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坤宫回来,锦如玉显然心不在焉。
远远地,便瞧见一个人带着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立在寝宫门口。走近了一瞧,看着来人穿着宫外普通官宦家的衣裳,锦如玉才想起,来人正是她传到宫中的萧家长姐,嘉宁王府的准侧王妃萧玉照。
萧玉照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在深宫里,也只有些小家碧玉不卑不亢的姿态,跟锦如玉用金玉堆砌出来的华贵雍荣全然不能比。
如今来到这飞霞宫,她看见了锦如玉从半黑半明处走出来,不知怎的,看见她那流光溢彩的脸,感觉到她那骨子里透着的贵气,顿时自惭形秽,紧张起来。
这紧张,一部分也是来自于萧家对萧秋瑟拒婚,触怒皇族的担忧。
她下意识以为锦如玉是来找她们萧家的麻烦,所以召见了自己。
毕竟天下都知道,她锦如玉投了个荣华富贵的好胎,自出生就受尽宠爱,是大凌皇族的国色,飞扬跋扈,骄傲无比。
当锦如玉一走近,她便连忙躬身,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礼:“臣女萧玉照,见过荣乐公主。”
锦如玉朝重画使了个眼色,重画心领神会,连忙伸出手来扶她。
萧玉照以为锦如玉会让她先屈膝在这里站一晚,再来慢慢折磨她,但没想到锦如玉会直接让婢女伸手扶她。没有想象中的刁难,萧玉照忐忑不安地直起身了,锦如玉一反常态,态度平易近人,朝她微笑道:“嘉宁王府的准王妃?果然是美貌如花,难怪嘉城哥哥总是提起你呢!“
段嘉城小王爷是锦如玉的表兄,嘉宁王府的主母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
锦如玉往日里眼高于顶,除了父皇母后,还有同父同母的长兄外,根本不拿正眼看别人。她其实跟段嘉城倒是没多少交集,只是在梦里,萧秋瑟死遁后,父皇降罪,将萧家全部关进牢狱。段嘉城为了救身陷囹囵且怀有身孕的萧玉照,来求过她。
段嘉城现在年纪不大,是个皇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嘉宁王府主母为段嘉城求了个王爷的名头,他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可谓是鲜衣怒马,走鸡斗狗,惹是生非。但当萧家落难,旁人都赶着撇清关系的时候,只有段嘉城拼了命去救萧玉照。
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小王爷。
只可惜段嘉城劫狱被抓,削去身份,贬为庶民。听到这个消息后,萧玉照受了刺激,精神恍惚,怀胎不足六个月,便虚弱力竭而死。锦如玉一再求情,也帮不了他们。
后来大凌气数已尽,唯一一个托人带口信来宫中,说过要带她离开皇城,隐姓埋名活下去的人,就是段嘉城。
其实段小王爷有个小名,叫段小开,人如其名,总是这么异想天开。
听到段嘉城的名字,萧玉照的眼睛亮了亮,脸上浮现少女特有的娇羞,语气有些羞涩,还有些紧张:“公主谬赞。”
锦如玉看见她这样的反应,也情不自禁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她以前从没见过萧玉照,但如今看来,段嘉城为了她不顾一切地去劫天牢,其实也不算异想天开。
她朝萧玉照笑道:“外面冷,进去坐坐。”
萧玉照这才收敛了刚刚的羞涩,又拘谨地点头。
殿内燃着熏香,安神的细碎香料,香炉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暗芒。
锦如玉在椅中坐定,这才开口道:“其实我找萧姐姐你来,是为了一件事情。”
萧玉照坐在她旁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听到锦如玉开口,她连忙说道:“公主直问便是,玉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如玉笑了一笑,看来萧家跟他们大凌没什么异心,不然这样问询,知道萧秋瑟和前朝有关事宜的人,可没这么轻松就能开了口。
至少萧玉照身上看来,对她锦如玉没什么警惕心。
锦如玉好整以暇地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问一些,关于萧秋瑟她的事情。”
萧玉照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原来传闻是真的,荣乐公主的确是看上了她的妹妹萧秋瑟。
这事都传了半个月,但宫里掖得密实,对外也是含含糊糊。非议皇族是死罪,萧秋瑟在家里,对此也是闭口不言,绝口不提。萧玉照虽然知道荣乐公主是有那想嫁给萧秋瑟的意思,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们萧家其实都还一头雾水。
但如今看来,这事板上钉钉了。
萧玉照羞涩一笑,继而拿一种看弟媳的目光看着锦如玉,眼睛眨了眨,态度顿时亲切起来,道:“那公主是想问什么?”
锦如玉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她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萧秋瑟没什么的。我不是想问她的喜好,我是想问她以前的事情。”
萧玉照一副我都懂的神情,掩唇一笑:“那好,公主是想问阿瑟的什么事情?”
阿瑟?
锦如玉被她这句话说得一愣,神色有些微妙,不知怎的,联想到那梦里含着血和泪的怨恨源头,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又像是失落,又像是不甘,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她压着心头的复杂滋味,神色如常地问道:“你们萧家的人,都叫她阿瑟吗?“
萧玉照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微笑道:“爹和娘自小就叫她阿瑟,我和长兄也这样叫她。”
锦如玉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杯茶,只觉得入口一片苦涩,又问道:“还有其他人,叫她阿瑟吗?”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名纠结,但萧秋瑟还是耐心地听着她的问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了。”
倘若说起来,也有人叫过萧秋瑟一次阿瑟,但那是段嘉城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和萧秋瑟关系不怎么好,听见自己叫她小名,进门学了这个阿瑟,捏着嗓子贱兮兮地叫了她一句,为此萧秋瑟一听到段嘉城的名字就要背过脸。
段嘉城是性子浪荡了些,但萧秋瑟这样不待见他,其实作为姐姐的萧玉照也很头疼。
锦如玉这才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听到她叫这个词,总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她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想来想去还是开了口,说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萧秋瑟小时候的事情。我听说,萧秋瑟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吗?“
她往日里是打探过一些萧家的事情,知道萧秋瑟生母并非萧家主母,但再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她生母是前朝血脉。
萧玉照点了点头,她下意识是以为锦如玉是来问萧秋瑟作为庶出,以前是否受过委屈,当即一脸紧张地辩解道:“阿瑟虽然不是我娘所生,但父亲和娘亲将她视为嫡女,从没亏待过她。公主这点大可放心。”
锦如玉嗯了一声,她看向萧玉照,后者一脸忐忑。
她放下茶,手指在茶盏的边缘摩擦,说道:“我是想知道,萧秋瑟生母的事情。”
萧玉照愣了一下,继而松了口气,朝锦如玉说道:“阿瑟的生母……我倒是不太清楚。只听父亲说过,他是在邺城巡视的时候认识了阿瑟的母亲。阿瑟的生母是应城人,祖上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皇族,犯了大错,被流放到应城后就隐姓埋名,做了一名商人。父亲还说,阿瑟的生母是他从拉扎贼匪手里救下来的,她为了报恩,以身相许,跟了父亲。但生了阿瑟后,父亲在邺城的任期满了,阿瑟的母亲不肯离开应城,父亲就只好带着阿瑟回了皇城。对了,阿瑟她好像还有个舅舅。“
锦如玉手背上青筋隐隐,只觉得一阵心悸。
茶已经凉了,她面露苦涩,却紧攥着茶杯,神色颓唐。
再看着面前萧玉照有些诧异的神情,锦如玉徒然生出一股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无力感。
这番说辞,任是谁听了,都不会怀疑她萧秋瑟来历有问题。
现如今是锦家的王朝,是大凌的天下,前朝皇族江氏的遗孤,也就只敢躲在不安定的蛮夷接壤之地应城,以多年的蛰伏来打消他们的戒心,躲避当今皇族的耳目。
一场相遇,英雄救美,天衣无缝,却在皇城里留下了前朝江氏的血脉。
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跟她梦中一样,应城真的藏了前朝的遗孤。
萧秋瑟,就是在应城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成为了叛军首领,打着复国的旗号,破城而来。
这一番话,可真教她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锦如玉只觉得坐在座上,浑身冰凉。
萧玉照看她神色颓靡,当即有些不安,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锦如玉嘴里一片苦涩,摇头强撑着脸色,说道:“我还好——这些事情,你父亲跟旁人说过吗?”
萧玉照有些奇怪,点了点头,说道:“阿瑟的身世,但凡跟我们萧府有所来往的人都知道。”
看来连萧家的家主,萧秋瑟的父亲萧流,都被瞒在鼓里。
萧秋瑟更不知道了。
锦如玉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送走了萧玉照。在萧玉照离开前,她朝着锦如玉担忧地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跟她说道:“公主,这些话兴许我不该说。只是阿瑟她历来性子要强,有主见,吃软不吃硬——您要是愿意,放下些身段来,阿瑟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辜负您的。”
说罢,看锦如玉脸色不好,她又连忙道:“臣女逾越了,公主,您切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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