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妾身何时戕害府中的千金了?”
商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夫人都把脸打到她身上了,她身为一家主母,如何能在下人面前失了脸面。她十来年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在府上积攒下来的威信,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毁于一旦。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中应当有数。我以往一直以为你是个贤惠媳妇,没想到还是看错了你。我今日不说,是念在你毕竟为府中操劳了十数年,在底下的人面前给你留一份薄面。”苏老夫人眉毛一竖,严厉地说道。
商夫人低头,眼中闪过不甘、困惑的神色,串通中山狼一事只有她和对方知道,自己当初做得滴水不漏,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老夫人不应该知道啊。
苏魏紫替自己的母亲着急,她忘却了母亲平日里的教导,急急地说道:“祖母,锦云姐姐被掳走完全是意外,当时在普陀寺中,我们都是亲眼见着的呀!你如何能因此就迁怒于母亲身上?”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夫人就想起了中山狼撞山门前的情景,自己也帮着把孙女往火坑里推过,老夫人心中愧意更甚。
锦云那个烈性丫头,在那间厢房内,把自己往床沿里边推,自己却待在外头。
她可真傻!
那样傻乎乎的、一片赤诚孝心的锦云丫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嫡母商夫人、如珠似玉的苏魏紫,还有自己这个老迈昏聩的祖母,都是帮凶。
苏老夫人想到这里,不禁厉喝道:“你住口!”
苏魏紫吓得一下子噤了声,她印象里,祖母还从来没对她发这样的火过。
商夫人见自己一向疼爱的女儿被老夫人喝住,眼泪一抹,开始采用怀柔政策。
只听她哭哭啼啼地说道:“锦云走了,我们母女二人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忧心不已,只不过没叫老夫人看见,没成想这倒是令老夫人误会了。今儿个早上我才劝好了紫儿没多久,您又因为这事责骂她,她年纪小,禁不住这大起大落的。苏锦云是您嫡亲的孙女儿,我们的紫儿难道就不是吗?”
苏魏紫听母亲替自己说话,心里一酸,也掉下泪来。
伺候她母女二人的婢子、婆子见主子都哭了,她们也便跟着哭天抢地起来。
老夫人听堂内吵吵嚷嚷的,看她们一个个哭哭啼啼的样子,青筋一跳一跳的,脑袋都要大了。
她大喝一声:“够了!”
场面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不见。
苏老夫人这才开了口:“锦云若是回来,我们便当做无事发生,苏府也不缺那一点银子,便是把她养成老姑娘也够够的了;她若是不回来,我们便当她死了,她是个有节气的姑娘,又是因为我们的缘故,那就更不该对她的身后事枉加议论了。你们都休再多言,嘴碎的婆子让我逮着了,这苏府你也就别待着了。”
苏老夫人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振聋发聩,众人听在耳中,各自有了一番思量。
商夫人心中颇为不屑地想:恐怕您的宝贝孙女,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回来了。您的这番话,她怕是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苏魏紫则暗自疑惑:祖母自前几日从山上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自己,也不似往常那般热络了,反倒是对她从前都瞧不上眼的苏锦云青眼相待。
若是那苏锦云还在府中,自己少不得要和她争宠,幸而她不在,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她最好一直都在外面,永远都别回来了。
这些风波远在望崖村的苏锦云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是后来和薛大夫他们闲聊的时候才知道,望崖村毗邻着绝命谷和断肠崖,是一个避世的小村庄,村里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和她从前在现代的时候看见的桃花源记中的村子有些相像,不同的是,村里人偶尔也会出去采买一些东西,诸如盐这样无法自产的生活用品。
如今闲暇下来,苏锦云才开始好奇原书中那个盛颜仙姿的美人的长相。
蒋大夫和小郎君看起来好像都不是什么看重容貌的人,因为他们的屋子里连面镜子也没有。
他们每日都是对着水梳理自己的头发,整理自己的装束。
苏锦云只在装了水的铜盆里看见过自己的倒影,依稀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但有一点,铜盆里的水影影绰绰,照出来的样貌过于隐约了。
苏锦云想要一面镜子。
今日,周小郎君和他师父蒋大夫去镇上给人看病了,是以屋子里只有苏锦云一人。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榻上,双手倚在窗台上,仰头看着院里唯一的梨树,幽幽叹了一口气。
蒋大夫吩咐过,她这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得在床上躺一个月,好好养一养骨头,才能够好呢!
但这样的日子委实无聊了些。
床中央的炕桌上放了几册书,是周小郎君无聊塞给她解闷用的,苏锦云随意地翻了翻,惊喜地发现书上用的居然是现代汉字,她原本都做好看不懂字的准备了!
苏锦云大致瞟了几眼,书的内容居然是《女德》、《女戒》,教女子如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儿、妇人、母亲。
这是封建社会的余孽,传统文化中的糟粕,苏锦云“啪”地一声把书摔回了炕桌。
那周小郎君什么都不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苏锦云郁闷地看向窗外,她盯着院子的木门,盼着有人能够推门而入。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等他们回来,她才好和周小郎君理论理论,顺便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个祖国的花朵。
可惜他们始终不回来,苏锦云看得眼睛都要涩了。
她捏捏脖子,转回身来,苦大仇深地拿起刚刚被她摔了的那本《女戒》,毕竟,她一会儿还要和周小郎君辩驳,知己知彼,拿出例证,才能够让对方信服。
她随意翻了翻,发现周小郎君居然在上面作了批注。
苏锦云首先看见的便是他飘逸的、笔走龙蛇的刚劲字体,这和他本人文文雅雅的外表一点儿都不像呢!
稍读了几个字,苏锦云才发现自己先前是误解他了。
他的这些批注,不是为了赞扬,而是在指出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其中有一段的大致意思是:夫妻本是一体,尊重是相互的,一味要求“夫为妻纲”并不合理,这样的前提是“夫”是正直有担当的大丈夫。
看不出来,小郎君身在封建社会,还有平权意识,是个绅士呢!
说曹操曹操到,人就是不禁念叨,院门口已经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苏锦云从窗口望去,周小郎君先推开了门,然后转过身接应蒋大夫。
她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意,冲他们招手:“阿翁,夫君,你们回来啦!”
蒋大夫站在院门口,同样冲她招手回应道:“是,回来了。孙囡,你一个人在家里寂寞了吗?”
顺便捅咕站在边上的沈荇止,小声说道:“还不快和你的小夫人打声招呼!”
沈荇止生硬地转过头,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把目光落在苏锦云身上。
苏锦云看见老头的动作,只装作不知,热切地回答:“也没有很寂寞。有郎君特意留下的书陪着我,不过,总还是比不上真人的。”
“哎呦!阿翁这一双眼睛都快要被你们这对小年轻闪瞎了!快,你们自己关上门说些悄悄话!”说话间沈荇止和蒋神医已进了院子,蒋神医推了沈荇止一把,把他推进房门内。
沈荇止一时没有防备,趔趄地进了屋里。
蒋神医还贴心地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沈荇止听见待门的声音,内心欲哭无泪,上前抓挠那门。
只听见蒋神医在屋外大声地喊道:“放心吧!老头子我不会偷听的!”
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荇止转过身,苏锦云笑的渗人,女鬼招魂一般地冲他伸手,“夫君,过来啊!”
简直是催命符啊!
沈荇止无计可施,只得上前,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找到一个话题:“你当真看了这些书?”
苏锦云点点头,说道:“奴家感觉自己与夫君的距离更近了呢!”
沈荇止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话似乎还有别的意味,但他不想深究。
气氛有些古怪。
她为什么不说话,要用那样异常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沈荇止心中惴惴不安。
此时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小郎君的苏锦云若是知道他的想法,怕是要暴起,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塞了许多棉花了。
为了化解这古怪而浓郁的气氛,沈荇止自怀中取出一物,那物用群青色帕子包着。
苏锦云探头张望,眼中略有些好奇。
“给你的!”沈荇止递到她跟前。
“给我的?”苏锦云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得到小郎君的点头示意后,她接过了他手中的群青色帕子。
她的手放在帕子的结上,问了句:“我现下可以拆开吗?”
“是你的,任凭你处置。”沈荇止回答。
苏锦云于是屏着呼吸,打开了帕子。是一面饰有瑞鸟花样的带柄镜,仅有手掌大小。
她惊喜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你们女儿家的,不就喜欢这些吗?”沈荇止一手掩唇,轻咳一声,继续说,“更何况你念叨了有好几日了。”
苏锦云两眼汪汪地看着他。
沈荇止不自在地微侧过脸,欲盖弥彰地说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走在街上顺手买的。恩,和舂(chōng)桶一起,你知道的,原先的那个前几日摔坏了……”
苏锦云心想,他好可爱,这别别扭扭、傲娇嘴硬的小样子,真想把他抱回去养着。
没等苏锦云多想,门外传来了一个汉子的粗犷声音,听来陌生得很:“呦!蒋大夫,你这趴在门这做什么呢?您老不是直不起腰来了吧!”
然后听见蒋大夫在门口干笑两声,回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锻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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