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戢武王的“寡人有疾”,四魌界反应不一。

    同一棵树上住了这么久,没在彼此家里互相安插几个探子简直说不过去。自从戢武一掌拍伤咒世主当上了“救赎”,就注定或多或少生活在各种关注的眼光里。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杏花女可能没什么曝光度,槐生淇奥十六岁上一次收下两百姑娘的光辉事迹,却是绝对瞒不住的。

    诗意天城一向事不关己,最多对于碎岛难得出了个肯近女色的王表示一点点惊奇。慈光之塔的无衣师尹,则认为此乃韬晦自污,欺敌之计,没办法聪明人就是比较多疑。至于火宅佛狱咒世主,反应就很可爱了,具体表现为鼓励寒烟翠到碎岛串门,并且把女儿娇养得越来越花枝招展,家用观赏两相宜。

    翠姐姐十分配合,整天湘灵长湘灵短的,跟进跟出同榻而眠,幸福得像朵花儿一样。

    戢武对此多少有些头疼。

    当然,碎岛圣王头疼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差这一桩。

    比如上天界门户失守,走脱要犯,比如御天五龙集体苦境自助游,比如悦神少主离家出走,比如……

    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潜进别人房里私会,通常是戢武会干的事。不过偶尔,极其偶尔,禳命女也会小心翼翼干出这种事。

    好吧,是前所未有,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所以惊醒的戢武发现居然是被妹妹夜袭之后,第一个反应是看天,嗯,天还没亮,那么一定是我在梦游。

    戢武翻身闭眼,接着睡。

    湘灵叹口气,默默塞上一片炼过的王树晶叶。

    薄荷冰爽,清新无限,让您精神每一天。

    戢武冰得一个激灵,抹抹脸打起精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吧,什么事儿?”

    湘灵砰的一声,把一个硕大的散发着寒气的包裹放在戢武面前。

    “我把能摘到的叶子全摘了,这些省着点用,够你吃到明年。”

    戢武的嘴角默默地抽,王树长点叶子还真不容易。妹啊,王树殿长老会把你撕了的……

    妹子才不管戢武一脸便秘的表情,接着说:“我要去苦境。”

    “理由?”

    “楔子。”

    戢武扶额,不用讲了,漏嘴的肯定是寒烟翠。

    “我要是不同意呢?”

    “佛狱建造苦境通道,王兄你不是早就想分一杯羹?我去苦境正好顺便探路。”

    探路还是顺便?你正业就只是追男人啊?

    “我是想分一份没错,问题是你不是凯旋侯。探路?探到了你能干啥?”

    “姐妹中术法我最好,跨时空灵木传讯只有我做最有把握,王兄你曾说过消息的掌控才是一个组织最为重要的资源。”妹子信誓旦旦,言辞凿凿,“反正便是你不许,我也还是要去,王兄你就算把整个碎岛都握在手心里,总有控制不到的地方。”

    得,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这是。

    “这几句话,你准备了多久?”

    “三个月。”

    楔子逃狱的消息传出也不过才三个月。

    戢武颇为感概:“你还记得上一次你这么威逼利诱火力全开是啥时候么?”

    爱情,真是强大的动机。

    “王兄你嗜好掌控,最恨事情脱出预料之外,我这是投其所好,送货上门让王兄好好利用,”禳命女略低了低头,又迅速抬起,“所以王兄也该投桃报李,提个我能做到的条件才是。”

    视线相触,妹子下意识想要调转目光,偏又倔强地盯住了兄长的脸,愣是直直的不肯看向旁边。

    戢武有些想笑:“呵,这会儿不嫌我冷酷残忍见死不救了啊。长进了,有胆子跟我讨价还价?”

    “王兄你本来就冷酷残忍见死不救。”湘灵的眼睛在夜里蓝的发亮,“我想了好久,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王兄你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就算嘴上讲要为这顶王冠牺牲一切,戴上它的时候还不是宁肯把它挫磨到适合自己的脑袋!与其求你,不如拿利益引诱你。”

    这该算是成长呢还是破灭呢?或者都不是,只是被小市民成性的家伙传染了市侩?

    “和着你的那点聪明才智,全都拿来对付我了是不是?”戢武一巴掌拍上妹妹的额头,来回使劲揉,“私心倒是真的吧?还‘引诱’呢,也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禳命女一头金发辫子差点被揉成乱草,双手齐上奋力挽救,一边还不忘记还口:“私心还不是有好处,楔子此人有大才,我不信王兄你不想用他!”

    “所以你打算牺牲自己,勾引他当我妹婿是吗?”既然劝不动,戢武索性应得干脆,“真是女大不中留。好,我也不为难你,接得住我一掌苍穹俱废,我就送你去苦境。”

    “王兄!”妹子一把扯住戢武的袖子,连害羞都忘了,“王兄你这是强人所难!”

    “怎么?做不到?那还谈什么?”戢武寸步不让,“苦境异域,凶险未知,你也知道佛狱盯着那块带骨大肥肉很久了。这是最低的要求,练成生之卷,随你用武功也好术法也好,能从我手上全身而退,我才放心你去。”

    妹子咬紧下唇,仿佛就要落泪,终是绷住了,愣是没哭出来。

    “好!”湘灵挺直了脖子,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我做!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或许是绷出了青筋的缘故,难得的,湘灵竟然透出了一两分坚硬的模样,看起来不那么像软妹,倒有点像戢武了。

    “要是我做到了,你,你得让我和楔子成亲!”

    该说不愧是我妹么,真直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流氓者似流氓么?

    “妹的!你该先追到人家再说吧!”

    …………

    送走了咬牙切齿就差在头上绑个“奋”字布条的妹子,戢武失眠了。

    妹子早熟,妹子早恋,妹子倒追,妹子拿出了不下于本姑娘当年熬高考的劲头,练成文武艺,不求货与帝王家,只为做跨境追星族。

    哦,忘了,妹子后面还追了个妹,粉红色名字叫翠的漂亮软妹。

    妹哦!我勒个擦的!这狗血洒的,还有天理了不?

    戢武风中凌乱。

    其实最让她风中凌乱的,还是湘灵临走前最后投下的重磅炸弹。

    “王兄,你可是已经答应我了哦!绝对绝对,不可以和我抢楔子哦!”

    戢武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差一点倒地不起。

    话说,我有对楔子起过歪心么?有么?有么?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干了神马自己知啊╮(╯﹏╰)╭)

    爱情!哦!伟大的爱情!

    “两个字就概括了人类的求偶冲动﹑占有欲望和自毁倾向。”

    披衣起,人悄悄,窗外月胧明。

    …………

    棘岛玄觉午夜梦回,骤然惊觉身侧有人。

    所谓“伴食”,就是随侍,饮食起居守夜当值,衡岛元别就睡在外间矮塌上,但是身侧人带着新鲜的水汽,明显不是伴食尚论。

    棘岛玄觉暗聚掌力在手,轻声试探道:“元别?”

    一只手伸来掩了他的口,温热柔软,掌心指腹却生着薄茧。

    “嘘,是我。”

    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气流吹过耳边,鼻端传来淡淡的味道,不像是熏香,反倒像草叶上凝结而成的露珠,又像是冰锥尖儿上化下的第一滴雪水,清透,沁凉。

    王树叶子的味道。

    棘岛玄觉散了掌力,微微叹气。

    沾着夜露寒气的身子往怀里拱,取暖一样地贴上来,柔软又力道十足,似一只大号无尾熊,又像是包了棉花的钢箍。

    “放心,没人看见我,外边那个我打昏了,给他闻了香,不会醒的。”中性化的低沉嗓音雌雄莫辩,“借我靠一下。”

    这样不妥,棘岛玄觉想这么说,可是又觉得没有什么能说服怀里人的理由。君臣有别?君为臣纲,要臣死都是不死不忠,何况只是借半片床板。男女有别?太宫能想象得出,自己这脑后生了反骨的学生定会脖子一梗,噎他一句:“我是男人!”

    某种程度上这话没错,碎岛的王,当然得是男人。

    “唉,这次又是怎么了?”

    戢武从小很少粘人,既不怕黑也不怕鬼,更不怕打雷闪电,一向自己一个人睡,吃饭洗澡也从不要人伺候,还是个小肉包的时候起就十分独立自主。雅狄王欣慰之余甚至抱怨过,这小子一点都不和人亲近,活像个小老头。

    只有一种时候她才会撒娇。

    “太宫,老师,”脑袋埋进胸口,说话听起来闷闷地,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一阵湿气,“你教我术法好不好?”

    只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戢武才会撒娇。

    “怎会想起这个?人不能事事擅长,王并不需要术法超群。”

    “王不需要,我需要。掌控王树通达四魌天源的术法,碎岛若有,必定是在重耳树一脉。”

    祭祀王树,占卜吉凶,稍微有点灵力的人都能做,区别不过是程度的不同。而通达四魌天源乃至更改天源的流向,非祭者配合谛命之钥不可。

    四魌界,谛命之钥四界的王都有,真正的祭者,却只有诗意天城一个天舞神司。受人钳制,谁也不会甘心,数代以来,其他三界多少都流传了一些专属于祭者的术法。

    重耳树所出的玄觉之人,历代为王祭祀,且玄觉本是最好的天赋加持,棘岛所收藏的术法,无论数量还是范围,皆远超王树殿。

    “掌控王树,通达天源,王想学祭者的术法?”棘岛玄觉的脑子飞快运转,“王有谛命之钥,且与王树有感,学应是能学,不过天舞神司掌控天源已久,王若想动手脚,难免与他对上,术法之上四魌界无人能出其右,未免太过凶险。”

    “噗嘻嘻嘻……”胸口的脑袋笑得一抖,“你想得好远,我都还没想起来呢。”

    怀里的人动了动,贴得更紧,再说话已是到了耳边,软软的发丝落在颈间,微微有些痒。

    “我保证啦,绝对不随便做危险的事,教我好不好?拜托……好不好嘛……”

    “王想做什么,不能找人代劳么?”

    “不行啦,有些事情不方便,教我嘛好不好?”撒娇的人语调开始颤悠悠的勾人,嘴巴抹了蜜糖似的,“老师你一向对我最好了是不是?我这么乖,你忍心让我失望嘛?拜托啦教我嘛。你教的话我一定学得会。”

    如果说世上真有什么人他棘岛玄觉拒绝不了,一定就是这个魔星。

    “臣须得回祖宅寻一寻先人遗物,”棘岛玄觉试着扒开身上的八爪鱼,“王该回去休息,莫误了朝会才好。”

    “就知道太宫最好了!”某人毫不犹豫“叭叽”一声在太宫脸上亲了个口水印子,“太晚了我好困先眯会儿天亮前记得叫我。”

    这该说真是长不大么?棘岛玄觉愕然之下,听得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缓慢,竟是已睡着了。

    罢了,早晨再叫她起来吧。

    对了,这个,看不见的我是要怎么分辨天亮了没有啊?

    突然想到这么个无解的问题,太宫大人浑身僵硬着开始失眠。

    …………

    衡岛元别惊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太宫的卧室。

    视物不便的敦厚长者刚刚起身,听到声响,唤道:“元别吗?什么时辰了?”

    “寅正三刻。”少年看了一眼漏刻回答,同时检视四周,并未发现异状。

    “昨夜……”

    “嗯?昨夜怎么了?”

    “不,没什么。”

    摄论太宫一如往常,元别也就静下了心。昨夜那双蓝色的眼睛,实是让人不安,好在不过是梦魇。

    自从婆罗堑一战,王亲自送太宫回府,隐约间便有些不好的猜测流言。元别自是相信太宫不是那等样人,只是谁知那人会不会出什么龌龊手段。想必是日间思虑太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洗漱更衣,每日常例。

    太宫的睡衣,胸腹间有些模糊的污迹。

    衡岛元别一瞬间有些僵硬。

    “怎么了?”

    “呃,不,没什么。”

    “嗯?”

    “许是夜里睡姿不对,有些落枕。”

    少年的声音有一丝生硬,嘴里在笑,脸上却没半点笑意,冷冷盯着手中脏污的衣物,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有冰凉的火焰在燃烧。

    白色的衣服上,金色的发丝映着光,分外惹眼。

    “戢武王!”衡岛元别无声低咒,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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