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终是有开局的那一刻，元宵过后的第二日，蜀军突袭靖军右路大营。黎景闻讯果断下令围剿，断了蜀军后路，蜀军虽然出其不意，可除了一把火烧了右路军的粮草再没占到一点便宜，前来偷袭的一千人全军覆没。
首场博弈，双方战成平手，靖军小胜一筹。黎景在战场上果断的反应让郭仲陵的旧部服气了许多，当年的赤龙将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的。
此次交锋之后，双方一改前段时间观望的状态，频频出击，虽没有爆发大战，可沿路的兵线都开始调动起来。两边主帅都清醒地认识到，在岵山这片山地，占据地形优势十分重要。
黎景重整大军，改三路军为两路。本在左路营的黎岸也被调回主军营，却依然没有被委任任何军职。黎岸对这些丝毫不在意，私下里黎景则是多次叮嘱她保护好此次一同出征的二皇子周恒烨。
周恒烨今年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乃是崇兴膝下除了太子周怀煜外唯一的儿子。崇兴自元后去后再未立皇后，一心培养太子，对这个二儿子倒是有些听之任之的态度。而这周恒烨虽是皇子，对治国经略丝毫不上心，倒是一心喜欢武学之事。此次黎景出征，崇兴见他请旨让黎岸跟着去，突然想到自己这二儿子，便也下旨让周恒烨也跟着来历练一番，若是他真的对这战场感兴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想他自己当年也是弓马娴熟的马背王爷，就是身下这龙椅，其上也是沾着鲜血的。
周恒烨到了前线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奈何黎景说什么也不让这二殿下到两军阵前去，临了还把黎岸拨过来管着他，让这位二殿下十分难受。
帐外刮着凛冽的寒风，蜀地的寒冬十分潮冷，即使帐内燃着火盆，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侵入骨髓的寒意。
火盆里的炭烧得劈啪作响，少年的眸子里映着火光，明明灭灭，衬得神情有些没落。
“黎公子，你上过战场么？”周恒烨把手翻来覆去地烤着，也不只是憋的还是被火烤的，他的脚有些胀红，终于受不了这安静，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安然看书的黎岸，忍不住问道。
“没有。”黎岸头也不抬，继续读着手里的书。
“那你杀过人么？”周恒烨有些不满意这回答，突然凑了上来。
黎岸身子微微一抖，翻书的手一滞，缓缓抬起头，迎着周恒烨满是好奇的目光，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知道么？我总是听人讲当年父皇征战沙场的故事，听他们将岷川之战的故事，若不是这劳什子皇子身份，我早就从军了。”周恒烨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见她看着自己，兴头一下起来，自顾自地说着，“可这战场就在眼前，却还是因为这身份而不得如愿，呵，有时候还真想生在平常人家，也少了这些牵绊。”
黎岸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有些失落的少年，她与人交往不多，更何况是这身份尊贵的皇家子弟，可如今听了这番话，她心中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同情来。她不是皇家人，不懂周恒烨口中的牵绊，可她自己的身世呢？若只是普通的闺中女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这些牵绊吧。
“殿下，”她放下手里的书，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臣，是杀过人的。”
“恩？”周恒烨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战场固然是男儿向往之处，可这杀人之事一旦碰了，便再也回不去了。况且殿下自有使命，又何必纠结于这眼前之事。”
“你，当真杀过人？”周恒烨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少年身形瘦弱，个头比自己还矮上半个，虽说听闻他是从小师从高人，可那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也会遇到姓名相拼的时候么？
“是，那还是多年前的事了。”黎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扬起苦笑，“若不杀他们，只怕臣早便死了。”
“你——”周恒烨本还想多问，却在看到黎岸有些恍惚的眼神后又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帐内气氛一下僵硬起来，周恒烨微微低着头看面前的炭火，而黎岸也是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黎岸慢慢抬起了头，眸子已经恢复了清明之色。她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殿下若真想见识一下战场也不是不可，只要不是上正面的战场，父王还是会同意的。”
靖军分军两路，由黎景自镇中军，周戍则领军三万前往右侧占据重要地形函谷。因为之前一路粮草被烧，在补给未到之时，靖军对于粮草十分看重。函谷地形险峻，黎景为了稳重起见，没有让周戍带太多的辎重以增加机动性。也是因为如此，函谷的粮草补给就十分重要。
周恒烨在黎岸的提点下向黎景请命押送粮草，黎景深思熟虑之后还是答应了，虽然任务不轻，但毕竟还不是前线，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危险，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黎岸跟着走了这一趟。
次日一早二人就点了粮草，又点了五百士兵，向函谷而去。
一路上黎岸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跟在她旁边的杨静好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黎岸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揪着眉毛做什么，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定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才会这副表情。”
黎岸左右看了看这地势，压低了声音，“以这运粮的速度，再快也需要过一夜，这里地势险峻，我有些担心。”
“你是担心有伏兵？”杨静好挑了挑眉头，“不至于吧，就是这几辆粮车，蜀军不至于深入我军后方来偷袭的。”
“重点不是粮车。”黎岸侧头点了下，杨静好立刻会意，声音也低了下来。
“你是说，殿下？”
黎岸不再答话，杨静好也闭口不再多问，只是这心里却多了几分忧虑。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周恒烨下令休息。黎岸下了马，朝杨静好使了一个眼色。杨静好跟着她走到一边，黎岸坐下靠着树开始休息，杨静好则坐在了她的对面，凑过去问道，“让殿下压送粮草是你的主意吧。”
黎岸扫了她一眼，轻嗯了一声。
“那你既然觉得不妥，为何还要让他去找元帅？”
“确实不妥，可我担心的，便是有些人希望看到的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杨静好微微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黎岸只是思虑不周，如今听起来却好像是她有别的考量？
“经过上次一事，我暗中又查了当时郭仲陵遇伏一事，现在我已经可以断定，这军中，必有内鬼！”黎岸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语气十分坚决。
“内鬼？”杨静好并不吃惊，她早已猜到了黎岸在查这件事，只是有些不开心的是她从未对自己提起，也没有让自己帮着做什么。
黎岸看出了她的这点心思，笑着拍了下杨静好，“我不是不信任静好姐姐，只是这点事查起来也不难，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把那人揪出来，静好姐还不了解我这点坏毛病么？”
“你呀！”杨静好忿忿地拍掉她的手，又无奈地叹口气，“你就是和那丫头争强好胜惯了，这臭毛病不改，你总要吃亏！”
“是是是，静好姐教训的是。”黎岸嘴上讨着饶，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杨静好气不过，暗暗掐了她一下，看她疼得吸了口气才罢休。
“那人你已经知道了么？”言归正传，杨静好还是比较好气这事的结果。
“还不确定，但这人目前必然是在中军里，父帅身边的。”
“所以，”杨静好看向不远处闭目休息的周恒烨，“你推了二殿下出来做引子？”
“是，虽然我不确定这个诱饵是否诱人，但至少，他该有些反应。”
“可这样你不怕太冒险了么，那毕竟是皇子，若真出了事怎么办！”杨静好有些不放心，她也不信黎岸会想出如此凶险的一个办法。
“不会的，我这点心思瞒不过父帅，你以为这次跟着来的五百人是随便选的么？”黎岸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你刚刚还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黎岸抬头往前方看去，前方山路崎岖，几个转弯便再看不见前路，“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杨静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上也呈出思索之色。
“静好姐。”黎岸突然出声喊了她一句。
“恩？”
“你杀过人么？”
杨静好一愣，有些惊异地看向黎岸。黎岸神色淡淡的，微微眯着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杨静好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突然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一下，放松下身子，也靠住了身后的大树。
“杀过的，很久的事了。”
身边人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谁也没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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