复的果实,才是吾的目的呢。”凝渊开心地拿起句芒,“甜美的报复果实,成熟得比吾预料更快啊……”

    入魔之佛,丧德之魔,一者怒火焚心,一者嬉笑嘲弄。漠□□外,两强对峙,极端之战,暗潮已起。

    杀伐纷乱,世人多苦,明祈见圣,天君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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