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夕之夜

小说:她与龙 作者:山栀子
    沉重的木门在一声绵长的“吱呀”声中忽然打开。

    陶初抬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初初, 进去吧。”

    沈玉致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又重新牵起她的手。

    陶初被动地跟着沈玉致的脚步,走上石阶, 踏入大门。

    这是一个绝对古典的庄园。

    这里所有的一切明显都是几百年前的建筑风格,古典优雅, 且极富诗意。

    回廊宛转, 周遭树影竹林, 一片清幽。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这里有着最清幽温柔的风景。

    园内还有一汪湖水, 因为寒冷, 此刻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偶尔可见冰下有鱼儿游过。

    这里的假山顽石,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恰到好处的分布着。

    此时明明是冬天, 可花园里却仍然盛开着一簇簇各色的花朵,还有仿佛是画上几笔勾勒出神韵所在的金蝶, 翩翩飞舞时, 散落下淡金色的流光。

    陶初的目光停在那一棵棵辛夷树上, 一朵又一朵的辛夷花就盛开在枝桠间,或粉或白, 点缀其间, 美得惊人。

    此刻, 这里的花草树木, 仿佛都抛却了四季轮转的自然法则,肆意地盛开在她眼前,俨然是一道神秘绮丽的风景。

    “好看吗”

    彼时,她身旁的人嗓音轻缓。

    陶初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向他时,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庄园内,分布着多个独立的院子。

    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陶初被沈玉致带进了主院时,她忙得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新奇无比。

    在后院凉亭边,陶初趴在回廊的栏杆上,撑着下巴,望着那个只留荷花残梗的荷塘,她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想象出来,夏天这里的荷花盛开时,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事实上,她根本不用等到夏天。

    因为在她刚刚脑补完的下一秒,站在她身旁,一直注意着她的沈玉致一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铺散落下的瞬间,那满塘的残梗忽然焕发生机。

    就在陶初的眼前,那满塘的荷花顷刻盛放。

    片片纷飞的雪花落下,消融在泛着淡金色光芒的荷花花瓣间。

    两个季节的事物,在此刻,竟然就这样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形成一种绝对神奇的景色。

    有谁能在纷飞的雪色间,还能欣赏到这样一池盛开的荷花呢

    陶初并不知道。

    这种能够超脱四季之外的术法,绝非是修为一般的神仙可以做到的。

    “阿致你也太厉害了吧”

    陶初趴在栏杆上,偏头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之色。

    少年眼帘微垂,瞥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透出的光亮,他的喉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伏低身子,在面前这个女孩儿的目光注视下,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陶初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她有点无措地抿了一下嘴唇,慌忙躲避开他的视线,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跳动得毫无章法。

    她垂下眼帘,努力转移话题,“我,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寒假结束后,我要上学的,这里,这里也没有公交路线很麻烦的。”

    “我送你。”

    他简短地回答。

    “啊”

    陶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以后每一天,我都送你。”他耐心地解释。

    陶初被他的这句话给弄得顿时又红了脸。

    她支支吾吾磨蹭了半晌,才小声地说,“那,那要是你刚好有别的事呢”

    沈玉致闻言,皱了皱眉。

    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他又抬眼看向她,“你不用担心这些。”

    “嗯”陶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玉致弯了弯唇角,向她伸出右手,“跟我走。”

    陶初乖乖地把手递出去给他牵。

    穿过长廊,走过月洞门,陶初跟着沈玉致,走到了后山的一片辛夷花林里。

    香风花雾间,连空气都要湿润许多。

    再往里走,是细水河畔。

    陶初亲眼看见一只梅花鹿低着颈子,正在河畔饮水。

    彼时,她身旁的少年轻轻抬手,一阵微风吹拂,拂过周遭的婆娑花影,瓣瓣零落的花瓣缭绕纷飞,片片落下。

    下一刻,陶初就看见一只毛色银白的小毛团从西边的花影深处蹿了出来。

    “殿下,阿零拜见殿下。”小毛团眨了眨碧蓝的眼。

    夭寿啦她又听见小动物开口说人话啦

    见过童安之后,陶初这回也没能镇定多少。

    在陶初细细打量眼前这只小动物的同时,沈玉致已经抬手,淡金色的光芒飞出,将那只小毛团包裹起来。

    渐渐的,小毛团的身影就被淹没不见。

    但随着淡金色的光芒盛大起来,陶初就见刚刚被金光包裹的那只小毛团,竟然渐渐凝成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她生着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满是风情,一张古典的鹅蛋脸生得极好,霞明玉映,明艳动人。

    此刻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纱质交领度花裙,犹如九天之上缓带轻飘的仙娥。

    真,真漂亮啊。

    陶初由衷的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美人似乎尤为惊讶自己能幻化成人的模样,她低眼看了自己那一双纤纤玉手看了好几眼,眼角眉梢忽然流露出几抹惊喜的神色,她屈膝跪地,俯身对着沈玉致磕了一个头,“阿零,谢殿下。”

    “以后,你负责照管这里。”

    就在陶初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发呆的时候,站在她身旁的沈玉致开了口。

    那位自称“阿零”的美人低眉,神情十分恭敬,“阿零遵命。”

    似乎是惦记着刚刚陶初说过的上学的路程远近问题,沈玉致又道,“尽快学会开车。”

    阿零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颔首,“是,殿下。”

    前一刻对着阿零冷若冰霜,下一瞬看向陶初时,他眼底的浮冰碎雪转眼笑容成春水柔波,“初初,我不在的时候,就让阿零送你。”

    陶初懵逼。

    她看了看站起身的美人阿零,又看了看沈玉致,干笑了一声,“这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夫人,不麻烦。”

    阿零对着陶初福了福身,“阿零以后会尽心照顾夫人。”

    陶初冲她笑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点什么。

    她有点不太自在。

    从辛夷花林走出来的路上,陶初看见了好多小动物。

    比如梅花鹿,比如她根本叫不出来名字的颜色艳丽的鸟,再有松鼠啊,猫鼬啊,兔子啊各种各样毛茸茸的动物。

    陶初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沈玉致问过她的话。

    “你喜欢花吗”

    “喜欢啊。”

    “你喜欢动物”

    “也不是什么都喜欢啦,我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动物”

    所以,他问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陶初本来以为,今天他们是要回到城区的小公寓里去的。

    毕竟今夜是除夕,她准备的所有过年的东西,都在那边。

    但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被沈玉致牵着手,带回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点上了灯。

    隔着灯笼的薄纱,灯光照射出来时,总是多了那么几分柔和。

    就连荷塘边,都有一路灯影摇曳闪烁,映照在池水里,点染在荷花间。

    美人阿零守在台阶边,一见沈玉致和陶初踏进院子里来,她便迎上来,恭敬地低首,“殿下,夫人,晚宴已备好。”

    陶初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沈玉致,“阿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吗”

    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所有的东西,阿零都已经搬过来了,初初,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陶初被他这样的一句话,弄得心神稍乱。

    屋子里摆着一张乌木圆桌,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食。

    都是陶初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菜。

    “阿零姐姐,这些都是你做的吗”陶初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站在旁边的阿零。

    阿零垂眼,微微一笑,“数百年没有做过这些了,若做得不好,还望夫人见谅。”

    “不会不会,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啊。”

    陶初说着,伸手就去拿摆在旁边的筷子。

    柔滑细腻且凉沁的触感,她一个不妨,筷子就掉在地上,应声而断。

    陶初低头看着碎在地上的筷子,有点傻眼了。

    “这是什么做的”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阿零没有弯腰,只是掐诀施了个法术,断在地上的筷子就已经消失无痕了。

    她笑得温婉,“回夫人,是青玉。”

    陶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握着一只酒盏,眉眼间神色极淡的沈玉致。

    “阿致吃个饭,不用这么奢侈吧”

    陶初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初初不喜欢”沈玉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青玉酒杯,抬眼看向她。

    “也没有。”

    陶初又不是傻子。

    这么贵的东西她能不喜欢

    她只是怕自己再给摔了

    阿零适时递上一双玉筷,“园子里的碗筷,就是如此,夫人请用。”

    一见阿零对她笑得那么好看,陶初就接了过来,并且下意识地握得紧了一些。

    尝了一块樱桃肉,陶初眯着眼睛,对阿零竖起大拇指,一边吃一边说,“阿零姐姐,你做得好好吃哦”

    这简直要比她自己做的那几道菜要好吃无数倍啊

    陶初往嘴里又塞了一块肉。

    阿零此刻唇畔笑意更深,“夫人喜欢便好。”

    沈玉致是不用吃凡人的食物的,再加上他对旁人做的更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于是此刻,他坐在陶初的对面,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那是来自九天之境的风露浓。

    是他那位父君曾经最爱的佳酿。

    遥想当年,他也曾与父君在天河边对饮,畅谈。

    那时的他与父君,还未曾背道而驰,那时的他与父君也曾是一对极为亲近的父子。

    可那一切,都结束在六千年前的无烬城。

    什么父慈子孝,全都成了旁人的笑柄。

    又是一杯酒饮下喉头,灼烧的感觉晕散开来,他微眯着双眼,神情变换莫测。

    “阿零姐姐,你也坐下吧”坐在沈玉致对面的陶初伸出手,去拉阿零的衣袖。

    阿零怔了一下,然后摇头,“夫人,这不合规矩。”

    “什么叫不合规矩呀,现在又不是古代,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陶初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晃了晃。

    “这”阿零将目光移到陶初对面的沈玉致身上。

    “阿致,让阿零姐姐坐下一起吃,好不好”陶初看向沈玉致。

    沈玉致看了一眼站在陶初身旁的阿零,轻抬下颚,“坐下吧。”

    “以后她要你如何,你听着就是,不必问我。”

    他举着那只青玉杯,眼神有些迷离。

    “是,阿零谨记。”

    阿零微微弯腰回了一句,然后在陶初身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诶只有我们三个人好像还是有点冷清哦”陶初吃了一块沈玉致喝酒的间隙抽空夹给她的肉,然后又看向阿零,“阿零姐姐,你还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朋友吗要是他们也是孤孤单单的过年的话,不如叫来一起呀”

    兄弟姐妹

    朋友

    阿零蹙着细眉,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陶初,“夫人您确定吗”

    “我确定啊。”陶初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

    阿零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玉致,见他眉眼淡淡,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而她又想起他刚刚的嘱咐,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然后她就从腰间拿出一个玉质的小哨子,可她吹起来却没有声音,陶初只能看见在阿零吹哨子的时候,哨子周身散发出的紫色光芒。

    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陶初刚咬了一块肉,听见点门外的动静,她不经意地一抬眼,就看见了门外那一群歪着脑袋,正瞧着屋里看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陶初嘴里刚咬了一下的肉就那么掉进了碗里。

    “你们不用怕,殿下允你们进来。”阿零站起来,适时地说。

    然后陶初就看见那群小动物一个个走进来。

    每一个走进来的小动物的嘴里,或者爪子上,都有一朵辛夷花,他们一个个走到陶初的面前,排着队,仰着脑袋,把自己的那朵辛夷花放到了陶初的手里。

    “谢,谢谢”

    陶初反应过来,他们好像是在送她礼物诶。

    有一只小松鼠把爪子里的辛夷花递给陶初的时候,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或是瞥见了沈玉致忽而投过来微暗的目光,小松鼠吓得瑟缩了一下,连忙溜到旁边去了。

    qaq救命

    这也太可爱了吧

    陶初完全被这群小动物的萌萌光波击中了。

    阿零已经去忙着替这些刚来的客人们准备另两桌美食了。

    陶初回头瞥见他们一个个的,有的规规矩矩地蹲在凳子上,有的则坐在桌子上,看起来竟然还非常的懂礼貌。

    “真可爱”陶初就差星星眼了。

    这真的,是一个特殊的除夕啊。

    “阿致,你少喝一点啊。”

    陶初回头时,正撞见沈玉致虚虚的闭着眼,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就出声说了一句。

    少年睁开双眼,那双春茶般的眼瞳望向她时,他唇畔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轻轻的,又缓缓的,唤她,“初初”

    他说,“我很开心”

    可陶初看他,却完全不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可以喝一点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试探着问他。

    沈玉致弯了弯唇,向她递上了自己的酒杯。

    陶初放下筷子,伸手去接过来。

    她先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然后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像是甜的

    可当她一杯喝下去,喉头却开始灼烧,辣得厉害。

    陶初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酒啊好奇怪。”

    沈玉致一手撑着下巴,就那么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儿因为饮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仿佛盛着星子的眼睛里,光影明灭。

    “初初,这是父君,最喜欢的酒。”

    他说话的语速极缓,语气缥缈,醉意在他眼尾晕染开一片桃花色,冷白如瓷的肌肤已经泛着浅淡的粉色。

    什么是人间春色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此间,最令人惊艳的那一抹春色。

    彼时,阿零已经把另两桌的酒菜都已经备好,那些小动物叽叽喳喳的,分明说着各自的语言,却都能够听得明白,交流自如。

    阿零在那边照管他们。

    于是这边就只剩下陶初和沈玉致相对而坐了。

    周遭是小动物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带着杯盏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对于陶初来讲,是久违的热闹。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

    总好过,她一个人在家,把电视开到最大声时,那样的故作热闹。

    真好啊这就是过年。

    “也是你喜欢的酒吗”

    神仙的酒对于凡人而言,只是那么一小杯,就已经让陶初有些恍惚发晕了。

    “我喜欢的”沈玉致闻言,似是喃喃自语,“我喜欢吗”

    后来,陶初又听见他说,“初初,你说今天,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嗯”

    陶初半睁着眼睛望着他,几乎快要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又固执地想要睁大双眼,看清他的模样,也想听清他说的话。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像是在问陶初,又像是在问自己。

    一杯又一杯的风露浓饮下,模糊之间,他仿佛再一次窥见了那个雾色缭绕,殿宇琼楼的九天之境。

    而父君的身影在浓雾间若隐若现。

    牵连着许多记忆,顷刻涌现。

    眼眶微红的瞬间,他耳畔仿佛传来父君那一声慈和的轻唤“阿致”

    父君

    父君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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