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是王来贵家?
    姜拂月念头一起,就越发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些重要的信息。
    沈洵问:“可知道怎么起的火?”
    席清海屁股挨在小凳上有点坐立不安,他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不……不太清楚。”
    “那你总该知道令妹为何会往后面王家去吧?”
    “就是从王家借了东西,然后顺路去还罢了,谁知就这么巧……”
    席清海似乎说到自己心坎里了,抹了抹眼角道:“玉秋原是多机灵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却这般沉闷……每逢清明时节,我都不知该如何同父母交代。”
    小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等席清海缓过来,沈洵便将话题从席玉秋身上引开:“令弟的腿伤又是怎么来的?”
    席清海闻言摸着眼角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半晌才小声道:“大概是摔的。”
    “大概?”
    席清海忙摆摆手以示清白:“就是摔的!男孩子总是要调皮些,走路也不好好走,难免摔着磕着。”
    沈洵淡淡地笑了一声:“几年了都没能根治,可不是简单地磕着碰着。”
    席清海搓着手装作没听见,直到徐愠上前来道:“昨天我们去席家见过席玉河,他撞伤了头,请了大夫来。”
    “我当时便顺嘴让大夫给他也看看腿上的伤——”
    席清海壮着胆抬眼紧张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洵将他的表情尽数收入眼中:“大夫如何说?”
    徐愠道:“大夫说,这腿落下这么一点病根实在可惜。若是当初下手的人能稍轻一些,说不定如今已经痊愈了。”
    说完,几个人齐齐看向席清海。
    这话里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席玉河的腿哪里是自己摔的,那分明是被人打的!
    席清海拙劣的谎话被直接戳穿,长衫遮盖下的腿都害怕微微颤抖起来,脸色更是白如面粉,却仍是握着拳执拗地不肯开口。
    沈洵修长的手指在膝上点了点,这次倒没再让徐愠撸袖子上去逼人开口,毕竟这位看起来已经够害怕了。
    “席玉河的腿,是谁打的?”
    席清海一副忐忑得随时要翻白眼昏厥过去的模样,却还是什么都没回答。
    沈洵倒也不恼,其实他反而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嘴巴闭得越紧,一旦撬开了,说出来的八成是真话。
    总比那些给你叭叭叭出一篇文章,但全是屁话的要好多了。
    “既然不说的话,那我们只好去问本人了。”
    “徐愠,带人去将席玉河请来。”
    “大人!”席清海倏地一下从小凳上站起来,这下整个人都抖如筛糠了。
    “席公子还有话要说?”
    席清海抖着嘴皮子,扑通一下跪下去,声泪俱下:“是……是王家王来贵打的……”
    徐愠伸出门槛的一只脚又默默收回来,抱胸站在一旁看着。
    沈洵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又是王家?”
    姜拂月看了半天忍不住纳闷道:“王来贵打了你弟弟,你做大哥的不帮着伸张便罢了,反而心虚地遮掩个什么?”
    席清海一时又有些无措,讷讷地低着头。
    沈洵好像意识到其中的缘由,耐心地问:“王来贵为何打你弟弟?”
    “你不说,我们去问王来贵也是一样的。”
    席清海终于放弃挣扎,紧绷的身体一松,无力地跪坐在地面上。
    他嗫嚅道:“五年前那场火,是……是我弟弟放的。”
    也就是……将席玉秋毁容的那场火?
    小厅内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沈洵才开口:“为什么要烧王家?”
    席清海摇了摇头,却不是表示自己不知道,而是有几分痛心疾首。
    “五年前,玉河不过十一岁,尚是个孩子。他一向不喜欢王来贵——其实四周的邻居就没有喜欢他的——”
    “孩子哪知道什么,丢了根火棍还以为只是恶作剧,谁知最后竟酿成如此惨剧,可怜玉秋……”
    席清海掩面呜咽一声,其情之真切,倒是让人动容。
    姜拂月感叹之余,又不禁泛起一丝疑惑,十一岁的孩子,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席清海放下手朝着沈洵所在的位置磕了个响头,抽噎道:“大人,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当初就连王来贵他自己都没有追究,您千万不要治罪!玉河违法纵火,但也因此落下腿伤,已经受到惩罚了,还望大人宽宥!”
    原来是担心官府旧案新判,沈洵声音平稳,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如你所说,王来贵自己都不计较,我们官府自然不会多管。”
    “只是王来贵此人,精明市侩,又暴躁无赖,竟然没追究令弟的责任?”
    席清海苦涩道:“他还要如何追究?舍妹玉秋阴差阳错地毁了后半生,玉河也被他打了个半残,该算扯平了。”
    沈洵对此不作评判:“你就看着弟弟被他打?虽然纵火有罪,但动私刑也是律法所不允许的,席公子是读书人,应当清楚。”
    席清海捏着拳激动起来:“不然如何?别说王来贵打他,就连……就连我自己有时看着玉秋现在的样子,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不知轻重的人,一把火,说放就放了,偏偏还连累上他亲姐!”
    席清海面上又滑下来两颗泪珠,看着凄惨极了:“从前玉秋那也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小美人,就被这么个臭小子给毁了。”
    “可偏偏这臭小子还是我弟弟!要是换作别人!我下手一准比王来贵还狠!”
    席清海说完就怔在原地,当初看着王来贵打玉河的时候,他何尝不心疼,可是一看见席玉秋被从火里捞出来的凄惨模样,却又莫名觉得打得好!打得解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两边都心疼,但是没有办法。
    感觉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沈洵招了招手,叫来两个府卫把人送回去。
    席清海听见,笨拙僵硬地爬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人往门口走去,正好经过姜拂月面前,她突然道:“席公子,你之前说席玉河偶尔会出去干活,他出门也坐轮椅吗?”
    席清海迷茫了一瞬,似乎记忆有些混乱:“……有时是,有时不是。”
    他怕她因此想多,忙补充道:“大夫说他这腿,不能久站,但还是能站起来走两步的。”
    “有时候在家里,也是不坐轮椅的,出去干活,自然也不能坐。”
    姜拂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人走了,她立马跑到沈洵旁边。
    沈洵看了一眼她眼巴巴的模样,倏地笑了:“有什么想法吗?”
    姜拂月眨了眨眼:“我正想问爷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沈洵见着她精气神十足的样子,总是莫名愉悦:“你觉得席清海说的可都是真的?”
    姜拂月思考了一下:“他应该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嗯。”沈洵问,“那你可知他不知道的事有哪些?”
    姜拂月有时候觉得沈洵这般说话的样子,很像以前姜父循循善诱教她东西的时候,莫名亲近。
    她微微弯了弯眉眼,又认真道:“席清海不知道席玉河为什么要放火,他的说辞有可能只是自己想当然罢了。”
    毕竟是十一岁了,不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小孩子,说话做事,不可能不知道后果。
    沈洵点头,补充道:“还有便是席玉秋脸上的伤和嗓子是谁治好的。”
    他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腰牌递给江璟:“你和徐愠带上城守府的一众府卫,去锦春楼将老鸨拿来。”
    “不必说是做什么,只要声势阵仗大就够了。”
    两人搭档多年,早已行动默契。只是江璟出门之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姜拂月一眼:“照顾好爷,不要让外人近身。”
    姜拂月握了握小粉拳,眼睛闪闪发亮:“好的。”
    江璟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还是被忍不了的徐愠一把拉走了。
    沈洵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姜拂月便自觉地跟上。
    “爷,抓老鸨需要那么多人吗?”
    “我也不知道。”
    “爷觉得老鸨身后有人护着?”
    “嗯,不然她如何制得住绾香。”
    姜拂月了然。
    绾香明显和那一百三十案里的黑衣人有类似于合作的关系,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办法从锦春楼为自己赎身,只能任由老鸨压榨。
    岂不是说那黑衣人也拿锦春楼没办法?
    还是说黑衣人根本不愿帮她?
    看着沈洵即将走进房间,姜拂月突然又从万千纷杂线索中抽出一缕,疑惑道:“对了,王来贵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沈洵回过身,眼神因思考而显得深邃:“目前看来,那件事要么真的是个巧合,要么就是绾香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绾香为什么要这么做?五年前那场毁了她人生的大火,虽然是发生在王家没错,但理性来说,罪魁祸首还是她弟弟。
    两人隔着门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这件事还有内情”的表情。
    小院里秋风习习,一片清凉拂过人的脸颊让人舒服得想迷眼。
    沈洵和她互相在对方眼里望了许久,一时只剩院里树叶飘落归根的轻响。
    这个气氛非常好。
    姜拂月在内心悄悄说了一句。
    那么,是时候——
    拿出她的画来问一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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