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人有七情, 有六欲。

    就连得道升天的仙人也不能将其完全斩断, 除却那极少数修了无情道的, 基本上也都或多或少地会有着种种私心、欲望与计较。

    阮安然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感受不到。

    因为对于阮安然来说，从她以一条锦鲤的身份降生在那一座道观的莲花池里，就没有什么太浓烈的感情。

    修道是因为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道观里面有高人喜欢在莲花池边论道修行, 阮安然也就懵懵懂懂地受到了点化，开启了神志，并且知道像她这种成了精的妖怪有一条修道的路可以走, 于是阮安然便走上了这条路。

    要说阮安然真的有多么渴望成仙飞升，那也算不上，只不过阮安然那个时候并不清楚这世上的路还有其他的可以选择, 她仅仅只知道这一条路，那么走下去也就罢了。

    不论如何艰辛, 不论如何困苦, 阮安然都坚持了下来。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之后，仙界便多了一位新晋的锦鲤仙子。

    在仙界, 人人都晓得，凡间没有灵智的生物成了精，想要修炼得成大道的难度有多大。在阮安然来之前, 仙界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年没有凡间的妖精成功飞升了，最近一位成精来到仙界的那还是个琴仙竺小倩。

    竺小倩是仙界那把赫赫有名的仙琴所化，本身就是仙界的精灵, 自然一化出人形便是仙界的人，拥有仙界的本事。

    所以，在阮安然一开始踏入仙界的时候，她受到了不少仙人的关注。其中单纯好奇者有之，欣赏敬佩者有之，想要将她招揽收为己用者有之，嫉妒不满者有之，暗怀祸心想要陷害者有之。

    当时阮安然并没有意识到那些或明或暗打量她的眼神究竟有多少种复杂的含义，她在人间一心向道，实在是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经历和机会去领略一般的人情世故。

    直到那位琴仙竺小倩有一次偶遇到阮安然，觉得阮安然长得好看，这才提点了一下阮安然“你傻呀，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呢”

    阮安然回答“我没做过人。”

    竺小倩顿时噎住。

    行吧，飞升之前是锦鲤精，飞升之后是锦鲤仙子，说是没做过人好像也没有任何毛病。

    不过还是那句话，竺小倩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要更有些耐心的，更何况阮安然长得格外好看，就算是在人人颜值爆表的仙界那也是出类拔萃的，于是竺小倩开始慢慢地教阮安然一些正儿八经的人情世故。

    到后来，竺小倩就不仅仅是因为阮安然长得好看，而是因为阮安然的品性才会一直跟阮安然有来往。

    包括阮安然那个为凡间心有祈愿的人实现愿望的工作，都是竺小倩在知道了阮安然的神通本领之后，才帮着阮安然选择下来的。

    “刚好嘛，”竺小倩是这么说的，“咱们仙人也不是一天到晚只吃鲜果吃琼浆无所事事的，得各任其责。你这个掌管运气的能耐多好用啊，凡间可是有无数的人，也就有了无数的愿望，你去帮他们把能实现的都实现了，就能赚取功德了。”

    竺小倩还说“我觉得这个任务挺适合你的，咱们仙人终究还是沾了个人字，你有点太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了，就连我这个真的从来没去过凡间的仙人都比你懂得多。你看看能不能领略感悟那么一下，于大道非常有裨益。”

    阮安然想了想，做什么工作她好像也都无所谓，这个任务她并不排斥，于是便点了点头“嗯。”

    仙人确实是有七情六欲，不过到底还是比一般人要淡薄很多。竺小倩说是那么说，可她跟阮安然就没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人，彼此之间一直联系这在，却从始至终都很淡。

    在竺小倩的视角里看来，就是几百年不见锦鲤仙子了，再遇上的时候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改变；几千年不见锦鲤仙子了，再遇上的时候发现对方依然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竺小倩“”

    竺小倩忍不住问了；“阮安然，你整天在红尘之中来来往往的，怎么还是一点红尘都不沾染”

    阮安然回答“啊”

    竺小倩“”

    算了她就不该问。

    虽然阮安然一点都没能像竺小倩预料的那样沾染上“人气儿”，不过阮安然完成任务完成得非常好。

    锦鲤仙子听到了凡人的愿望专门下凡去帮助他们实现，那当然也不是谁许什么愿望都会有资格劳烦锦鲤仙子的，首先这个许的愿望必须不违背律令和道义，其次这个许的愿望不能够对天道规则之下的平衡产生过大的影响，最后这个许的愿望还跟许愿的凡人身上所有的功德挂钩，功德越大的人能够实现的愿望才越大。

    而且阮安然还是像当年在凡间修道的时候一样，一旦认准了一条路要去走，那就会拼尽全力、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于是渐渐的，仙界就有了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锦鲤仙子，是个工作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休息的，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准备工作的路上，让不少自认为勤快的仙人看了都倍感汗颜。

    竺小倩这个时候才终于能够发现阮安然身上有什么变化了她每一次见到阮安然，阮安然都比上一次看起来更加疲惫。

    “你这”竺小倩啧了一声，“你这不行啊。就算是仙人也得注意下劳逸结合的，你的法力是消耗品，不是能够无穷无尽地使用下去的，我建议你还是保养一下自己，该休息调整的时候就休息调整一下，免得哪天法力用尽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竺小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改口了“不对你要是法力用尽了就直接陨落了，哪儿来的尸体让我收尸，我顶多给你立一个衣冠冢。”

    阮安然点了点头“嗯。”

    竺小倩“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吧”

    阮安然又点了点头“嗯。”

    阮安然总算回过神来；“啊”

    竺小倩的话多至少跟阮安然作对比的时候堪称话痨，所以阮安然也就习惯了一边听着竺小倩的话点头回应，一边脑子里面神游天外简称发呆。

    阮安然早就通过观察和学习，能够将人间的男女老少演绎得天衣无缝，可是一旦不需要她扮演凡人完成任务的时候，阮安然还是会恢复成这一副样子。

    可以这么说，还是锦鲤仙子的阮安然，性格上和喻令延其实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

    竺小倩“”

    竺小倩“告辞。”

    阮安然“嗯，不送。”

    不过后来，阮安然还是明白了竺小倩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阮安然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经脉中的灵力在一点一点变得稀薄，连经脉本身都受到了损伤。

    可是那个时候，阮安然也没有想过要停下来。

    因为这条路，她还没有走到尽头。

    阮安然就是那种认准了一条路，不论多么艰辛都一定会走到头的人。可是这条路并不像阮安然还是锦鲤精的时候那条修行的路一样有一个明确的尽头，阮安然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在她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前，阮安然体内的法力就彻底告罄了。

    死亡降临的前一秒，阮安然其实没有多少感情波动，这个结局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最终到来的时候，阮安然也能平心静气地面对和接受。

    然后，阮安然就坐上了那辆原主叫的出租车里。

    大概是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几乎一点和以往习惯的日子都不一样，阮安然整个人像是从某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一下子就全放松了下来，只想当一个佛系的咸鱼，好好享受一下之前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享受过的生活。

    虽然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阮安然的生活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佛系咸鱼，不过至少在“认认真真享受过生活”这一点上，阮安然绝对算是得偿所愿了。

    竺小倩听到锦鲤仙子陨落的消息的时候，心中除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淡淡遗憾之外，更多的反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依照自己先前的承诺给阮安然收拾出来了一个衣冠冢，却意外发现阮安然的神魂并没有入轮回，而是被某个小世界招过去了。

    反正竺小倩那会儿也比较有空闲仙人的日子都是几百几千年地算，去往那个小世界看一趟不过就几年的功夫，对竺小倩来说跟弹指间也没设么区别，影响不了什么正事儿。

    不过竺小倩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三年过去，当初的锦鲤仙子居然会变化那么大。

    竺小倩都差点没认出来。

    可以说，在看到阮安然的一瞬间，竺小倩心中就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自己这一次来肯定是白来。

    因为现在的阮安然，身上是真真正正地有了“人气儿”。

    只要一有了这个东西，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牵挂有渴望有私心有计较。

    而这些牵挂渴望私心计较，全都来自这个小世界。

    只不过来都来了还是把流程走完算了，竺小倩询问了阮安然要不要离开，阮安然拒绝了，那这个流程就完成了。

    目送竺小倩离开后，阮安然也能猜测出来一些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想法。

    我找到了。

    阮安然在心里说。

    见到喻令延之后，我找到我的路真正的尽头了。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