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武当然没有等待无衣师尹安排的耐心。

    他说得真诚无比,唱念作俱佳,声声句句催人泪下,若不是戢武曾经跑井廊跑得比雅狄王还勤快,兴许还真就给他骗过了。

    哼!根本没一句实话!

    戢武恨不得当场拍死他。只是拍死他或许容易,拍死之后呢?

    慈光之塔,不能打,至少不能现在打,不能这样打。

    慈光之塔不似碎岛尚武,土地面积只比碎岛小一点,人口却比碎岛少不少,物产丰富负担小,人均收入甚高。人民生活富裕,人命就比较值钱,悍不畏死的少,军队整体战斗力,其实不如碎岛,且慈光之塔少有出色的武将,便有带兵之人,也多半是师尹这类主攻策略的儒将,本应是最易攻克的地方。

    但是慈光之人有个很坑爹的特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通俗一点说,若慈光之塔出兵攻打碎岛,境内各种人才譬如殢无伤之流,就会继续隐着做闲云野鹤,不与世人同流合污,以彰显自己的清高;而要是杀戮碎岛的大军碾压了慈光之塔的土地,这些人也许就会突然跳出来,保家卫国驱逐鞑虏,让她戢武吃不了兜着走。

    一口吞下慈光之塔,杀戮碎岛没有这般铁胃钢牙,消化不了。

    戢武下巴磕在桌面,眉头皱成高高两座山,如临大敌。

    雅狄王隐藏即鹿母子,是因为这秘密一旦公之于众,王树殿定会要求他,抛妻,杀子。而他根本无法拒绝。同样,现在王树殿一旦知情,也会要求戢武杀掉先王遗留在外境的血脉,戢武一样无法拒绝。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斗渔翁得利,无衣师尹的算盘,不难猜。

    不难猜,却难解决。

    棘岛玄觉觉得,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王就该把自己的脸揉成一团了。

    “王有心事?”

    这句是废话。跑来干扰太宫办公,还特地把元别支得远远地去泡茶拿点心,没心事才怪!想必路上必定还会有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伴食尚论没法子赶在王离开之前回来。

    玄觉想了想,把摆设的果盘端了过来,放在戢武手边。

    戢武顺手拿起盘里的蜜橘,一个个排在桌面上:“王树殿,无衣师尹,剑之初……怎样的方法,才最有效率?”

    戢武的手指,在排成三角形的三颗蜜橘上飘来荡去。

    “一口吃掉难免噎住喉咙。”

    “不一气吃光,对付我,他们不联手也等于联手。”

    戢武把象征无衣师尹的蜜橘向另一边挪挪,跟表示王树殿的那个摆一起。

    剑之初未必能被师尹煽动,不然也就不会有慈光惊叹弃战远走的事情发生。

    “联手?王怀疑王树殿吗?”

    王树殿未必有心勾结外人,但是想操纵王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长老的隐患,不下于师尹。

    “无衣师尹知道我受王树殿制肘颇多,他怎么知道的?我知道慈光有人去了苦境,我怎么知道的?”

    “王的意思是……”

    “你说你能养虎,你盯得住虎吗?”

    “劳王动问,臣定是有所失职了。”棘岛玄觉沉吟片刻,“王想做什么?”

    “正常的反应,我要去苦境。”

    “嗯?”

    “剑之初有一探的必要,若能除最好,不过我看过他的武功,不易与。即有此武功,此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简言之,杀难杀,用难用,鸡肋就对了。

    “既然如此,王又何必去苦境?还是说,王对苦境亦有野心。”

    “他既然要我插足苦境,我何苦辜负他的好意,让他忧心烦神呢?”戢武把三个蜜橘一个一个抓在手里,挑了一个开始剥皮,“苦境,地大物博,能人倍出,好地方啊……”

    “嗯?能人倍出难免引人注目,世人眼光如刀啊。”

    “掩人耳目,便要使些手段了。”戢武嘴里塞了蜜橘,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说,什么样的诱饵能钓得上师尹?”

    “师尹此人,行事定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上钩。”

    “你也说过,从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有十足的把握。”

    “王,虽是兵不厌诈,偏好行险,却非正途。”

    “行险的不是我,是留下来的你们啊,”戢武扔掉橘子皮,开始剥下一个,“双面围杀之局,并未全解,看家的人,才要真正对上他的设计呢。”

    “哈。”玄觉一声轻笑,“王树祭时日已近……”

    …………

    “湘灵。”

    “王兄,何事?”

    “我给你的符玉还在吗?”

    “在。”湘灵掏出一颗萤绿中透出一点殷红的玉珠,“王兄要用吗?”

    戢武曾以自身精血为媒,做过一颗传讯玉符,只要捏碎,无论在何处何地,戢武都能察觉,立即赶去。

    这东西虽是练手之作,做起来却是费时费力,戢武只做过一颗。

    “难得你还留着,我还以为你已将它遗失了,才一直不曾使用……”

    幼时的东西,这么些年竟还保存完好,戢武颇有些感慨。

    “王兄,出什么事情了?”

    戢武偏头避过禳命女略显犀利的视线:“无事,顺口一问罢了。这东西你随身带着才好。王树祭典将近,我或许顾不上你,你……”

    “王兄,此次祭典非同一般吗?”

    “先王之仇得雪,自然非同一般。”

    “嗯。王兄,”湘灵扶住戢武的肩膀,“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王兄不用担心我……”

    …………

    火宅佛狱,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王上任,自然不肯住旧屋。

    堕落天堂,多么适合堕落的王子。

    “这是吾的居所,过往太子的居所,现在,王的居所。”

    迦陵:“为何不回句芒红城?”

    “王临行前,命人将句芒红城烧了。”

    “啊!”守护者大惊失色,“句芒是佛狱千年古城,历代王权所在,代表佛狱的辉煌与历史!你怎能……”

    “当老朽到维持比重建更费心力时,就有人用历史与传统当做阻挡进步的借口。如果百年是历史,那九十九年就不是了?”魔王子百无聊赖地叹气,“认清现实吧,不过就是忘记拆掉的危楼而已。”

    赤睛用眼神示意守护者淡定,不过忍得几乎捏碎拳头的迦陵,似乎没收到这隐晦的提醒。

    出于同袍之谊,赤睛默哀之余,还是决定帮他吸引一下火力:“你放走几个?”

    魔王子:“两个。”

    “播下仇恨的种子,期待收获吗?”

    “让善良的种族引发仇恨,就好似引诱节妇失贞,更有一种败德的沦丧美感!”

    我真不该过问这家伙的兴趣,副体龙第无数次在内心默默掩面。

    太息公:“根据探子回报,戢武王前往慈光之塔与无衣师尹见面了。”

    魔王子:“转向联合了吗?”

    赤睛:“或者是为了提防你的进攻。不过,慈光之塔与杀戮碎岛之间的关系一向并不友善,无衣师尹未必会与戢武王联手。”

    魔王子:“吾让他有这个机会。”

    赤睛:“按兵不动?什么时候你对那个‘心灵挚友’的动作,竟不再有兴趣了?”

    “吾爱好和平。人不犯吾,吾不犯人。”

    “你说是,那便是。”

    “赤睛,吾又开始无聊了。”

    “喔。”赤睛挑眉,“人不犯你,你不犯人。”

    “赤睛,不要破坏吾的期待,吾期待着这一次的乐趣。”

    “你可以用更差的借口,反正也没人会相信。”

    “哈哈……赤睛,出征咯。”

    “麦扯上吾。”

    …………

    摄论太宫:“每十年一次的王树祭典时日将近,王树殿长老已在催促,王应该筹备闭关之事。”

    伐命太丞:“以王树祭礼逃避对慈光之塔兴兵与否的话题,太宫你避战心思昭然。”

    戢武王:“嗯,幸好太宫提醒了王树祭礼将近。这样吧,吾这次就提早闭关。伐命太丞。”

    “在。”

    “明日午时,吾将入祭天台闭关三十日,这一个月内,杀戮碎岛之安危不可有失,至于慈光之塔,待祭礼结束咱们再来商议方针。”

    伐命太丞:“是,属下定不负王托。”

    “摄论太宫,前王之仇有报,此次祭礼不可同日而语,吾希望你能为吾遣退驻派在祭天台的王树殿卫士,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入祭天台范围。”

    “是。”

    碎岛朝堂一片平静,碎岛后宫一片混乱。

    “首先是头发!飞仙髻还是堕马髻呢?”“什么飞仙堕马,牡丹髻!牡丹髻!”“用玉钗?”“步摇!”“花钿!”“怎能少了金簪!”

    戢武:“……随便弄个绳子扎起来就好……”

    “妆容!妆容!”“梅花妆?”“太艳。肤色这么水嫩,姣梨妆啊姣梨!”

    戢武:“拜托随便搽点胭脂就行……”

    “衣服衣服!”“紫色太厚重,藕色太素净,拿那件月白的!”“佩玉佩玉!”“香囊啊不能少了香囊!”“金钏!”“玉镯!”“啊啊月明珠的耳坠怎办?姑娘没有耳洞啊啊啊!”

    戢武:“敢把那根针拿我耳朵上试试!咬死你们哦!”

    当一双中间鞋底足足有五寸高的绣鞋摆到面前时,压抑已久的戢武终于发飙。

    “这都是什么啊!是什么!这种东西要怎么穿到身上去啊!怎么穿!发明这玩意儿的统统都给我去死一死啊!去死一死!都给我滚!丫的我就这样去!丫的男装又咋啦!咋啦!爷闪瞎你们的狗眼!”

    掀桌,撕衣服,拆头发,怪兽发威,台风过境啊……

    “王你冷静啊!”符应女赶紧救场,开玩笑,这些家当可都是钱哪!砸坏了还不是她来报账!

    “来,不盘头,咱把头发扎起来啊……”

    “那边的,发带!那条雏纱的!”

    “你看,这镶水晶的头饰是她们现做的呢!就戴这一件,好啊?”

    “嗯?米老鼠吗?这花样满新鲜的,做得不错。”

    什么老鼠!这是蝴蝶!蝴蝶!熬夜赶首饰的姑娘泪目。

    “别这样嘛,至少扑点粉,上个胭脂……别动,给你画眉啊……”

    “给,抿个红唇……好了。嗯,藕色的衫子太素了,至少加个朱红的衬裙……对,就是这样……”

    “瞧瞧还满意不?”

    一面镜子竖在戢武眼前,良久,一片死寂,姑娘们开始忐忑地咽口水。

    戢武忽地双手捧脸满面娇羞:“哎呀~~讨厌啦!~~原来人家打扮打扮还是个大美人儿嘛!~~”

    众人:刚刚抵死不从挣扎不休好像节妇守贞的到底是谁啊!是谁!

    “符应啊,这段时间宫里大小事情就拜托你了哦~心~”

    抛媚眼了!居然抛媚眼了!

    “双姬你们要守好祭天台,连一只苍蝇都不可以放上去哦~~”

    兰花指!居然是兰花指!

    “最后,阿萤亲亲~”某只猥琐全开的不明生物,在众人的震惊中抱住僵硬的影卫之首,在小姑娘额头上留下响亮的一吻,“么么,你功夫最好,要负责看家哦~~”

    “那么,我出发咯!~~大家都要乖乖的,好好等我回来哦~~拜拜~~”

    “……”

    许久许久之后。

    “刚刚的胭脂哪里拿的?”“大家用得都是一家的货,应该没毒吧?”“我拿回去验验吧……”“嗯,还有抿唇的红纸。”“香粉也得验啊!”“还有头油!”“她根本没用头油!”“或许是气味……”“嘁……”

    众口同声,满堂倒彩。

    符应收拾了满桌胭脂水粉回去化验,边收拾边恶寒。换个衣服而已啊,怎么整个人都变了?我擦!鬼上身都没这恐怖!不带这么唬人的!

    …………

    流光晚榭,风止,竹花纷扬已停。

    “竹心已破,此竹已不能回天。不能回天之物,唯有重入轮回,方有新契机。”

    “撒手慈悲。”

    “嗯?”

    “前往五界路守待,观察由通道内所出之人。若遇新面孔,追索下去,万不可有失。”

    “是。”

    苦境,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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