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了许久，白衣道人才将茶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少女的眼睛，声音低低道:“我知你不是外人所述那般不堪，所以……才想来见见你。”
阿冉像是不为所动的歪头，笑。
“哦？何以见得呢？你怎么知道，我就真的不是外人说的那样，是个勾引别家丈夫的狐媚子？”
道长听到这话，又想到之前在楼下碰到的那群人，他不适的皱了皱眉，“你不必听他们所说……妍皮不裹痴骨，更何况，你的琴，我听过。”
你的琴，我听过。
阿冉愣了一下，然后才低低苦笑一声，喃喃自语，“若我当初认识的是你，也许就不必……”
后面的话道长没有听清，刚想要问，楼下便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敲了敲门，阿冉问道:“门外有什么事？”
一个小丫鬟细声细气的回答:“回姑娘，楼下有一个自称是李员外的流浪汉说他来的时候被人抢了，哭闹着要见您。”
阿冉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哦，是他呀……”
道长不明其意，面前的紫衣少女却突然站起来，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往窗外推，口中道:“时候不早了，该入寝了，你快离开吧。”
白衣的道长还是有点懵，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赶他走，愣愣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阿冉却有些急了，一边推他一边往后看，生怕有人推了门进来。
“你没有听外面的人说话吗？那个李员外权大势大，鸨母拦不了他多久的……我要接客了，你快离开吧，难不成你还想要留下来看吗？！”
道人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却不愿听她这样贬低自己，下意识一把伸手握住少女的手腕，道:“我为你赎身！”
少女直接愣住了，手上推他的动作也顿住，眨了眨眼才问到:“你说什么？”
道人垂眸，倏而发现自己竟然还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惊得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红着耳尖道:“我为你赎身，你就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到时候，你可以去吃各地美食，走遍名山大川，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少女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苦笑道:“没用的……我是罪臣之女，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生来就是要活在泥泞里，不停挣扎的……”
白衣道人不敢相信，苦苦劝道:“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无辜的！”
阿冉突然冷下脸色来，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道:“那又如何？没有人会在意的，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会给我添很多麻烦……”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咬了咬牙，“便是你不在乎我一个风尘妓子的名声，楚留香的名声你总要顾及一下吧？你总不会想要传出什么楚留香之友夜探青楼的闲话吧？”
“我不是……！”
道长还没有说话，少女便伸手，拉住两边的雕花木窗合上。
在最后一丝光线被隔断之际，道长看到阿冉身后，被风吹起的纱帘后面，摆在梳妆台上的一盆紫色罂粟。
他在窗外站了很久，直到听见屋里少女让人放那个李员外进来的声音，才紧抿着唇离开。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难过，为一个泥泞中不停挣扎的，高傲的灵魂。
……
屋内的少女表情淡漠地收拾着茶具，手指却突然一顿。
那是一只穿着红穗子，雕刻的十分粗糙的木头小鱼。
这条鱼雕刻的十分粗糙，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鱼形，身上的鳞片也是被雕刻的参差不齐，大小不一。
哪怕是初学雕刻的人，刻的也不会比这再差了。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下了这个不值一文的小东西。
门被突然推开，外面走进来一个满身脏乱，蓬头垢面的男人。
这个男人面色青白，眼神涣散，形销骨立，就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尸。
阿冉立在桌前，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变，灿烂的如同春日里向阳的迎春花，她眉心的曼珠沙华越发艳烈，就像是站在忘川河畔，蛊惑人心的妖魔化身。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尾音刻意拖长了三分，带出一股媚意。
“呀，李员外……半月不见，您怎就落得如此下场呢？”
李员外向外凸出的眼球僵硬的转动了一下，视线转向了阿冉的方向。
下一刻，这个恐怖犹如活僵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下，连滚带爬的膝行到阿冉脚边，哭着一下一下向她磕头。
“冉姑娘，冉姑娘，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钱，还有我的宝贝，那些古董字画，金银财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行行好，你行行好……”
阿冉看着这个跪伏在她脚边痛哭流涕的男人，眼中的冷漠几乎可以凝成三尺的玄冰。
在这人伸手想要拉住她裙角的时候，少女突然一脚踹在那人脸上，将其踹倒在地。
她施施然地坐在道长之前坐的凳子上，抬起一只脚踩住趴在地上的男人的后颈。
“李员外在说什么？阿冉不知道呢……您说，张家村那被您差人活埋的三百二十一口人，知不知道呢？”
男人的眼神惊恐，恨不得逃的远远的，却因为被少女踩着后颈，连爬都爬不起来。，他只能颤抖着咒骂道:“妖女……你这妖女……你不得好死！”
“呵，”阿冉轻笑了一声，悠然地抿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形状漂亮的凤眼中空无一物。
“……托您吉言了。”
……
道长站在冰冷的夜风中，心中思绪万千。
他心中为了少女难过，脑子里却不停闪过那盆紫色的罂粟。
为什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在被抢了之后，不是去寻求当地官府的帮助，而是来找青楼的花魁？
还有之前在阿冉房间里见到的，那位无比危险的天下第一首富，他和阿冉身上都带着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道长指尖捏着衣角，不愿得出结果。
……反正，肯定不是知己那么简单。
白衣道人抬头，夜风飒飒，明月高悬。
他在这小镇上逗留许久，也……也该离开了。
再回首，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凌风阁，恍惚紫衣少女的笑颜浮现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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