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才在下(2)

小说:贺洗尘[快穿] 作者:八百金
    河阳村隶属承平县,以前村子里都是卢姓人,后来历经战乱、灾祸、朝代更迭,涌入了许多异姓人。唯一的学堂位于一处僻静的城郊,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题着掉了漆的“学堂”二字,连个正经的名字也没有。

    来这里就读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孩子,每年村里的大户都会捐献一点银钱,才不至于倒闭。村长大字不识,当初却是他一手建起学堂,他的女儿卢霜才十五岁,算数却颇好,干脆负责起管理各项开支。

    学堂分为“松竹柏”三班,里面的先生都是久试不第的落魄秀才和老童生。近几年走的走,备考的备考,幸好来了个苏长青,否则还真开不下去了。

    贺洗尘的学识过硬,经过一番商讨,便被分配进了柏班,松竹二班若是缺老师,也由他顶上。

    *

    马车颠簸,温展鹤被颠得火气更盛,听见车外的小厮唤道:“七爷,学堂到了。”便火急火燎地撩开帷幕,跳下马车。

    大门紧闭,里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温展鹤将推未推的手停在半空,三秒之后忿忿地甩了下袖子,立在门边静静等候。

    “七爷?”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温展鹤摆摆手,没有言语。

    读书声毕,一个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隔着门板,经义讲解声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温展鹤不由得凝神细听,不禁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先生讲的都是基础,稳打稳扎,旁征侧引,举一反三是信手拈来,有时却不拘一格,鞭辟入里。

    温展鹤心潮澎湃,暗暗决定找苏长青算完账后定要与这位先生结交一番。却不知此时自己趴在门板上的模样活像个溜门撬锁的小贼。

    小厮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几番,还是没敢开口提醒这位暴脾气的爷。

    这里鲜少有人经过,七爷这般破坏形象的动作,应该没人会看到……吧。

    不到半个时辰,温展鹤已经把门里边的先生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可遇不可求的知己了。他们很多观点都不谋而合,更遑论对于时事的探讨也是意见契合,简直难得!

    “……今天的内容有什么听不懂吗?不懂的话可以提出来一块儿探讨。”里面的教书先生说道。

    有!边境蛮夷如何制衡?贪官污吏如何整治?黄河水祸如何预防?温展鹤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要不是顾忌着现在是上课时间,早就拖着对方到酒楼里浮上一大白,从天明聊到日落,夜晚还要抵足而眠。

    堂下的小孩叽叽喳喳地,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苏先生大病初愈,不要太过操劳。”年迈的老夫子插嘴道:“长青,你已经说了许久,歇一歇吧。”

    对的对的!温展鹤使劲点头如捣蒜,等一下还要和我彻夜长谈呢!

    嗯?长青?

    温展鹤的脖子咔擦一声僵住了,脸色瞬间黑下来,脚下忽然一滑,竟直直地往前扑去。

    吾命休矣!

    他无声呐喊,身体撞上门板发出“嘭”的一声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贺洗尘谢过卢霜和老夫子,喝口水润了润喉,下一秒就见一个人影猛地扑进学堂,姿势狼狈中带着一点羞愤,不堪中带着一点绝望。

    “……苏长青!苏!长!青!”摔在地上的温展鹤拒绝仆从的搀扶,一骨碌爬将起来,嘴里恨恨地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

    什么彻夜长谈!什么知己难求!都让它们见孔大圣人去吧!

    卢霜不悦地叉腰来到堂口,竖起长眉喝道:“呸!你是何人?”她极为敬重贺洗尘,听来人直呼其名,顿时观感直跌。

    “你!”温展鹤看了她一眼便撇开眼睛,“我不与你说话,我不找你!”

    脾气火爆的卢霜登时更加不满了,撸起袖子欺身上前:“我偏要与你说话!”

    “你你!”温展鹤被逼得连连后退,他这人迂得很,也不敢去看横在眼前的水灵灵的手臂,卡在门槛那里进退两难,“你这女子,蛮不讲理!”

    “你要与我讲理我便与你讲理!你这书生,直呼苏先生之名,是为无礼,非请自入,是为无信,轻视女子,是为无能!你这无礼无信无能之人,有何道理可言?”卢霜嘴巴似剪,一开一合干脆爽利,竟堵得温展鹤无话可说。

    温展鹤没想到还没和贺洗尘说上话,便被拦在门口不得寸进,眼下又被一个小女子连番数落,脸皮红成了煮熟的大闸蟹。

    “我,我……”温展鹤那些之乎者也在肚子里翻滚,却偏偏找不出半个字呛回去。他们说话的档口,贺洗尘已经和老夫子走到这边,看他们(单方面被)呛得面红耳赤,老夫子刚想说话调解一下,却见温展鹤朝贺洗尘一拱手,脸色不忿:“苏承佑,刚才是我失礼了。”

    贺洗尘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从善如流地回了个礼,不露一丝端倪。他稍加思索,便从记忆旮旯里找出这个人——温展鹤,字端己,号湖山居士,一年前在洛阳一战成名,耿直傲气,与苏长青的关系不冷不热。

    卢霜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利落地认了错,心里稍稍改观。

    “不过姑娘,在下绝对没有轻视你一说。”温展鹤又转向卢霜,“在下绝对不是那种人!”他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似乎在为对方把自己和那种看不起女人的孬货相提并论而不快。

    “哎,倒是我错怪你了。”卢霜睁大了圆润的眼睛,捻着脸颊边的碎发直爽地说道,“我口出无状,还请书生你见谅。”

    温展鹤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后退一步撇开脸,显然是接不过话茬了。

    小厮躲在门外的石柱后,见两人冰释前嫌,想起前些天在茶馆里听的话本,心里咯噔一下。

    他娘的!这姑娘,不会是未来的七奶奶吧!

    *

    后院没什么精致的景致,闲暇时先生们会修修剪剪花草,学生将乱石垒成一圈,自娱自乐。墙角的野草被拔个干净,只有几朵小花幸免于难。贺洗尘把温展鹤请到后院相谈,四下僻静,他学着记忆中的苏长青文绉绉地问道:“不知温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温展鹤却被噎得说不出话。不知为何,眼前这个“苏长青”端着文人的架子,却彬彬有礼得有些怪异。

    “苏承佑,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苏若渊是个好苗子,早晚会鲤跃龙门,但前提是寻得明师。”温展鹤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一根肠子通到底。

    “你的学业早已荒废两年有余,难道还想拖累苏若渊不成?”这句话却有些没底气,刚才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以贺洗尘的水平,教个小童生绰绰有余。

    贺洗尘挑了下眉,转眼就明白他的来意。

    “温兄的意思是,你就是明师?”

    温展鹤挺直了腰板:“景隆三年的举人,还不够教你一个苏若渊?”

    “哈哈哈,那倒不是。”贺洗尘大笑,“但区区一个苏若渊,怎敢劳温兄费心。”

    “磨磨唧唧,爽快一点!”

    贺洗尘打量了一番这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感叹自己果然已经老了,对上年轻人的心直口快只想抚摸对方狗头。

    温展鹤还想气势磅礴地与他杠上一番,却见原本长身而立的贺洗尘微微侧身,光影从他身后追来,衬得那人气质浑然不同,明明还是同样的站姿,却总能看出一二分闲散豁然的模样。

    “不如问问若渊的意见?”

    贺洗尘真诚地提了个建议。

    温展鹤眉头一抽,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说卢霜是直来直往的长_枪,那眼前这个瘦弱的教书先生却软绵绵似的,好像弹簧,把所有招式都给挡回去,让人难受得很。

    “行。”

    “见过父亲,见过温先生。”苏若渊恭敬地行礼,如初生的杨柏英挺,听完两人的询问后,不带丝毫迟疑地回道,“多谢先生,若渊已决定追随吾父钻研学问。”

    他很感谢温展鹤的厚爱,要是再早上那么一个月,苏若渊一定会欣然接受,说两个人没有师徒的缘分也好,偏偏就是晚了那么一个月。

    “你是认真的?”

    苏若渊听见积威深重的先生沉声问道,抬头间神色坚毅:“若渊意已决。”

    温展鹤噎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也没多做纠缠:“那便随你吧。”面对苏若渊时还是和风细雨,转到贺洗尘这边时却瞬间狰狞着一张脸,怒气腾腾地吼道:“你要是把他给教坏了,我绝饶不过你!”说完便振袖离去。

    “你还挺受欢迎。”贺洗尘望着那个充满愤恨不甘的背影远去,调侃道。

    苏若渊顿时面红耳赤。

    *

    这种闲适的生活十分适合贺洗尘,他轮回了十几世,心态早已接近老者,比起最初的踌躇满志,现在的他更愿意在庭院里晒太阳,看云卷云舒,看一朵花开花败。

    若是风和日丽,贺洗尘会带着班上的学生一起去湖山踏青,教他们吟诗作对,听山上古刹的晨钟暮鼓。河阳村的居民总是能看到一位清秀的教书先生身后跟着一群高矮不一、朝气蓬勃的士子,皆是青衫长袍,手中握着书卷,放歌山野。

    温展鹤隔三差五就到学堂里来,美其名曰是来监督,每次却都生硬地挑起话头,别扭地想要和贺洗尘探讨经义。贺洗尘被缠得烦了,干脆在学堂的庭院里设了两个蒲团,让柏班即将下场院试的学生旁观。

    两人坐而论道,从《中庸》跳到《管子》,从《墨子》聊到《韩非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跨度之大,连那些知识渊博的授课先生也跟不上,更别说听得晕头转向的小孩了。

    苏若渊手提毛笔,在纸上记下听不懂的要点,抬头不出意料地看到温展鹤又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憋屈模样。

    “温端己,今天就到这里吧。”贺洗尘轻松自如地饮了一口茶,掀了下眼皮。

    “下次再来!”温展鹤忿忿。

    贺洗尘直接转头,一脸正经:“各位同学,现在是答疑时间,湖山居士无私地奉献出他宝贵的时间,大家可要抓紧机会!”

    无耻老贼!

    温展鹤瞪了他一眼,抬起头,看见屋檐下的卢霜得意洋洋地向他抬起下巴,顿时更加不爽了。

    这姑娘,好像把温展鹤当成来踢馆的人,每次来都不给他好脸色。

    *

    梅雨时节,雨水将新芽冲刷得干净青翠,田里的水稻喝饱了水,俏生生地挺立着。屋檐落下的雨幕横亘在苏若渊面前,将世界分隔成两半。

    身后的门开了一条缝,贺洗尘钻了出来,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

    “我来晚了。”他将苏若渊揽到身边,撑开雨伞,迈进斜风细雨中。

    伞外是雨露的声音,伞内只剩下两道绵长的呼吸声。苏若渊只有贺洗尘胸口高,被他搂着肩膀,没有溅上一滴雨水。

    “爹爹。”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声罢了。”

    贺洗尘的手搭上苏若渊的小脑袋瓜子:“傻小子。”

    回家的路不长,毛毛雨下到半途便停了,往常会在蹲在门口等着他们归来的苏玖今天却不见踪迹。

    贺洗尘把油纸伞收好,甩掉伞面上的水珠,刚迈进家门口,便听见一个清越的少年音从里头传出来。

    “小玖妹妹,若渊兄回来了么?”

    “小玖妹妹,你别不理我啊!”

    “七叔今天又输给你爹了,哈哈哈,那张脸臭得,隔着三条街我都闻到了!”

    “小玖妹妹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嗯嗯嗯?哪来的臭小子在勾搭我们家阿玖?

    贺洗尘眼角眉梢都是不爽的假笑,用眼神询问道,这个一口一个小玖妹妹的小傻叉是谁?

    苏若渊无语地看着尚且不知危险将近的温道存,只能轻咳一下,沉吟道:“我们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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